2 不妄念(2)

杜若寺地界不大,香火也不旺,或許是清寂慣了,弘忍向來事事平淡,一心求佛,清寂些也無謂,便讓寺中的越雲和尚帶兩個小沙彌回揚州去過冬,身在郊外實為嚴寒。

如此,寺中只剩一兩和尚,伴着呼呼雪聲,也聽不着敲門聲,自然也沒來開門。

弘忍言少沉默,不曾詢問一柔弱女子大雪之日還在山間外奔波,以他所想,既是區區避雪借宿有何不可。

姜卿兒随着那弘忍行過寺院,轉眸好奇地張望着寺中環境,清幽半舊,不見幾個和尚。

很快便到了寶殿,殿中的佛像眉眼慈悲卻又莊嚴肅穆,蒲團上有一名年紀不到十二歲的小和尚,他身着灰色僧衣。

正以為是在參禪誦經,弘忍卻走上前去,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那小和尚光溜溜的腦袋上一敲,咚一聲地作響。

小和尚栽了一頭,他慌張地驚醒過來,聽聲向來是敲得疼得緊了,一聲哎喲,他立穩身影擡頭便是一臉冷肅的弘忍:“師父……你何時回來的。”

弘忍輕睨他一眼,眸色微沉。

“徒兒正苦思經文,一陣想不通,便有周公約我悟禪了。”小和尚揉着腦殼慫裏慫氣道。

原來是在打盹兒,姜卿兒噗哧一笑,這小和尚打着坐都能睡着。

恩翠本就是個活潑好話的性子,忽打趣說道:“這周公還信佛的?”

“來香客了?”小和尚見來的一行人,他起身合掌行禮,轉移話題喜道:“貧僧越思見過施主。”

姜卿兒笑道:“小師父不必多禮,奴家一等是叨擾寺中清淨了。”

越思忙道:“不叨擾不叨擾,既來之則是緣之,若供佛燃香也是好事。”

此時的弘忍将蓑衣脫下,着裏的僧衣微濕,他擡眸道:“嚴寒冰霜,天色漸黑,這位施主前來敲門避雪,你倒是什麽也沒聽見。“

越思支支吾吾不敢做聲,弘忍撣着蓑衣上的雪,停頓了下,同姜卿兒緩緩道:“若不嫌棄,便讓越思引幾位施主前去休整。”

Advertisement

姜卿兒擺着手道:“不嫌棄,只是有勞大師了。”

弘忍便瞥了一眼越思,越思得了意,行上前引人前去,他道:“女施主請,這天寒得緊,寮房中較為暖和。”

一行人便搓搓手,出家人慈悲為懷,入門而來,不問半點緣由,不曾推遲,便主動借宿于人,還真是多有打擾,明日可要多給些香火錢。

出了殿門,姜卿兒回首輕瞥尚在殿中的弘忍和尚,他手攬蓑衣,側顏疏朗,目光轉向慈和的佛像。

弘忍正合掌給佛祖施禮,無喜無悲道一聲:“阿彌陀佛。”

外面鳥雀難相覓,冰天雪地,風雪交加,似比先前更為肆虐,也顯得殿中那白衣僧人更為清冷。

姜卿兒收回目光,心緒微動,輕聲細語:“生得如此好看,怎偏偏當和尚了呢。”

語态油然而起的可惜之意。

行在前側的越思耳朵尖,聽她細語,嘿嘿一笑,“這話可不止一位女施主說過,莫看我師父長相不凡,其實又冷又兇,我沒少挨他尺棍的打。”

姜卿兒道:“是嗎……”

随行的護衛接話問道:“聽聞杜若寺住持大師品貌不俗,費盡辛勞來燒香拜佛的皆是女香客。”

越思應道:“風雪交加,寺院偏遠,女香客都不來了,施主你這話可不能當我師父面說啊,他不喜聽,冷臉一板,許久都好不了。”

姜卿兒見小和尚一臉慎重模樣,便笑了起來,如此說來,方才護衛說的‘杜若寺住持頗為盛名。’是盛名在于容貌了嗎?

轉念又一想,姜卿兒便又問道:“怎這般年輕就當上住持了?看似而立之年未到。”

話語間已行到後院走廊,清過積雪的羊腸小道又堆積上了白雪。

“老住持圓寂得早,寺院早年比如今還小呢,唯有弘忍師父入寺最為年長,便為住持了。”越思不避諱地答她,反正多的是女施主詢問師父的事,他早已習慣。

越思推開房門,寺院的裏總是漫着淡淡的香紙味,寮房裏也同樣有着,房內桌椅素潔幹淨。

“天色也漸黑下來了,這間較為暖和,便就給女施主暫住。”

待越思離去後,姜卿兒與恩翠便在房中坐下喝杯熱茶,寺院清苦,不見有炭火,光是一杯熱茶也足以暖身。

馬車已被車夫牽去修理,只能等明日雪停後才能回城了。

恩翠站在身旁,手裏捧着熱茶,“還真是運氣好吶,遇見一寺院,要不然今晚可真得在馬車凍一晚上了。”

姜卿兒道:“往後要多來這寺中俸些香火才是,拜佛燃香盡當為自己積福。”

“揚州城裏的金水寺,主子平日都懶得去祈福,此地偏遠,往後主子可別忘了。”恩翠笑道。

主子一向懶散,那些擲千金萬金給她買金銀首飾的士族貴人,她都懶得理睬,何況這窮巴巴的杜若寺?怕是到時,讓人送來些銀兩作答謝,便随之忘了。

姜卿兒微揚起唇,暗自思酌,“不會的。”

恩翠笑而不語,她将冷卻的湯婆子拿起,“翠兒去讨要些熱水把湯婆子暖上。”

言罷,二人不再閑談,恩翠便出了房門。

正此刻響起了鐘聲,深沉綿長,一下又一下,回蕩在整座寺院,整整敲了一百零八下。

姜卿兒微擡首望向窗外,她雖鮮少接觸佛理,還是知曉晨鐘暮鼓的緣由,只是這荒郊野外,寺內僅又兩名和尚,還費辛勞敲鐘作何。

鐘聲停下不久後,越思小和尚端着齋飯送來,不過是些饅頭粗糧,蘿蔔鹹菜。

寺中吃食實為清淡,姜卿兒是很久沒吃過這般清苦的膳食了,自從她成為煙雲坊名妓之後。

用過膳食,天色徹底黑了下來,只是這天地間的白雪映襯得黑夜不夠黑罷了,風雪仍在吹刮着。

婢女恩翠止不住地打瞌睡,姜卿兒便送她睡下了,恩翠比她小上一歲,是姜紅鳶給她找來的小婢女,跟了她三年,雖平日有些口不遮言,但心思簡單。

姜卿兒望了眼睡着的恩翠,尋了被褥給她蓋上,便出房門去透氣。

寺院內的禪房中幽幽傳來清沉的誦經聲,在喧鬧繁雜的煙雲坊呆久了,如今在寺中借宿,竟顯得格外的寧靜祥和。

姜卿兒身在煙雲坊數年,并不是一開始就如此風光無限,雖身為坊主老鸨義女,受過的苦不比坊內其他女孩來得少。

自幼習舞,姜紅鳶向來嚴厲,行錯事,說錯話,練舞不精,皆會挨打挨餓,這條路是她自行選的,盡管會哭,但從未後悔。

而現如今她的風光不過剛開始,年十五正值花容月貌,得姜紅鳶推捧,一曲雙劍舞驚豔揚州。

姜卿兒尋着誦經聲來到禪房前,她攏了下衣袖趴在簡陋的房門前,透過紙糊的窗戶縫隙往裏瞧。

裏面檀桌上燃着一盞明燈,房內昏明,牆面之上畫着偌大的一字‘禪’,占據了整面牆。

只見那僧衣和尚盤坐在蒲團上,身前擺放着木魚,他阖目誦經,手中捏着木制錘輕輕敲擊。

望着那清肅的背影,姜卿兒心緒微動,自來在煙花之地長大,她見過衆多形形色色的人,這種渾身散發着清心清欲,一派正像的人還未曾見過。

好歹敗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子縱多,這和尚都沒正眼瞧她,皆說佛家弟子不近女色,她可不信。

可金水寺那幫和尚還不是拿着達官貴人的香紙錢,私下喬裝打扮來煙雲坊作歡樂,普渡衆生?又有幾人是真和尚。

姜卿兒雖為清妓,但聽慣了坊間的含嬌莺聲,巫山雲雨,哪裏是什麽不知人世黃花姑娘,如今倒好奇這俊和尚脫了衣服是何等姿色?

姜卿兒收回目光,穩穩身形,如此之念,她頂多想想罷了,輕是輕浮了些。

正此時,禪房中的誦經木魚聲忽然停下,那清沉的聲音從裏傳來,“夜已至,施主怎未休息,倚門前聽貧僧誦經?”

聽聲,姜卿兒哽了下喉,被發現了……

她頓了下,隔着門随意解釋道:“夜不能寐,心中有惑,便想來詢問大師。”

禪房內的弘忍和尚未有半點猶豫,淡淡問道:“施主心有何惑?”

“有勞大師了。”姜卿兒抿唇一笑,輕輕推開禪房的門,那弘忍和尚身形仍舊端坐在蒲團上,他眸色淡漠,手掌立于身前,輕颌首。

姜卿兒入門而來,弘忍大師身旁的那木魚已被放下,真有替她解惑的意思,一點也不避孤男寡女之諱,可那雙黑瞳始終不專于她身上,深沉且幽墨。

姜卿兒這才發現他手中還握着一串白玉佛珠,材質清透無暇,鑲邊金色,不似一個清苦和尚所擁有的。

所用的佛珠如此奢華,這弘忍大師也并非表面這般簡單,興許還真是個花和尚呢。

“何惑?”弘忍道。

姜卿兒思緒收回來,低思片刻,何惑…?那她得找個理由……總不能說是貪圖大師美色而來吧。

忽想着一個,她便道:“你說這世上是先有男人還是先有女人?”

此話問出,眼前的大和尚擡眸與姜卿兒對視,這會兒總算是認真看她了。

他掠過淡笑,說道:“不曾想困其施主的疑惑是這般哲性的問題,本以為施主是自身之惑所困。”

見弘忍一笑,姜卿兒些許意外,大和尚笑起來也很好看,她便坐于他一旁的蒲團,“那大師能解答與否?”

弘忍道:“佛曰萬物皆空,皆為妄念所化,何須分先後,施主何須執着于此惑。”

姜卿兒湊近了些,故作求知道:“奴家只想知曉若先有男人,如何生子,若先有女人,如何得種?”

弘忍頓了一下,這坊間的小丫頭怕是故意來調戲他的,他微蹙眉道:“阿彌陀佛,諒貧僧修行尚淺,難以解釋。”

姜卿兒見他不予回答,問道:“一切都是空的,心有所念,怎會為空呢。”

弘忍淡漠道:“無念便為空。”

姜卿兒道:“那大師既為出家之人,可真放下塵世,無念無欲無求了?”

此時房門外一陣寒風吹起來,沙沙作響起來。

弘忍眸色冷暗,手中的白玉佛珠輕輕撥動起來,沉聲道:“為僧近十年,早已無念無欲無求。”

姜卿兒微愣,抿了抿唇,望向房門外的風雪肆虐,紙糊的窗戶漏了幾縷寒風,使得她打了個寒顫。

無念無欲無求?她才不信呢。

“今年冬日竟如此寒冷,吹得奴家都凍得緊。”姜卿兒回過首來,望向眼前的和尚。

他身形颀長,僧衣整潔,清隽冷峻,那骨節分明的手合于身前,低聲道:“阿彌陀佛。”

姜卿兒忽然貼靠于弘忍寬厚的肩膀,擡首靠在他耳旁暧昧細語:“無念無欲這般無趣,大師何不還俗?”

只聽身旁的嬌人氣息溫熱,軟玉溫香,弘忍身形一僵,側首迎上那巧笑倩兮的美顏,正近在咫尺,二人對視一眼,呼吸微屏。

弘忍起身退避幾步,捏緊佛珠,說道:“女施主慎言慎行。”

姜卿兒噗哧一笑,也站起身來,“一句戲言罷了,大師何須緊張。”

她便朝他走兩步,弘忍神色微沉地退避兩步,與她保持着距離。

姜卿兒笑顏淺淺,盈盈福禮道:“奴家在煙雲坊裏見各姐妹對心有好感之人都是這般親近,奴家以為便想着與大師親近些以示好意,這可是冒犯大師了?這便給大師賠禮。”

弘忍沉默着合掌回禮,這模樣怕就是越思小和尚所言的‘冷臉一板,許久都好不了。’

姜卿兒頓了下,只好道:“奴家便不打擾弘忍大師了。”

弘忍板着臉回道:“夜至,施主早作休息。”

姜卿兒含着笑點首,“好嘛,奴家早作休息。”

她行到禪房門前,忽又回首來道:“若大師真無念無欲,又怎會如此介懷男女相觸呢。”

抛下這句話後,姜卿兒才打開門退出房去,還貼心地關上門,戲弄這大和尚,倒還讓她心情幾分愉悅起來。

妙人離去,禪房很快僅剩和尚一人。

弘忍眉頭微蹙,緩緩垂下立掌的手,佛珠在指間滑動,心中輕念:姜卿兒,揚州煙雲坊名妓……

作者:感謝在2020-01-28 10:00:17~2020-01-30 06:13: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咕嚕個棒槌 4瓶;貝貝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