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不妄念(13)

姜卿兒任着弘忍将她牽出宴廳,陸肅的喝斥聲在身後響起,他卻不管不顧,只是沉默的将僧鞋脫下,放到她的腳邊。

方才舞劍,姜卿兒是赤着雙腳的,出來之後便踩了冰涼的石板地上,兩只嬌足蜷縮在一起。

她看着弘忍的鞋,很大,比她的腳大很多很多,可她若穿了這鞋,和尚豈不是穿着白襪滿地走了嗎,今夜還在下雪,如此之冷。

弘忍對她冷道:“穿上就走。”

姜卿兒擡眸瞧着他冷若冰霜的臉龐,好像是不容拒絕的語氣,她癟了下嘴,只好将穿上那僧鞋,空蕩蕩的,走起來磕磕絆絆的,若不小心還會摔倒。

和尚啊和尚,就不會抱她走麽,背也行啊,呆瓜!

二人一路行到莊子門口,早有陸府袁管家帶着一衆家丁在此等候,做足了準備要将和尚擒下,他掃視着二人,說:“和尚,刺史大人好心将你請來混頓好菜好飯,你竟膽大包天将馮禦史的手臂折斷,今日陸家莊子這大門,休得出去。”

姜卿兒一看圍來的家丁少說也有二十好幾,只怕在門口要被擒回去。

“阿彌陀佛。”弘忍單手立掌,神色平靜,“貧僧僅是替我佛懲惡罷了。”

袁管家冷哧,“不自量力。”

話落下,一衆家丁持棍棒正一擁而上,姜卿兒退在弘忍身後,情勢不佳。

忽然一道怒吼傳來:“給小爺退下!”

頓時家丁停下動作,二人回首望去,正是先前被趕出宴廳的陸元澈,他疾步半喘,是急忙趕來的,身後帶着恩翠出來。

恩翠忙道一聲:“主子!”

她懷中抱着姜卿兒的鬥篷和繡鞋,上前來将給她披上。見到鞋,姜卿兒心道大妙,不用穿和尚的僧鞋了,換上自己的繡鞋,她揚唇對和尚一笑。

陸元澈冷視着袁管家,道:“弘忍乃小爺摯友,爾等退下,今日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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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管家見他趕來,換了嘴臉,“少爺,這和尚肆意妄為竟傷了馮大人啊,老爺下令,不可将人放走。”

“那個馮平裘,莫說弘忍傷了他,就連老子都想打他!還不快快給我退下。”陸元澈道。

袁管家雖為難,但也不為所動,陸元澈發怒,走上臺階去一腳踹在他屁股上,又手動将家丁推開,“退下退下!我是少爺還是你們是少爺,老子的話不好使了可是?爾等敢動老子,待母親來揚州,一個個全都罰!”

盡管陸家一衆下人得的是陸肅的命令,可仍是任他胡亂敲打,也不敢将弘忍二人拿下,更不敢陸元澈拿下。

陸元澈橫行霸道,就算擱到盛京去,他一樣可以橫行霸道,其原因就是刺史夫人,也就是陸元澈的生母,是當朝長公主李矜。

長公主權高位重,當初正是因為陸肅養了外室,長公主不滿,便與皇上請命,陸肅被貶官,調往揚州成為刺史。

長公主極為疼愛獨子陸元澈,他要發脾氣,一衆下人就算是得了陸肅的命令,也不敢将人攔下。

袁管家道:“少爺,可別為難奴才們,馮大人在陸家莊子裏右手被廢,這不是小事啊,這是要讓和尚賠命的!怎能讓他輕而易舉就走了。”

陸元澈怒道:“那又如何,馮大人若是有什麽不滿,便告訴他,弘忍所為皆是小爺的意思,但是我還得和母親說爾等欺淩小爺!”

“這……”

聽他念起長公主,家丁們收了棍棒,不敢再動,袁管家只好對下人道:“快去将老爺請來。”

陸元澈對此不理睬,忙走下臺階,看向姜卿兒,道:“沒事吧,趕緊走,莊外馬車是小爺的人。”

說着,他又拍拍弘忍的肩膀,“這裏我攔着,一會兒我爹來了,可走不了了。”

弘忍揚唇淡笑,與他施禮,有時候有陸元澈風風火火的性格,直來直去的,免去不少彎子。

袁管家本還想攔着,陸元澈護在姜卿兒身邊,“袁管家今日是要以下欺上?”

袁管家連忙躬身,“奴才怎敢。”

陸元澈将二人送出陸家莊子,門口确實有馬車在等待,姜卿兒作禮道:“多謝陸少爺相護。”

“卿兒可要記得小爺的好啊。”陸元澈忙道。

姜卿兒颌首輕輕一笑。

此時夜空中洋洋灑灑飄起細雪,昏暗的燈光下,車夫站在旁邊凍得抖抖縮縮,見有人出來,他招招手。

姜卿兒看去,正是上次的那個劉車夫,沒多停留,疾步朝馬車走去。

馬車旁,姜卿兒踩着梅花凳上車,白雪沾染了發梢,在燈火闌珊的夜裏,顯得越發柔媚。

弘忍眸色幽深,細細看着姜卿兒的側臉,她忽然停下動作,看向馬車下的他,朱唇輕啓:“你這般帶我出來,還傷了禦史大夫,可想過後果?”

弘忍沉默着,似乎沒有回答她的意思,姜卿兒微微一笑,撩開車簾進去。

……

在回揚州城的路上,漫天飛雪,前途一片灰暗,就連車廂內都是漆黑無光,去向只能選擇較近的杜若寺。

姜卿兒身披鬥篷之下,舞衣單薄,她微微縮着身子靠在車壁上,一旁的弘忍和尚盤坐着,雙目微合,手中的白玉佛珠轉動着。

二人皆是滿身酒水氣,弘忍的僧衣半濕未幹,袈裟放在一旁,盡管夜色昏暗,姜卿兒還是看得清他的面容,無悲無喜。

廳殿時,她以為弘忍會冷眼旁觀,看着她被欺負,供這些達官貴人玩樂,偏偏有他看着,使她驚慌失措。

但還好,他沒有冷觀。

姜卿兒腦袋醉醺醺的,盯着弘忍的面容許久,忽然道:“宴廳的個個都不好惹,得罪哪個都吃苦頭,明明我們只見過三次面,大師為何幫奴家,還折了馮平裘的手。”

弘忍沒有睜開雙眼,只是淡淡回應道:“我佛慈悲,出家人不可坐視不管。”

“可之後呢,奴家會連累大師的。”

弘忍手中佛珠停頓住,“人是貧僧所傷,貧僧自會負責你的安危。”

姜卿兒心中雖喜,可和尚畢竟是和尚又怎麽鬥得過官僚,只怕今後和尚受苦,試着道:“可是當真?”

弘忍不言語,他從來不說兩遍話,是便是了。

姜卿兒笑了笑,得他默認便已很開心了,湊到他耳旁暧昧道:“那…奴家以身相許可好,”

弘忍的語氣不鹹不淡:“出家人不動欲念。”

姜卿兒停頓了下,或許是酒水的作用下,她輕聲道:“我認得你,從第一次見你,我就認得你。”

弘忍側首看向姜卿兒,因被灌了幾杯酒水,她雙頰泛紅,鳳眸水潤潤的,嬌媚十足。

他一時心亂,忙将目光移開,道了聲阿彌陀佛,這才發現她醉酒了。

姜卿兒便将腦袋趴在他肩膀上,說:“你在夢裏帶我踏雪尋梅,你把我抱在懷裏哄我吃糖,在夢裏你是長發,這是真的。”

弘忍微微垂眸,心緒淡漠。

姜卿兒摸着他不沾發縷的頭頂,如此光滑,一根頭發也沒有,“大師你蓄起長發吧,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夢裏那個人。”

“施主慎行。”弘忍微抿薄唇,将她肆無忌憚的手抓住,從來沒人敢摸他的頭,小丫頭。

姜卿兒道:“大師,你說要對奴家負責的,我摸摸也沒事嘛,要不我也給你摸摸頭,我有頭發的。”

弘忍既氣既無奈,将她軟綿綿的身子扶靠在車壁一角,他低聲道:“小時候不老實,長大也不老實。”

“你怎麽知道我小時候老不老實。”姜卿兒雙手揉了把臉,像只兔子洗臉似的。

弘忍則坐在一旁,不再理會她。

姜卿兒見和尚不理人,便又靠近他,想一出是一出地說道:“大師,我從一開始就看上你的臉了,姑姑說如若陸刺史必要将我送去盛京,不得已的時候,便尋個男人,失了我這完壁之身,我當時想來想去,就相中大師你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把腦袋靠在和尚肩膀上,語氣裏有些困意,只是來尋個好位子靠着而已。

“聽煙雲坊的姐姐們說,好像做那事兒挺舒爽的,還有坊間流傳的戲秘圖,一個比一個快活,奴家就想,既然如此,與其給了別人,不如給自己中意的人。”

弘忍挑了挑眉,這是什麽虎狼之詞,怎可将貞潔随随便便給了他人,她應該尋個好夫婿成親才是,在那煙花之地久了,滿腦子想的都是如此污穢之事。

姜卿兒又迷糊着道:“大師,你既然破了酒戒,不如把色戒也破了吧,奴家可以以身相許的。”

“胡言。”弘忍漠然道。

姜卿兒癟了下嘴,雙眸困倦不已,把他的手臂抱在懷裏,額頭抵他的肩,輕聲道:“佛說普渡衆生,渡萬生苦難,大師便渡奴家一次吧。”

弘忍輕輕搖頭,她的歪理邪說永遠都這麽多,想将手臂收回來,道:“渡化不是這麽用的。”

“嗯……”姜卿兒含糊地嗯哼一聲,呼吸綿長,便不再有動靜。

弘忍側眸看她,小臉靠在他肩膀上已睡着過去,纖彎濃密的睫毛輕顫,朱唇嬌豔,嬌麗可人。

瞧着姜卿兒的容顏出神許久,不知覺中,他面色柔和下來,輕嘆一聲,見她雙頰微青,伸手端起小下巴細細查看,是被姓馮的掐出的印子。

弘忍眉頭微鎖,默不作聲,下意識輕撫她那微青的臉頰,停頓片刻,他垂下手來,指尖還殘留着她臉頰的觸感,柔滑細膩,軟糯糯的。

佛曰:色即是空,不可說,不妄念。

作者:卿兒:大師,看戲秘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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