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桃花
在鲛岳仙宗待得快要憋瘋了,沈忘州聽完遇錦懷的話,片刻沒停地收拾好就禦劍飛出宗門。
沈忘州也沒想幹別的,就是想下凡界和人說說話——
遇錦懷也挺好,只是太能念了,讓沈忘州想起自己過世幾年的媽。
禦劍飛行到修真界與凡界的交界處,沈忘州收了佩劍襲焱,通過傳送法陣進入凡界。
按照遇錦懷給的地圖,他傳送到的地方是一處名叫“春複來”的山谷,今年的莺燕桃花會就在這谷裏舉辦。
沈忘州落在一處桃花林裏,入目滿眼的桃粉,讓他久違地感到放松。
桃林十裏,春風拂面,少年白衣翻飛,身姿挺拔,俊朗輕狂的面容羞得桃花枝微微顫動,花香絲絲縷縷繞過飛揚的發梢,像在讨好。
沒被現代工業污染的環境,光是一片桃林就這麽漂亮了。
沈忘州擡手壓彎一支桃花,垂眸輕嗅。
如此良辰美景,潇灑少年郎腦海裏閃過的卻是“奈何本人沒文化……賦詩一首,桃花真美啊,真美啊,可真美啊……”
腰間翠色玉佩忽然微微一閃,沈忘州挑眉,拂袖蓋過,裝作不知情順着小路繼續走。
說是山谷,“春複來”更像是一座隐秘的繁華城池。
亭臺樓閣,紅牆金瓦,遍地桃樹,街上行人姿态着裝各異,容貌皆在中上,到處都是少年少女或嬌俏或輕嗔的笑聲,一石一木皆是風情。
沈忘州化佩劍為折扇,放在手心輕敲。
這一趟沒有白來。
真真是,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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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忘州這輩子終于有錢了,他選了一家最大的酒樓,進門就給了店小二一錠銀子,滿臉寫着“我很有錢,你随便上”。
店小二笑得像朵花兒,不敢怠慢,把店裏的招牌菜一一上齊,邊給沈忘州倒酒邊介紹。
“客官這時候來春複來,一定是來參加莺燕桃花會的吧?”
沈忘州拿起酒杯小酌了一口就放下了,上輩子應酬喝酒喝到胃出血,這輩子的身體沒問題,但他還是不喜歡烈酒。
“桃花會今夜開始,到時候谷主和谷主夫人也會來,”小二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靠近,壓低聲音,“小的聽說這次的桃花會,琴音小築的檀溪公子也要參加。”
聽到熟悉的名字,沈忘州擡眼:“檀溪公子?”
小二也是見多識廣的,看沈忘州周身不凡的氣度,猜測這是哪位修者下凡來游歷,見怪不怪地介紹。
“客官有所不知,正所謂‘檀溪一曲,千金難求’,傳聞檀溪公子曾受仙人賜福,琴音也染上仙氣,聽一曲就連藥石無醫的病秧子都能多活幾年呢!連皇親國戚都想着能得公子一曲!
“可惜檀溪公子鮮少親自出面,這次若是公子得了稱號,肯定要彈奏一曲的,到時候客官你可別錯過……”
沈忘州點頭,遇錦懷讓他去琴音小築,想必就是讓他去聽這位“檀溪公子”彈琴的。
雖然明面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但沈忘州身上,特別是靈識受損嚴重,數不清的暗傷。
看來有必要去一趟了,至少試試這琴音有沒有傳聞中那麽神奇。
問清了琴音小築的位置,沈忘州又賞了小二銀子,就打發人走了。
修者築基就可辟谷,但沈忘州一時還适應不了。
他确實不餓,但是他饞。
活着不過“吃喝玩樂”四個字,“吃”是第一位。
沈忘州坐在二樓雅間的窗邊,一邊嘗店裏的招牌“松仁桃花糕”,一邊看向往來的人群。
樓下有注意到他的姑娘,甚至大膽地和沈忘州對視,更放得開的還有主動搭話問他是哪家公子的,一點也沒有想象中的古板壓抑。
沈忘州看着這些“古人”,也覺得有趣,但搭話是一句沒有。
三師兄的叮囑還在耳邊,如魔音貫耳片刻不停。
“小師弟可千萬別丢了童子身……”
“合歡宗修者萬萬不可接近……”
沈忘州自認不是精.蟲上腦的孟浪之徒,但這個世界,修者、凡人、妖族、魔族、仙人大雜燴,搞點什麽丹藥散粉,迷暈他一個金丹期這樣那樣還是有可能的。
兩情相悅太難,他倒是不介意化繁為簡,放棄情愛只追随兩廂情願的肉.欲,但要是稀裏糊塗被人……
還是罷了。
琴音小築,對外說是琴館,但客人也可住宿。
普通客人可以在琴館一樓聽入門琴師的樂曲,若多花些銀子就可以上二樓雅間,有琴師為你獨奏,更有一擲千金的,則可以點名要哪位琴師。
沈忘州就是那個豪擲千金的貴客,用三瓶上品丹藥,換了傳聞中的檀溪公子過來撫琴。
沈忘州看着侍從在一個竹簡上寫下他的名字,忍不住笑。
“千金難求”是假,“千金”不夠才是真的,亘古不變的道理。
琴音小築閣樓外也種着桃樹,和沈忘州在酒樓街邊見過的香氣略有不同,倒是和他在谷外見到的那些相似——
都有迷惑人心的作用。
那些路過山谷不想進入的人、或者修為堪堪築基的修者,聞了花香後恐怕會不自主地走進來。
至于進來後會怎麽樣,沈忘州路上觀察了許久,也沒發現異樣。
到底是穿書來的半吊子金丹,沈忘州理論知識尚不足,更別提實戰經驗了。
沈忘州懶散地倚着窗,小口喝着從仙宗帶出來的果露,望着窗外,企圖從樹上看出些什麽。
這些桃樹不像一般桃樹那樣枝杈橫向生長,反而拔地而起,長到足有一丈高後才分出枝丫。
桃花粉嫩柔軟,随風飄動間散去香氣,不知不覺間讓人心神着迷,陷入其中。
沈忘州幹脆隐去身形跳出窗外,不太講文明地站在人家的桃樹枝上,近距離觀察。
在沈忘州看不見的方向,一抹金紅色的灼烈光芒以極快的速度從遠處襲來,所過之處花枝瑟瑟發抖蜷縮收回,在沈忘州回頭的一瞬間,金紅色光芒帶着喜悅地沒入他後頸消失不見。
這一瞬,沈忘州忽然聞不到桃花香了,沁人心脾的香氣毫無預兆地消失,詭異的很。
他左右看了看,又捧了幾朵,五感放至最大,依舊聞不到。
有意思了,這花果然有大問題。
仗着自己金丹期的修為,沈忘州幹脆折了一支桃花回去,靠着雕花木床不太用心地研究。
桃花香肯定是迷惑人心的,那他忽然聞不到了,是抵禦了?
沈忘州拿起腰間的玉佩,這是鲛岳仙宗一代弟子的證明,滴血認主過的靈玉,遇到不易察覺的襲擊會發出光芒抵禦片刻。
但從剛才到現在,玉佩一直沒有動靜。
那為什麽他突然可以抵禦花香了?
一道婉轉纏綿的琴聲悄無聲息地出現,由遠及近,輕松滲透過金丹期的靈識……
沈忘州忽然覺得好累,眼皮一沉,毫無反抗之力地昏睡了過去。
窗外的桃樹不知感應到了什麽,嬌嫩的花瓣瓣瓣枯萎,甜膩香氣盡數收斂,連樹幹都在微微顫動,恨不得把自己折斷,從頭到尾陷進土裏。
顫動倏然停止,樹幹輕微的隙裂聲像古琴斷弦,美妙歡愉的曲調,掩蓋住桃妖的無聲慘叫。
妖豔的生靈在絕對的壓制面前,堙滅得無聲無息。
沈忘州指尖升起一縷淡粉色的煙霧,而後消散,桃花妖擾人神志的花粉盡數蒸發。
水紋氤氲間,月白色繡金紋衣袍微晃,頸間的銀色鈴铛發出輕細的金屬碰撞聲,模糊到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站在沈忘州床邊。
身影出現的一瞬間,窗外的風倏然停止,恐怖的靈力将這間房間隔絕成另一個空間,一切痕跡都無所遁形。
身影并不介意地坐在沈忘州身邊,雪白的長發散落在沈忘州胸膛、脖頸,像一個個綁縛住弱小靈魂的劫。
沈忘州沉沉睡着,對這一切一無所知,也不知夢到了什麽,皺着眉很是不悅。
似乎看得有趣,一只素白到近乎透明的手從長袖裏伸出,蒼白指尖輕點在沈忘州額頭,剛鑽進沈忘州身體裏的金紅色光芒努力掙紮着,卻還是被輕易引出。
金紅色虛虛浮在淺藍色的水紋中,像即将被澆息的火焰。
那團光芒像是有自己的意志,漸漸放棄掙紮,随後,一個虛弱的聲音響起。
“萬年前我救了你,你發過誓言咒,幫我護住我選中的後人……
“如若違背,魂靈刻印反噬,你會遭報應……”
一縷發絲垂落在沈忘州臉側,似乎覺得癢,沈忘州皺了皺鼻子,偏頭蹭了蹭,剛好蹭在來人的蒼白冰涼的手背上。
陌生的體溫像一朵柔軟的花,印在肌膚上。
修長的手指頓了頓,緩緩順着沈忘州耳側滑動,動作輕柔地拘起一縷發絲。
來人輕輕開口,語氣溫柔慵懶,笑意缱绻得仿佛上古神明悲憫衆生,不舍得驚擾了少年的一場好夢。
“殺了他,誓言咒就會消散,狐貍,魂飛魄散還需要我幫忙麽?”
萬年前隕落到只剩一縷精魄的上古神明赤燼:“……我自己會死,不用你教。”
聲音更虛弱了。
房間陷入詭異的沉默。
赤燼在精魄裏沉睡萬年,睜眼一看這鲛還是這個德行,他當年拼了老命救了個瘋子。
可為了三界,他不得不第二次把希望寄托在這個瘋子身上。
赤燼也是幾萬歲的老狐貍了,目光落在床上昏睡的沈忘州臉上,心念微動,諄諄善誘。
“當初為了救你,不得已把妖火烙印在你身上,和你本命靈珠相斥,日夜折磨你。”
身影微微勾唇,饒有興致地“嗯”了聲,示意赤燼繼續說。
“如果讓他接受我的傳承,他可以通過‘妖印’解你體內妖火和鲛水沖突的痛苦。只要你答應我保護他,不讓人奪走我的精魄,我就可以教他使用妖印。”
這是示好,但胤淮看起來并不感興趣。
赤燼暗道這鲛不好收買,立刻換了個籌碼。
“桃樹開得這麽好,‘她’也醒了吧,怕是暗地裏已經聯系上九重天上的小娃娃了,那娃娃承了他爹的位置,現在可是帝尊……到時三界動亂,你如果不幫我,你也不能獨善其身,
“別忘了,你可是親手摘了他爹的腦袋,殺父之仇……”
“他合該謝我。”
赤燼:“?”
謝你隕了他爹?還是謝你廢了他娘?
胤淮望着掌心少年熟睡的面龐,手指覆在起伏的胸膛上,下一瞬便可捏碎心髒。
活了太久了,諾言于他,不過是一時興起的笑話。
三界如何,凡人如何,九重天又如何……都是俗若木石的無聊之物罷了。
若是能讓他歡愉片刻,就留,若是不能,覆了天地也只是他一念之差。
鲛人體溫如冰,掌心傳遞出的森森寒意讓沈忘州昏得并不痛快,睡夢中一把抓住讓他心頭發冷的“罪魁禍首”,煩躁地含糊罵道。
“冷死了……”
嘴裏說着,手卻握得更緊。
赤燼:“……”
赤燼不存在的心都揪緊了!
幾千年找到唯一一個可以傳承的後人!馬上就要被這鲛隕了!
黛藍色瞳仁微微收縮,片刻,輕笑從唇角溢出。
被握住的掌心寒意悄然消散,轉而燃起一片幽藍火焰,溫熱了相貼的肌膚。
“倒是有趣。”
赤燼看得稀罕,正要評價一番,金紅色光芒四周驀地湧出寒意刺骨的水汽,瞬間包裹住那團狐貍精魄,一股難以抵擋的威壓像一只手猛然攥緊。
幾萬年了還是這德行,毫無預兆地動手!救命恩人也不留情的瘋子!
赤燼沉睡前吼出最後一句話——
“胤淮!你倒是試試,這小娃娃能不能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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