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驚變(上)
——雙燕雙飛繞畫梁
此言一出,林平之猛地一擡頭,臉上滿是驚疑不定。任盈盈幾乎是不敢置信得一個踉跄,急問:“你,你說什麽?”
“我是說,盈盈,對不起,我沒有辦法跟你回去。”令狐沖側過身子,露出一直被他擋在身後的林平之,“我已經答應過他,要陪他回一趟家啦。”
“你……再說一遍。”任盈盈聲音沉了下去。
“對不起,盈盈。我得陪他回家。”令狐沖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忽然一撩衣角單膝跪了下去,朝任盈盈深深一揖,“我和他的債,這輩子恐怕都還不清了。”
“那我呢?”任盈盈的聲音帶着顫抖。
“你的大恩大德,我這輩子都不敢忘,日後你有任何差遣,上刀山下火海,令狐沖在所不辭。”
“大恩大德,哈哈哈,有恩有德有義,可唯獨沒有情。”任盈盈笑得凄涼,教令狐沖心口隐隐作痛。還沒等他辯解什麽,任盈盈又道:“沖哥,你知道嗎?我在這裏已經等了你三天了。今天,我就坐在城門口,一眨不眨地看着等着盼着,既盼着你早點來,又怕你到得那麽快。你還在十丈之外的時候我就知道那是你,我就這麽瞧着你,半刻也不曾分了神。可你那麽焦急,那麽慌張,急得眼裏再容不下第二個人。你一眼也沒有看我,一下子就從我身邊掠過去了,就好像一陣微風,我伸出手去想抓住一星半點,卻只是徒勞。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再也留不住你了……”
“盈盈……”
“那時候你滿心都是你師妹,我不怪你,我就是喜歡你那樣的癡那樣的一心一意。後來你師妹嫁人了,我以為你終于能把她忘了,可你還是對她戀戀不忘,我還是不怪你,心甘情願地等着你回頭看到我的那一天。再後來,再後來她死啦,那天你說那句‘我倒忘了’,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我那時候只覺得,我會把這四個字記一輩子。我以為你終于能放下你師妹,終于能把心給我了,我以為你從此就會滿心都是我了,就像洛陽綠竹巷,你滿心都是你師妹那樣……”任盈盈說着,終于忍不住淚流滿面。
林平之聽着她的話裏字字句句都是岳靈珊,呼吸慢慢變得急促,一陣陣的酸楚從心裏翻湧出來。令狐沖更是臉現悲恸之意。任盈盈也不管他們,自顧自地又接道:“你那會兒在華山上對我爹爹說什麽,你還記得嗎?你我在恒山許過什麽誓言,你還記得嗎?千秋萬載,千秋萬載,你連千日都不肯給我,還有什麽臉與我說千秋萬載?!我以為你令狐沖的心很小,小得只能把一個人放在上面,如今我是你的未婚妻,你心裏自然只有我一個人。可我沒想到,你的心好大啊,放得下一個未婚妻,放得下你師妹,甚至還能放得下你師妹的丈夫!那麽一個,一個…”她大約是想找一個惡毒的說法,卻因為天生的薄臉皮,一時間竟說不出口來。
“盈盈,是我負心薄幸,是我狼心狗肺,是我對不起你,你要殺要剮,我絕沒有一句怨言。只是請你……放過平之。”令狐沖閉上眼,擡起頭,眉尾微微向下撇了撇。
“你知不知道,我從恒山離開之後的那些天,都在房裏做什麽?我在給自己做嫁衣,我挑了好些天究竟是并蒂蓮好看,還是雙鴛鴦更漂亮……你怎能如此負我?你怎能如此辱我?!”任盈盈雙目通紅好似要湧出鮮血來,突然身形一動,提劍直指令狐沖咽喉而去!
剎那驚變,林平之一顆心幾乎都要跳出胸膛,一時間竟然忘記了自己手足無力,驚呼一聲猛地掙紮着起身,立時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令狐沖聽到了,眉頭狠狠地一皺,忍住沒去理會。
良久,他都沒有感覺到脖子上應有的冰涼,于是緩緩睜開眼睛。任盈盈的劍尖抵在他的頸上,甚至連皮膚都已經微微陷下去了一點,可那劍尖就像碰到了精鋼盾牌,再也前進不了分毫。任盈盈的樣子幾近癫狂,慘笑道:“可笑,事到如今我竟然還是喜歡你,對你下不了手。也罷,我殺不了你,那就讓你再痛一回!”話音未落,劍鋒回轉,紮向了還趴在地上的林平之。
令狐沖吓得肝膽欲裂,下意識地拿起自己的長劍架開劍鋒,自然而然一招破劍式遞向任盈盈要害。哪知道後者渾然不覺一般不閃不避,令狐沖直到劍身頂到她肌膚才猛地反應過來,用足力氣把長劍往後一撤,左手竟直接抓住了她對準林平之而去的短劍。所幸長劍不曾出鞘,令狐沖又及時回手,任盈盈這才毫發無傷,只是令狐沖左手鮮血淋漓,只怕傷得不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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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沖,你好,哈哈,你很好。”任盈盈左手短劍不再送出,只是呆呆地望着令狐沖手裏的長劍,“那日在華山上,你心裏明白你師父十惡不赦,卻仍是怎樣也不願向他動手,直到他以我為質,你為救我才逼不得已出手。我那時心裏樂極了,我想你對我的情意這樣深重,甚至超過了你自己的性命和從小養育你的師父,就算立時死了我也無憾了。可如今,你為了另一個人,毫不猶豫地對我出手,你待我,果真是情深意重啊!”
說罷,她手腕一翻,硬生生從令狐沖手掌之中抽出長劍,雙劍一齊狂風驟雨般攻向林平之,喝道:“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痛,我心裏有多痛,我便叫你有多痛!”令狐沖再不敢出手攻擊,一柄長劍只取守勢,如此獨孤九劍的精妙功夫有大半使不出,不一會兒便左支右绌起來。他也是鑽了牛角尖,索性跨出一步站到任林二人中間,劍挑不掉的攻擊就直接拿身子硬擋,沒多久身上就布滿了細細的血口子。也是任盈盈心性大亂之下出招缺了章法,否則以令狐沖這般打法,他只怕會倒得更快。
林平之幾乎要六神無主——然而畢竟只是幾乎。他咬着牙,借着膝蓋和腰肢的力量一點一點把自己從地上撐了起來形成一個跪姿,又慢慢從令狐沖身後移了出去。令狐沖全神貫注勉強抵禦着任盈盈的攻擊,竟然半點也沒發現。可是正對林平之的任盈盈看見了,她左手晃出一個虛招騙得令狐沖長劍架出,右手頓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劍遞向林平之剛剛露出的面門。令狐沖見她劍招去勢連忙回頭,卻已然是搶救不及,眼看得那劍直插林平之眉心——
“嗆!”令人牙酸的聲音響起。兔起鹘落間,林平之竟然一偏頭,準确地咬住了任盈盈的劍刃!劍刃去勢不減,摩擦着他的牙齒往前,拉出極刺耳的一聲。一陣難當的酸痛頓時泛出來,林平之咬緊牙關——真真是咬緊牙關了——忍住沒有松口,牙龈立時便滲出血來。令狐沖當機立斷,劍柄往任盈盈右手一敲,叫她短劍當場脫手,林平之接着一甩頭把短劍擲得遠遠的。任盈盈幾乎要氣瘋了,左手劍不管不顧地紮了出去,一邊大聲喝道:“動手!”
可是他們都看見了,她是孤身一人前來。再說,若是門外真有她的人,又怎會耽擱這些時候都不來援手呢?
屋外一定是沒有人的,那屋裏呢?
這短短片刻屋中諸般事端跌宕起伏,叫人幾乎忘了屋裏還有第四個人——
從任盈盈進門,就把自己藏到陰影裏一言不發的賀小梅。
他終于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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