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自思量(1)

錦衣人的一聲令下,讓姜卿兒來不及多餘的哭泣,她一手握緊秀劍,一手攬住姑姑的腰,往後退去。

姜卿兒所學的是舞,不曾習過武,見幾名黑衣人朝她來,只能胡亂揮劍示威,姜紅鳶靠她懷中呼吸急促,胸口的血還在蔓延,将衣物染成紅色,死死望着那馬上的錦衣人。

姜卿兒的抵抗不過是徒勞,接不過黑衣人的幾招,秀劍就被打落,她扶着姜紅鳶不慎摔至地面,悲泣出聲,淚水落在姑姑的臉龐上。

姜紅鳶氣息虛弱地道:“卿兒不哭……”

此時的楊管事已被人按壓在地,難已動彈,恩翠更是被逼到了車轱辘之下,他們人多勢衆,個個手拿長刀,毫無生路而言。

姜卿兒坐在地上,攥着姑姑的衣物,指尖捏得泛白發抖,她對馬上的錦衣人哭道:“求求你,放過我和姑姑,姑姑遠離盛京多年,不再與朝政牽連,不作亂……”

她不懂姑姑是做了什麽惡事,為何要被逼至此,明明只是想好好的活着,為什麽不放過……

錦衣人冷視着潸然淚下的姜卿兒,白皙的臉頰上染絲血跡,美豔如此,不可方物,這般嬌女,縱使誰也下不了手。

他勒馬轉身,不去看這女子,可惜是姜紅鳶之女,輕揮了下手示意。

幾名黑衣人持刀逼近姜卿兒,長刀一舉朝她揮之,姜卿兒緊緊抱住姜紅鳶,因懼怕而縮起身子,緊閉的雙目,睫毛輕顫。

正是千鈞一發之際,一根長棍飛擲而來,将揮刀的黑衣人擊中,咚的一聲,那人摔至地面,哀嚎不止。

待姜卿兒顫抖着身子睜開雙眼時,那白衣僧人已立于她的身前,他眸色冷厲,正鐵青着臉,烏雲密布。

不遠處僧人的黑馬還在長嘯,像是躍身而來,衣衫翩翩,姜卿兒擡眸怔怔地看着他的側顏,淚珠子撲簌簌往下掉,僅是這一眼,便是她的神明。

“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必步步緊逼。”和尚的聲音低沉有力,他緩緩去将擲落于地的長棍撿起。

見突然而來的和尚,一衆喽啰面面相觑,不識得人,便要出招将其制服,怎知這和尚身手敏捷,區區幾招,就擊中一人頸部,瞬間壓制于地。

正此時,駕于馬的錦衣人喝一聲:“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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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衆手下才停下招式,弘忍将長棍收于身後,單手立掌,目光投向錦衣人,“阿彌陀佛。”

錦衣人抿着唇,望着護在姜卿兒身前的弘忍,二人對視許久,将長弓收起,太子墨親自出手,他怎敢依依不饒。

錦衣人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姜卿兒,停頓了一下,提起馬缰道:“既有貴人相助,今日就算這幾人好命。”

将話落下,他沒有多停留,只是瞥一眼和尚,拽馬而去,一衆黑衣人随即消失在叢林之中,場面漸漸安靜下來,只有濃重的血腥味和急促的呼吸聲。

姜卿兒愣愣的,不知這人怎麽突然松了口,她看了看弘忍和尚,而她懷裏的姜紅鳶已是氣咽殘喘,見來人是和尚,不知笑還是哭,口中溢着血。

姜卿兒聽她動靜,低下首來慌張道:“我們這就回揚州城,這就去找大夫,姑姑你撐住。”

姜紅鳶則是抓緊姜卿兒的手腕,喘息道:“…我不行了…”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哪不行了…你還好好的。”姜卿兒哭着搖頭,忙擡頭看向弘忍,“大師你幫幫我,我姑姑受傷了,需要去揚州城找大夫……”

此時的風雪刮得分外大,吹亂了她的長發,一雙鳳眸泛着紅,淚水如同斷了的線,惹人憐惜。

弘忍蹙着眉,輕輕道:“她命已将至,撐不過一刻。”

姜卿兒身子一顫,眼裏全是不願相信,也不願去接受。

姜紅鳶早已淡然,攥着她的手輕搖,“卿兒…人總是會死的,如今我自食其果,不曾怪誰……你無須為我難過…”

姜卿兒笨拙地擦拭姜紅鳶口中溢出的血跡,哽咽道:“姑姑,卿兒不想失去你…”

姜紅鳶扯動着嘴角,氣息薄弱地道:“我曾…做過最大的錯事就是違背自己的心…就當我解脫了…”

姜紅鳶眼角滑下淚來,十年來她不曾安眠睡過,因為心中有愧,更不敢做姜卿兒的母親,太子墨寬厚,得他相救,此刻也算是安寧了…

姜卿兒抖着雙手抹去她的眼淚,雖然姑姑有時說話又毒又辣,習舞時動作出錯便會用戒尺打她的手心,可是教她養她的是姑姑。

姜紅鳶輕撫姜卿兒的臉龐,疲憊地合上雙眼,感官似乎在漸漸消失,“今後…你定要好好活着……”

姜卿兒又急又慌,也越發顯得不知所措,帶着哭腔的聲音分外令人心疼,“不要!姑姑你醒醒…”

姜紅鳶淡淡一笑,往事猶如夢境從眼前滑過,她十五歲進宮,成為韓皇後培養的舞姬,送到太皇太後跟前伺候,她愛過先皇,可帝王薄情,連個名份都不願給她……

韓皇後善妒,豈會放過她,為表忠心,太皇太後死後,潛伏在蕭妃身旁為奴。

怎知東宮太子仁明肅正,蕭妃賢良淑德,待她尤為好,可惜為了活,她仍是出賣東宮,惹了這一場罪禍。

為不被他人抓到把柄,韓皇後急急将她送出宮,偶得從宮人手中救下卿兒,自此十年揚州夢,這便是她的一生,愛而不得,忠義也不得兩全。

已然聽不見姜卿兒的哭泣聲,世間便如此禁止……

姜紅鳶氣息消盡,姜卿兒仿若墜入冰谷之中,渾身冰涼,她哭得稀裏嘩啦,也聲嘶力竭,衣裳上血跡斑斑。

“姑姑,你不可以不要卿兒……”

這一瞬間,不遠處的楊管家頹然坐地,口中一遍遍念着姜紅鳶的名字,心如死灰,恩翠抽抽嗒嗒的抹着眼淚。

弘忍站于原地,眉頭緊鎖,看着坐在地上的姜卿兒哭成淚人,抽泣不停,可憐得不行。

沉默許久,也看她哭了許久,他輕聲道:“因果輪回,她已投入輪回之中,來生好命,女施主節哀順變。”

姜卿兒眼眶挂着淚珠,惹人憐愛,看向弘忍,哭聲和抽泣聲停不下來,也不顧不上他的話語。

雪花飄落于她的發上,睫毛染了霜雪,風雪越來越大了,不知過了多久,總之弘忍覺得很煎熬。

弘忍還是忍不住上前去将她抱入懷裏,姜卿兒擡起濕漉漉的雙眼看着他,身子抽抽嗒嗒的,随後将臉埋在他的胸膛上,淚水也抹在僧衣上,沉浸在悲傷之中,只聽見和尚的心跳聲,有力而溫暖。

姜卿兒本柔糯好聽的聲音變得幹啞,弘忍面容微冷,撫着她的長發,沉聲道:“不準再哭了。”

姜卿兒在他懷裏哽咽道:“卿兒好難過…”

這一哭,她怕是停不下來了,和尚一向不會哄人,只好将她攔腰抱起,往馬車走去。

姜卿兒靠在和尚的肩膀上,看着姜紅鳶屍首,哭啞着聲音道:“我姑姑……”

弘忍輕嘆,只是淡淡對守在屍首邊的楊管事道:“麻煩了。”

……

直到許久後,姜卿兒停了眼淚,安坐在車廂的一角,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上的馬車。

而姜紅鳶被楊管事擡入馬車中,了無聲息的躺着車廂內,就像睡着了一樣。

姜卿兒悵然失落地望着姜紅鳶,要真的只是睡着就好了,起碼還會醒來,這是她難過的一天,痛心疾首便是如此了。

坐在一側的恩翠也忍不住靠在她身旁,輕輕安慰道:“主子,不要太傷心了,你這樣哭下去,身子會熬不住的,況且我們還得帶着紅鳶媽媽回去……”

姜卿兒怔怔的點首,撇着臉看向車窗外的霜雪,若在看姑姑一眼,她便又要哭,可她太累了,已經哭不動了。

之前的馬兒被黑衣之人射殺,弘忍将自己的那匹黑馬架在車前,修複了下殘破的車架,弄好這一切,也算是能走了。

這下只能由楊管事趕着馬車走,這風大雪大的,弘忍斟酌片刻,在車前與他道:“先去杜若寺。”

楊管事應聲,弘忍便入了車廂裏,此時的姜卿兒哭得累了,蜷縮在車廂角也睡着了,看起來像個小可憐,唯一的薄毯被姜卿兒用來蓋在姜紅鳶的屍體上。

弘忍輕嘆一聲,坐了過去,将她攬到身旁,小腦袋靠着他的肩膀,呼吸淺淺。

車廂內的恩翠擡眸偷瞟了一眼二人,便迅速移開目光,裝作睡覺。

馬車行走的緩慢,弘忍輕睨姜卿兒尚濕的雙眼,哭得紅腫,他頓了一下,還是忍不住用手指擦拭她的睫毛。

要怪只怪她哭得太可憐,不然他定不會心疼的。

弘忍剛将手放下,便有一只冰涼的小手鑽進他的手掌心裏取暖,而姜卿兒仍舊閉着雙眼,他沒有言語,輕輕勾了下唇。

作者:下一章想吃點肉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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