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新愁
元昌十二年, 秋。
太子自回京後, 便處理起了在南方諸州治水時所尋得的貪渎罪證, 其中樁樁件件,皆直指石莽。他好似急于解決掉奸臣誤國之禍, 連熬了三天三夜,終于拟成一份詳實的奏章去面見宣帝。
路上遇見當時尚以榜首的身份在翰林院的好友成钰時,談及南方官吏貪污諸事,太子對手中證據極有信心, 可成钰卻提醒他不宜在此時揭露。
“……帝心不在百姓, 你此去恐适得其反。”
“多謝你的提醒, 我會言辭婉約一些,只是石莽之禍不得不除, 我怕晚一些便來不及了。”
“靈初。”成钰仿佛在他身上看出些什麽端倪, “你從前行事總是留有餘地, 何以脫險而歸後這便般急進?”
太子并未提及穆瑤的姓名來歷, 只說自己在外巡視時, 遇見了一生摯愛,提起她時,眼裏滿是溫柔。
“……便是不為百姓, 我也不想她卷入朝中風波裏,更不想石莽之事波及到她身上。”
成钰道:“我便直言吧,你的身份注定想保護她是異想天開, 若是當真擔憂, 不如就放棄她。”
太子笑問道:“情之一字就像是長在心上的一塊肉, 要撕下談何容易?易地而處,倘若灞陽不是郡主,只是尋常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兒,你會因門第之見放棄嗎?”
成钰無奈笑了笑:“倘若她是普通人家,那便簡單了,只消仗勢強搶民女,可省去這些年枯等。此次算我着相了,他日你若要冒天下之不韪時,算我一份。”
“那我便記下了。”
同成钰作別後,太子踏入了宣帝的宮殿——他父皇的宮殿還是一如既往地飄散着一股令人不适的丹藥香氣,從一片服散後昏睡不醒的宮女佞臣裏走過,太子看見石莽正向宣帝敬獻最新的寒食散。
石莽見了他來,并不畏懼,便是聽他向宣帝一一念述貪渎要證時,也是談笑如常。
“……殿下未免太過嚴苛了,陛下是大越的根基,臣不過是請那些小地方的官吏取些祥瑞靈物為陛下祈福,怎算得上有負于家國?難道在太子殿下的眼裏,陛下的安危還比不上區區數州的賤民?”
“官吏貪渎豈能與此混為一談?你可知災區之中多少黎民家破人亡,只因堤壩裏塞的是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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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沉浸在寒食散裏的宣帝終于出聲道,“把你要呈上的罪證放下吧,朕稍後自會細看。”
“父皇!”
“放下吧,難得你脫險,去讓禦醫看看是不是落下了病根。”
太子離開前,仿佛看見了石莽臉上古怪的笑容。
三日後,他從宣帝身邊的趙公公那裏拿到了自己嘔心瀝血寫下的半本奏章,之所以是半本,乃是因它有一半已經被燒毀了,他問為何如此,卻被告知說宣帝服散的藥力退去覺得冷,便随手将它丢進了炭盆裏,而這半本……也是趙公公暗中派了個小內監搶救下來的。
少年人的一腔熱血,不為狂風雷電而斷,不為潑天大雨而熄,而只消父親的一個小小的蔑視,便能輕易掐滅它。
那一年朝中發生了很多事,石莽的勢力在宣帝的縱容下飛速擴張,漸漸地,朝中便容納下了他的存在,與此同時,更多的傾軋和陰謀不斷上演。
衛融開始對他那不聽忠言的父皇感到疲憊,渾渾噩噩間時他很想見穆瑤,很想聽她靠在自己後背上唱着那些她自己編的小調,有時一封手書寫到一半,句句情切,卻又怕自己周圍都是些随時會擇人而噬的眼睛,只能自己燒掉,如是過了半年,聽見宣帝打算為他物色一個太子妃,他便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元昌十三年的太廟大祭,衛融看着終于神智有些清醒的宣帝,正想向他婉拒即将安排給他的婚事時,石莽忽然給了他一把小銀鎖。
“……陛下知曉太子殿下素來疏淡,特地為殿下從南苗甄選了些異域女子,今早已經到了城外,殿下不妨祭典後去挑一挑,封兩個寶林,省得總是這般寂寞。”
在他拿出那銀鎖的瞬間,衛融的理智便空了,顧不上宣帝驚怒,抓起銀鎖徑直馳離了太廟,一路奔向炀陵外,他看到了一頂頂紅色的轎輿,石莽提拔上來的采花使正對他笑得谄媚。
“這些都是南邊那些被殿下照顧過的刺史們精挑細選的,都是尤物,就是有個倔的,被帶到潞州時就吞毒自盡了,石大人說了,無論是死是活,總要帶回來給殿下看看。”
十裏紅妝,在轎子裏的哀哀哭聲中,蜿蜒成一片刺目的血色。
采花使道:“就是這個丫頭,刺史說是什麽蠱王的女兒,專門派了三百士卒去請,偏不給面子,說什麽已經嫁人了,問了是誰又說不出來。呵,咱們可不講這個,只要我大越的國君想要,就是夷邦小國的王妃也要給我們獻上來……不過說來也怪,這苗女妖術多,這麽多日了,竟一點腐爛的跡象都沒有。”
顫抖着掀開第三座轎輿的簾子,命運沒有眷顧于他,他許了白頭偕老、許了有朝一日帶她去北方看她沒見過的梅花的妻子,無聲無息地坐在轎中。
——你給我額上畫的這是梅花?我從客商那裏見過的,只不過都幹成香料了,聽說你們中原那裏,一到冬天漫山遍野的都是梅花呢。
——你若想看,待出了南苗過寒滄江,去了建昌就能……
——傻子,我不想一個人看,我想跟你去看。
他夢見過生離死別,只是沒想到來得這般早,這般輕易,這般撕心裂肺。
後面追來的臣子推開一臉莫名的采花使,道:“殿下快回去吧,陛下本來決定今日要為殿下賜婚,如今衆目所見,不可如此胡鬧!”
衛融徐徐掙開那些人的勸說,踉跄着走到轎子前,宛如夢呓般道——
“我不娶別人,我有妻子,她叫穆瑤……我們說好了,要白頭偕老。”
元昌十三年,太子失禮于太廟大祭,且不顧勸谏出走炀陵,宣帝勃然大怒,意欲廢太子,為成太傅等重臣勸阻。
同年,灞陽郡主季滄亭武道藝成回京,街頭見采花使擄掠民女,義憤之下當街格殺,震動朝野。
……
藥茶的輕氲袅袅浮上,模糊了季滄亭聽故事的面容。
“……那些采花使是故意的,不止我們這裏,還帶走了許多其他苗寨的女兒。瑤兒被帶走前,将孩子藏在屋後的茅草堆裏,他雖年幼,應該還隐約知道他娘當年的如何被帶走的。”穆姥姥飲下一口藥茶,道,“老身當時外出行醫,等回到家中,只看見哇哇大哭的瑾兒,那時候,當真是恨不能役萬蠱血洗越境州府。”
“是朝廷欠了黎民的性命。”季滄亭滿口苦澀道。
“姑……陛下不必自責,若非經過後來的戰亂,老身可能還在怨恨漢人,而現在,老身只想寨子裏的百姓們能平平安安地過下去,畢竟我們只活幾十年,而這片土地的日子還有千年萬載。”
“夫人大度,滄亭受教。”季滄亭沉吟了片刻,忽道,“老夫人,我知道可能有些冒昧,但還是想問……嫂子她是不是還活着?”
陳年舊事随着濁氣徐徐吐出,穆姥姥的眉間也舒展了些許,提及此事仍舊苦笑道:“是,她的确沒死,可也和死去沒什麽差別了。瑤兒服下的蠱是她自己所培的無名蠱,雖能使人長年駐顏,但也會從此變成活死人,再次蘇醒的可能微乎其微,等太子将瑤兒送回後,我便騙他瑤兒沒救了,用了個空棺在他面前下葬,好讓他放下。”
季滄亭閉上眼道:“他一生就認定了這個人,生離死別只會讓他耿懷至此,何時放下了,何時便該命絕了。我亦曾……感同身受。”
“陛下久居沙場,見過的生死自然比我們這些鄉野之民要多。”穆姥姥說到這兒,起身行禮道,“如今故人已逝,老身作為母親,無非是希望能夠将女兒救活,陛下若是寬仁,老身願治好陛下的舊傷,還請陛下切勿以世事打擾我們一家人如今的安寧。”
季滄亭看得出來穆姥姥的确是厭倦了這麽多年來的風波,回禮道:“老夫人放心,該瑾兒得到的,我自有法子讓他名正言順地拿到,只不過我還有一個請求,不知當講不當講。”
“陛下請說。”
“穆赦早就告訴過我他長姐在苗疆由老夫人照顧,想來身邊恐怕離不開人,如今老夫人來了中原,我猜想嫂子也在,而且就在這裏……我想讓瑾兒見見他的生母。”
穆姥姥沉默了數息,徐徐呼出一口氣,道:“陛下果然敏銳,穆赦這些年寄來的珍稀藥材不少,我已研制了秘藥将瑤兒喚醒了。只是……老身怕她心緒過激,給她下了蠱讓她忘卻前塵,瑾兒見到的,也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道觀外的梅花山道上,穆赦帶着神色愁苦的衛瑾緩緩拾階而上。
“你也不必太難受,我娘是我們那兒出了名的兇,老季若是碰壁也是該然。說起來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外甥竟然是皇帝,這說出去誰還敢惹我……”
“我還不是皇帝。”衛瑾将胸前挂着的小銀鎖握得發熱,“師父說了,只要我的血脈一日不明,朝中就永遠有非議,通王叔公還是會壓我一截。”
穆赦:“那還不容易,讓我這個親二舅過去作證,一定給那些個妖魔鬼怪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哎你去哪兒去?”
衛瑾遠遠看見一道素衣身影踩在他娘的墓碑上想去摘上面高枝上的梅花,整個人一震,便憤怒地跑了過去。
“你是誰!快從我娘的衣冠冢上下來!”
摘梅花的是一個女子,身形清瘦,仿佛風一吹便要飄走一般,聞言,她徐徐轉過身來,有些口齒不太清楚地反問道——
“這兒……是你的地方?我夫君說要給我折一枝梅花,我等了好久,他還沒有回來,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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