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墨盡非空(7)
路途之中并非是全都在馬車上,會在沿途城池裏的客棧停歇休整,大盛平亂這一年多來,皇帝極力剿抓山賊,世道太平,這一路走來也算平穩。
姜卿兒還記得半年之前與喬昳衣去往揚州的途中,還得四處繞路躲避各山頭的賊人,僅僅半年來,便如此得見成效,可見新帝花了大功夫平亂。
姜卿兒下意識瞥了一眼車廂裏的李墨,沉默不語,靜靜地翻看随行帶來的書卷,多數時候他們都是沉默的,他知道她沒興趣閑談,所以也不會說些無謂的話。
這種氣氛讓姜卿兒覺得像是很久之前,他念經誦佛,她坐在身旁聽,累了便将腦袋看着他肩膀上,和尚身姿挺拔,但也任由她搗亂,木魚聲不斷。
如今他也是如此,沉默地坐在一旁,自來清貴,她不想說話,他也不會自找話語,也讓姜卿兒輕松自在不少。
盛京城很大,比揚州大得不少,外圍一道清澈的護城河,內有東西南北四市,一市有一百二十個坊間,城中可容納八十萬人口,各數十裏,人煙生聚,市井坊陌。
這便是當初李墨的軍隊攻入盛京城時,會選擇勸降,不傷及百姓,實質上他是心懷百姓的,雖然背着兇名,此舉也使得他得了民心。
盛京還是一如既往的繁榮,可見高立着的望臺,繁忙市井,姜卿兒多少還有些懷念,她透過車窗縫隙打望着,曾在這裏讨過生活。
一入城來,姜卿兒一雙鳳眸轉不停,但也不明目張膽,只是推了車窗一點點縫隙,小心地張望。
李墨放下手中的書,輕輕靠在她身後,高大的身軀即使沒觸碰到她,也能籠罩而來,氣勢強勢。
姜卿兒微縮了下身子,還沒來得及不滿,便聽李墨神色自若地道:“許久沒來了吧,盛京城景飾變化不大,不過如今怡紅院換了管事的。”
李墨望着車外市井,語氣平緩,還輕輕揚唇,格外的熟絡,一點都沒有和她保持距離的意思,也渾然不知是不是靠得太近了。
這卻讓姜卿兒有些不自在,不過他的話……?她伸手推了下他的肩,蹙眉道:“怡紅院換了管事?”
李墨與她對視一眼,退回原來的位置,他淡白的衣衫還是那般整潔,平和道:“周三娘現為宮中尚儀,回去之後,會讓她繼續伺候卿兒。”
姜卿兒微愣,以李墨的脾性,會暗自調查她的事也不意外,不過周三娘作為一個青樓老鸨是沒有資格入宮做女官的。
“你為何會封她為女官尚儀,這不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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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不對。”李墨道:“怡紅院并非怡紅院,煙雲坊也并非煙雲坊。”
姜卿兒蹙眉道:“我都聽不懂什麽意思。”
李墨頓了一下,“這解釋起來太長了。”
他思索着,現在卿兒已入京,這事她可有權利去知曉,緩緩道:“當年太後當政,私設梅花衛為情報網,皆是以青樓為虛名,怡紅院跟煙雲坊皆是梅花衛。”
“煙雲坊……?”姜卿兒心尖顫動着,不知所措道:“為何我都不知道。”
李墨靠在她身旁,“因為這是絕密,如若洩露便惹殺身之禍,當年姜紅鳶帶着你就已經是麻煩,自然不會同你說。”
姜卿兒有些難以相信,心亂如麻,這樣的話卻從他口中随意說出來。
過去的事,李墨早已不放在心上,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輕描淡寫道:“姜紅鳶在陷害東宮之後能順利來到揚州,只因為她來揚州是任職的,并非是逃亡。”
說着,李墨看向她放在裙側的右手,上面還有那道疤痕,“姜紅鳶砍去你的六指也是為了掩藏身份。”
聽言,姜卿兒不知覺地顫了下手,指尖輕觸那處疤痕,細細想來那時她跟随姜紅鳶到了煙雲坊,不過幾天,原來的老鸨便離開了。
李墨探身過來,雙眸如漆,語态淡漠,“當年姜紅鳶死後,我本該與平西王一同前往盛京,卻因不舍你,所以留下來,這也導致內務府的人前來杜若寺刺殺。我便明了,天下若亂,我周身皆是兇多吉少。”
越是他不喜提及的事,越是語氣淡漠。
正因如此淡漠,姜卿兒心緒微沉,撇開眼目,無言以對。
李墨低眉,從容說道:“周三娘是我母親的親信,一直埋伏于梅花衛之間,所有人都不會想到我把你藏在怡紅院裏吧。”
姜卿兒眨巴兩下眼,所以說三娘口中的貴人是……
她輕聲問道:“你什麽都知道?”
李墨頓默片刻,他只想在意當下,不想活在過去的陰影裏,擡眸看向車窗外,漫不經心道:“皇城快到了。”
話音落下不久,馬車便停住,車門之外的福公公躍下馬車,喚了一聲,“陛下,到宮闕口了。”
二人的交談便到此為止,李墨拂着衣擺,下了馬車,姜卿兒卻還坐在車廂裏,久久無法平靜,他什麽都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都知道,只有她像個局外人。
未等得她出來,李墨探身輕撩着車簾,姜卿兒與他對視着,誰都沒說話,她也不知該說什麽,也不去想在他那雙深眸裏隐藏了什麽。
……
暖陽和熙,宮門外的禁軍站姿挺拔,朱牆綠瓦,朝場之大,可納萬人。
姜卿兒思緒雜亂無章,這般恍惚地跟着李墨入了寝宮正殿,裏頭寬敞,帷幔精致,單幾上擺放着盆栽。
她坐在美人榻上,正因李墨此行去揚州,是私服前去,朝中上下以為皇帝正染了風寒歇息着,所以回來的陣仗也不大。
宮女端來清水,李墨正立在一旁淨着手掌的汗,衆奴才個個垂着腦袋,大氣不敢出,更不敢看向他帶回來的這位女子。
這裏也讓姜卿兒覺得陌生且不太自在,只好看向李墨的側臉,棱角分明,三日來的路途奔波,下巴有些胡茬,看起來會有些粗粗的。
“那個……”她忽然問道:“我為何在這裏?”
李墨接過幹帕擦手,看向姜卿兒的面容,眉目精致,認真地看着他,那發髻上的流蘇簪微微晃動,碧色羅裙尚為淩亂。
他溫和道:“那你想住哪裏?朕還沒賜你府邸呢。”
姜卿兒蹙眉道:“我可以不用入宮。”
李墨淡笑說道:“朕殺過的人萬千,但不曾害過你,你不必怕什麽。”
“我……”姜卿兒不知如何反駁,她也不是怕什麽,撇過身子。
李墨面無情緒,令伺候着的宮女太監都退下去,待正殿裏安靜下來後好,
他輕攬衣擺坐下來,看着姜卿兒的面容,“可是不太适應?”
姜卿兒微啓口,“我有什麽不适應的。”
李墨目光不移,看得姜卿兒心裏毛毛的,停頓片刻,他說:“你別急,朕明日拟好封賞的聖旨,過幾日去了燕家祠堂回來後,便命福如富宣讀。”
姜卿兒側目瞧他,“這可是你說的吶。”
李墨颌着首,“朕說的。”
姜卿兒攥了下裙擺,試探問道:“那立後的聖旨……”
李墨的手搭在镂雕的榻框上,修長的指尖僵了下,面不改色地道:“你希望那張聖旨作廢?”
“昂。”姜卿兒哽了下喉,她只是想知道他的态度。
李墨收回目光,眸色微黯,淡淡道:“路途辛勞,換去一身風塵,歇息之後再提此事。”
姜卿兒抿着唇,還沒想好怎麽接過話,李墨起身衣風掠過她,人已離開正殿,她思緒微亂。
他走之後,來人是福公公,引着她去沐浴更衣,身旁還有幾個宮女跟着。
寝宮的浴殿很大,帷幔輕紗,四座七扇屏風将正中的浴池圍着,池邊放着矮幾,上面擺放着浴花,一些不知名的香貴膏。
宮女将幹淨的衣裳備好,姜卿兒便讓她們退下下了,當年在怡紅院時,周三娘也是命人如此伺候她,她也始終沒有習慣。
周三娘在那五年裏教了她太多東西,從宮廷禮節到四書五經,如今看來并不是無理由的。
作者:想開車,往鎖文邊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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