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

我醒來時是在永安殿偏殿的窄榻上,拓跋文被我擠得縮在角落裏,還好床邊有護欄,才沒讓他掉下去。

我早起內急,輕手輕腳地爬起來去更衣,回來的時候拓跋文已經翻了個身,變成了一個大字型,然而床不夠寬,右手從床邊掉了出來。

我剛才解袍子的時候發現袍擺被扯壞了一塊,很懷疑他是從正殿裏把我拖過來的,我可能睡的像木頭一樣沉,這樣都沒能醒過來,想了想有點唾棄自己。

我輕輕握着拓跋文的手腕把他的右手撿起來放回床上,拓跋文睡得也很沉,我站在床邊彎腰看了他一會兒,發現他眼睛底下多了一圈青影,不知道昨天晚上何時才入眠。

我醒都醒過來了,雖然還有點困,但是不好意思再擠他,就揉揉了一把臉打算出去活動一下。

永安殿殿後有一片空地,天還沒完全亮,我胡亂地活動了一會兒手腳,覺得差不多清醒了,就轉身回了殿內。拓跋文還在睡,我左右沒事幹,就在床邊找了個角落坐下等他起床。

拓跋文起居可比我規律的多,卯時剛過不久,不等女官來叫就自己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眼神還有點茫然,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眼球就跟着轉,然後猛地坐了起來,我趕忙往後一仰,差點和他撞了鼻子。

拓跋文含糊地說了句別鬧,擡手捏了捏鼻梁,揚聲叫女官端着洗漱的東西進來,我剛才在外面收拾過了,給他讓開位置看着他洗了一把臉,水珠從拓跋文的小絡腮胡子上面滾下去,煞是惹人憐愛。

早飯是一鍋湯餅(面片湯),張張薄如韭葉,夾着羊肉和菜葉一起煮,兩個健壯的宮人把鍋擡上來,我聞了聞味道,立刻又餓了。

拓跋文把他的胡子用絲帶束起來,再把絲帶綁到腦後,胡子就緊貼着脖子不耽誤吃飯了,我倆一人拿了一個臉大的碗呼嚕呼嚕地吃了兩三碗,吃的肚子裏熱乎乎的,腦子不想轉。

我靠在椅背上發呆,拓跋文漱了口,把胡子放下來讓女官仔細地梳一梳,等它重新變得蓬松有形了才滿意地讓她退下去,轉頭和我說連岳今天過來。

我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拓跋文摸着胡子站起來,叮囑我說一定記得別打臉。

我說記得了,又問他說步六孤呢?之前不是說讓他在宮裏住幾天?

拓跋文停頓了一會兒,沖我勉為其難地挑了一下嘴角,問我說,還惦記那盒角先生呢?

我說一個死物,哪有貍奴的善解人意,拓跋文就又笑了起來,說他已經告訴江傅山,步六孤在戰場時常被稱作狡狼,讓他別以貌取人,現在應該正好的如膠似漆,不舍得分離。

我覺得他吃醋的樣子也好可愛,只好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江傅山在辰時帶着木闾頭的習字進了永安殿,先和拓跋文告狀說他兒子這段時間心思飛了,根本不在用功上,拓跋文接過他的習字翻了翻,也嚴肅地說是他沒管教好兒子,請少傅稍擔待之類。

我在一邊聽着,覺得木闾頭的小屁股要遭殃。

江傅山和拓跋文說完話,走過來神情痛苦地跟我說,諸事皆有安排,故他來讨打。

我哭笑不得地和他保證絕對不疼,問他說有沒有像個我揍他的理由。

江傅山牙酸地看了我一會兒,說我嫉妒他的美貌怎麽樣?

我哈哈大笑,和拓跋文打了個招呼,抓了個袍子罩在江傅山頭上,把他拖出永安殿,江傅山踉踉跄跄地跟着我,我問他說,步六孤因為你隐瞞他說什麽了?

江傅山悶悶地告訴我步六孤堅信我會給他出氣。

我一路明目張膽地把他拽到了永康宮,确認該看見的人都看見了,關上永康宮門,把袍子從他頭上接下來,請他稍坐。

江傅山提心吊膽地看着我,我刨了兩塊木板下來讓他擡腿,熟練地把他兩腿夾在中間綁了個結實,江傅山一臉不明所以,我用力把他有點外翻的膝蓋掰回去,說步六孤嫌棄你的羅圈腿很久了,矯這個我熟,到時候解開木板,保證看起來和腿斷了一個效果。

江傅山傻愣愣地看了我幾眼,回過神來,扯着嗓子發出一聲尖利的慘叫。

我跟他說這麽叫不像,你這一聽就中氣十足,得按着小腹把氣壓出去,再叫就像了。

江傅山學了半天才學明白,嗓子也有點兒啞了,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照舊把他蒙了頭叫人進來擡他出去。江傅山一路呻吟着,招搖撞市地出了宮,擡他出去的禁衛抱頭鼠竄,才沒叫他的家人揍了。

我收拾完他,去東宮看了木闾頭,木闾頭正坐在桌前聽人念書,看見我哼了一聲,把頭扭了過去。

我大婚前幾日要按規矩不能見拓跋文家裏男丁,後幾日陪拓跋文瘋的暈頭漲腦,感覺好久沒見他了,還有點想。

木闾頭的頭發長得一點也不符合他這個名字,顏色随了拓跋文,在陽光下閃着和陽光一樣的顏色,卻比他柔軟的多,現在還不算長,揉起來手感像摸一只對你馴服的奶狼。

他好像在跟我生悶氣,我走過去他也不理我,東宮典師看見我來,向我欠了欠身,照常念他的書。

我沒有出聲打擾,坐在一旁等他講完今天的《詩》起身行禮後告退,才上前去想把他抱起來放在膝蓋上,但是木闾頭躲開了我,接着一把拍掉了我的手,高聲叫我別碰他。

我分辨了一下,确定他不是在跟我開玩笑,不由得茫然起來。

我收回手在他邊上跪坐下來。

木闾頭幾天不見又高了一截,他現在站着和我跪坐着差不多高,他睜大了眼睛瞪着我,過了一會兒,雙手扶着膝蓋慢慢坐了下去。

他的眼神藏着不知道從哪來的寒光,我曾經在步六孤眼裏看到過這樣的神情,我感覺他變得又陌生又可怕,盡管他還小。

我心裏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木闾頭和我對視了許久,突然一句話不說地撲到我懷裏大哭起來。

我聽着他邊哭邊哽咽着小聲叫阿娘,用力捶我的後背,我心疼起來,抿了抿嘴唇打算安慰他兩句,接着背上一涼,出口的安慰之言被劇痛轉成了一聲悶哼。

木闾頭手裏有一把我過年時送他的短匕,不過巴掌長,他剛才攥在手裏我居然沒看到。

還好他準頭認得不太準,又人小力微,紮得不深,我打算去撫他後背的手在半空停了一會兒,竭力平複下呼吸,橫掌切在他後頸上,讓他暈睡過去。

我呼吸的時候喉嚨裏泛着血腥氣,應該是傷到了肺,血順着匕首往衣服上暈,已經濕了一片。

殿內有兩三服侍之人,均變故吓傻了,我不知道這裏面有沒有內鬼,咬着牙把木闾頭抱起來,單手抽出他挂在身後牆壁上用以裝飾的佩劍,強撐着殺了人,跪在地上喘了兩口氣,翻出我之前留在東宮的鬥篷蓋住身上的短匕和血跡,把握劍的手也藏在鬥篷裏,抱着木闾頭出了東宮。

我做好了一路殺出去的打算,不曾想一路都算風平浪靜,我怕在路上留下血跡又或者木闾頭突然醒來,走得又急又快,沒一會兒就到了安平門,禁衛已經換了一班,問我要腰牌。

我從東宮出來的時候走的是角門,身邊的侍從都留在了東宮,身上只有一個走時從木闾頭桌上順走的太子印和一股血味,盤問我的禁衛是個上過戰場的,他鼻子動了動,喝問我是誰,要做什麽?

我來不及答話,木闾頭猛地掙紮起來,一肘撞到我小腹上,我強撐的一口氣立刻松了,往後踉跄兩步,發狠按住他,用劍撐住了身體,而後擡手格開禁衛的刀鞘,劍也脫手而出。

我順手抖出太子印,和他厲聲說,太子宮中遇險,我正欲尋陛下,令他護衛。

禁軍停了下來,顯然猶豫不決,木闾頭說,我說謊。

我嗓子眼裏全是血味,沒吭聲,禁軍擡手甩開刀鞘,正打算一擁而上,宮牆間隙裏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哨音,這是帝駕來了。

我估摸着這個時辰了拓跋文要回來找我吃飯,才敢往安平門這邊跑,禁軍聽見哨音愣了一下,拓跋文已經轉過了拐角。我看見他大步往這邊走,松了一口氣,颠了颠木闾頭,心裏想,小兔崽子,等我倒出手來,不揍得你一個月下不了床我就跟你姓。

拓跋文走近了見這架勢也是一愣,他身邊的護衛不問是非先提了兵戈把他圍住,就大差喊護駕。我不太确定隔了這麽遠他能不能認出我,剛想脫了鬥篷把裏面的皇後服飾露出來,拓跋文已經推開護衛着急地跑了過來。

他身邊一圈護衛大呼危險,我把木闾頭扔到他懷裏,順勢也往他身上一倒。拓跋文被我砸的一個踉跄,接着擡手攬在我腰上,摸到一手潮濕,正一臉震驚。

我擡起頭仔細地看了看人,确定是他沒錯,便痛快地暈了過去,暈前還在心裏發狠地想,他這胡子太紮人,早晚給他拔了。

二一

我再醒來的時候又是在拓跋文的寝宮,側卧着,左邊身子都麻了,後背上的傷上了藥,倒是不疼了。

我還有點暈,睜着眼睛想,這是我到洛陽後第幾次暈過去又醒過來,拓跋文這次倒是在我床邊坐着,見我睜開眼睛抓着我的手連聲喊人,太醫就候在門外,聽到聲音連忙奔進來。

是連宥帶頭把拓跋文從床邊擠開,我覺得我沒什麽事,還能按着木闾頭揍一頓,然而這堆人頭一黑壓壓地壓過來,我頓時眼前一黑,喘不上來氣,拓跋文擠不進來,在一旁着急地問怎麽樣。

太醫上來就是一頓七手八腳地把脈觀察顏色,我面無表情地任他們折騰了一圈,終于攢出一口氣,說你們讓讓,我要憋死了。

是連宥聽話退開,和太醫們商議了一會兒,帶頭和拓跋文說,人沒事了,脾氣留給陛下消受,他們先告退了。

拓跋文好像提着一口氣到現在才松懈下去,一屁股坐到身後的凳子上,擺手叫他們出去待着。

我撐着身體坐起來看他,拓跋文頭上全是冷汗,看上去也不太好,然而現在不是顧忌這個的時候,我招手讓他過來,啞着嗓子問他木闾頭怎麽樣了。

拓跋文坐到床邊,緊緊地抓着我的手,他手心裏也全是汗,過了一會兒,低聲說沒事,他的保母在幫忙看着,叫我安心養傷,不要操心。

我又問是怎麽回事,這回拓跋文隔了半天才說話,他茫然問我,立子去母是不是錯了。

我猜到是有人拿着這件事挑撥木闾頭,他畢竟還小,哪裏明白生死,我和拓跋文也不忍心叫他這麽早明白,卻沒想到在這上面出了差錯。

我當時被他氣得牙癢,現在脾氣下去了點,但是還是不知道要如何評價,最後只好說,如果是錯的,貍奴就把它改掉……我想見木闾頭。

拓跋文隔了一會兒才低低地嗯了一聲,起身出去了一趟,回來說不知道那小子犯的什麽別扭,怎麽都不肯見我。

我看他神色,知道他沒說全,不過想也知道木闾頭這會兒對我沒什麽好态度,我心裏不太舒服,沉默了半天,才提起精神問他事情查的怎麽樣了?

拓跋文一提這個就咬牙切齒,他把我的手抓得生疼,我不忍心讓他放開,也用力回握過去。

拓跋文靠近我,把額頭抵在我肩膀上,低沉地告訴我說,他命人封鎖了東宮,挨個宮人刑訊,太子身邊一個自小伺候的宮女熬不住刑,指認了左昭儀,他到冷宮時,左昭儀已經留下一封血書懸梁自盡。

拓跋文肩頭顫動,我覺得他馬上就要哭出來,然而想安慰他又沒話說,于是費力地擡手撫他後背。

拓跋文緩了緩,直起身看着我,我和他不作聲地對視了一會兒,不知道哪口氣沒喘好,胸口堵得不行,我往後仰了仰,坐不住想躺下,他扶着我讓我躺在一層竹席上,拙劣地換話題說要吃什麽嗎?

我躺了一會兒,不止胸口堵了,胃也跟着火燒火燎起來,但是沒什麽胃口,白粥就可以,拓跋文說好,出去和女官吩咐了幾句,又在門口站了片刻,才掀簾進來。

我假裝沒看到他眼圈有點紅了,抓着他的手墊在臉頰下面枕着,拓跋文陪我靜靜地坐了會兒,又開口說那個宮女告訴木闾頭,因為我要做皇後,所以他母親才會死。

我說他得先知道死是什麽,然後知道先皇後是怎麽去的,拓跋文死死抿着嘴唇,我看了他一會兒,頭像要裂開一樣疼了起來,又說,他只是在恨你和恨我之間選擇了我。

我在木闾頭這個年紀,還只知道和泥打鳥和吃,拓跋文可能比我強一些,會識字讀書,但是我倆那時候誰也沒直面過死亡。

父親疼愛他,把他立為太子,父親殺了母親,父親給他找了保母,沒多久保母成了他的母親,我算了算時間,那個宮女是在十天內把事情全告訴他的,我跟拓跋文把這些話說出來,問他說,木闾頭一個人承受這些的時候,我們在做什麽?

拓跋文緩緩出了一口氣,說他知道,他沒有怪木闾頭,錯在他,他只是覺得有點累了。

我說等我好一點,和他談談吧,把事情講清楚,越拖下去問題越多。

拓跋文又嗯了一聲,讓我歇着,別再費心力了,我說你也少殺點人,然後沒再說話。

拓跋文等粥好了,喂我喝了小半碗,我後面實在是喝不下去,搖頭說不要了,他說好,讓人随時備着了,想吃叫人,我答應下來,拓跋文低頭在我唇上碰了一下,攢了攢精神,抓起他的劍大步走了出去。

我聽見他在門口和他的保母說他讓太醫給木闾頭開了安神的藥,記得喂他一碗,讓他好好睡一覺,萬事有他擔着,不必驚慌。

我聽到這句話,精神松懈下去,把被子拉過來蓋在身上,又昏昏沉沉地睡了。

我渾身酸脹無力,有時喘不好氣,傷口又作痛,睡得不太踏實,只覺得寝宮外禁軍走動時的甲胄撞擊聲煩人得很,後半夜又下起了雨,拼命敲着窗楹,也敲得人心煩意亂。

我睡得斷斷續續,雨下得最大的時候實在是吵得睡不着,又起來要了一碗粥,應門進來的是個陌生的女官,看着年紀比我和拓跋文加起來都大,我一邊喝一邊和她聊着天,女官是拓跋文保母身邊的人,我問她木闾頭怎麽樣了,她只說睡下了。

當晚拓跋文一夜未歸,第二天早上我躺得手腳麻木不得不起來活動時,他才匆匆來露了個面,走的時候把木闾頭用來捅我的那把短匕放在了我手裏,和我勉強笑了一下。

我說貍奴放寬心,當時在場的人都被我殺了,日後不會影響到他。

拓跋文看了我一會兒,輕輕地點了下頭,說他去上朝了。

我抱了一下他,看着他出了寝宮大門,扶着椅子的扶手緩緩坐下去,低頭打量手裏的短匕。

鞘上系着帶子,我把它解開抽出匕首。

短匕上面的血跡已經被擦淨了,我把它放在手裏颠了颠,接着舉起來看了一會兒,發現上面刻給木闾頭的字已經被硬物磨平了,只剩“盛”左邊的一撇沒刮掉,顯得孤苦伶仃的。

我用手在上面摩挲幾下,叫女官喊兩個內監來,把我和椅子一起擡到院子裏去。

院子一角還堆着我上個月用來打鐵的工具,我讓人把一個小爐子搬過來,又升了火,指揮人拉了幾下風箱,讓碳燒得更旺。

我做這些時拓跋文的保母就站在側室的門口看着,我側着身子靠在椅背上,把手裏的短匕轉出一朵花。

過了半刻我看爐子熱得差不多了,把我從草原上帶過來的奴隸叫來,讓他把匕首從手柄上卸下來。

手柄是木頭的,被血滲成了暗紅色,我把手柄扔進爐子裏,把匕首放到爐子裏的臺子上,我的奴隸上前把蓋子扣上。

拓跋文的保母把視線從爐子上移到我身上,我坐在椅子上等它們化為灰燼和鐵水。

我照顧木闾頭半年多,知道他沒有賴床的習慣,他知道我在院子裏做什麽,但是卻不出來見我,我又心疼又生氣,胸口又不合時宜地疼了起來。

隔了片刻,拓跋文的保母轉身進了屋,我面無表情地看着側室,窗戶後有一張咬着牙,用力到圓臉都變扁了的小臉,接着被人抓着脖子從窗前拎了開。

我用了小半個時辰把他用來殺我的匕首毀了個徹底,又坐得累了,讓奴隸熄了爐子,扶着我在院子裏走一走,還沒走上兩步,拓跋文的保母出來和內監說,太子餓了,去給他做個肉羹,內監連聲應諾,她又上前和我低聲說,哭得厲害。

我說還會哭就好。

拓跋文的保母就嘆氣,我們都無話可說,彼此看了看,她和我點了一下頭,接着回去照顧木闾頭。

我站在門外聽着裏面的動靜,木闾頭哭得直打嗝,仍是一句話不肯說,我背後的傷口突突的疼,站不太住,半靠在我的奴隸身上,心裏想,這都算什麽事。

我等到裏面沒了聲息才打算走開,中間內監來送肉羹,被我在門外攔住。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哪裏不對,然而內監是個很眼熟的,我隐約記得他跟在拓跋文身邊很久,我看了看他,沒找到什麽異常,又看他手上的肉羹,問他說試毒了嗎?

內監搖了搖頭說還沒,我命他叫個女食過來,女食用銀匙嘗了一口,不到片刻功夫就抱着肚子喊起痛來。

是連宥被拓跋文留在寝宮中,我連忙喊他過來驗查,拓跋文的保母聞聲趕出來,我和她對視了一眼,她看看我手裏的肉羹,皺了皺眉,轉身回去安置了木闾頭,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戎服。

我記得拓跋文跟我說過,他保母手頭有一支不足百人的精銳步兵,別的不敢說,但是保證足夠忠誠,我說辛苦了,她也一臉肅然,用這支精銳查封了廚房,又把一切經手人看管起來分開審問。

我這時候反倒成了閑人,想插手也提不起精神,只好坐回我讓人搬到院子裏的椅子上等結果。

那女食痛暈了過去,是連宥忙了半天也沒查出結果,一臉為難地坐在地上斟酌藥方。

半個時辰後,拓跋文下朝回來,見到寝宮裏亂糟糟的也不說話,一副面沉如水的模樣,看見我坐在院子裏的時候才露出一點驚訝。

我還沒跟他說話,他朝我擺了擺手,獨自走到正殿裏洗了把臉冷靜下,一臉濕漉漉地出來,叫人去庫房裏拿個帷幔遮陽。

他在我身邊的石頭上坐下,我低聲把事情和他說了,他表情也沒什麽意外,說這幾天我和木闾頭的飲食起居都和他一處,我放下心來,看着他的眼睛問他說,是不是前朝也出了什麽事。

拓跋文只肯說是舊事重提,別的說什麽都不告訴我,我氣結地探身去拽他胡子,說你這樣才叫我擔心。

拓跋文嘴硬了一會兒,開始顧左右而言他,我想了想他能有什麽舊事,脫口問他說是不是因為我。

拓跋文就不說話了。

二二

他沉默地陪我坐了一會兒,起身去看木闾頭,木闾頭哭累了已經睡了,他在側室裏呆了不到半刻又出來,半摟半抱地把我弄回了正殿。

他說東宮沒瞞下來,左昭儀血書上的內容不知道怎麽傳了出去,朝上有人發難,把當時場景描述得繪聲繪色,當場變成了三方對戰,一罵太子不孝,二罵我不慈,果然是不通教化的野人,三說空口無憑,誰都不認。

我聽得目瞪口呆,一邊覺得罵木闾頭那段有點兒解氣,一邊嫌他們事多,最後不确定地說他們沒有實證,只要我不認應該沒事?

拓跋文嘆了一口氣,說症結不在這,他害怕我和木闾頭之間生出隔閡,等他死後不能同心。

拓跋文剛過而立之年,發起狠來能把我肏弄得下不了床,正是身強力壯的時候,他偏要和我談死,氣得我趕忙呸了他一聲,說他童言無忌。

拓跋文笑了起來,說哪有他這麽大的孩童,我默不作聲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拓跋文突然收了笑容,長出了一口氣,說太累了,讓他抱一下。

我猶豫了一下,順從地讓他把我攬進懷裏。

拓跋文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抱着我,把臉埋在我脖頸上,半天也沒松開,我被他的呼吸弄得心頭發癢,擡起手放在他後背上,輕輕地摟了回去。

我拖着一直作痛的傷口忙了大半個上午,現在也覺得累,無聲地和他抱了一陣,拓跋文回過勁來,先放開了手,讓我躺回床上。

我脫了外袍,恨恨地和他說他要是敢死在我前面,我就帶着木闾頭改嫁,睡他的大臣去。

拓跋文睜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我說貍奴別說傻話了,等到木闾頭長大,能不能用得上我還不一定,現在就談同心太早了。

拓跋文沒接我話茬,他坐在床邊,從開着的窗子向外望,女食剛剛死了,院子裏一片壓不住的嘈雜。

拓跋文走到窗邊吩咐了兩句,又走回來抓着我的手嘆氣,木闾頭貼心的時候他不省心,等到他貼心的時候木闾頭又鬧了起來,苦了我了。

他沒說的時候我還沒什麽感覺,一提起來我就忍不住想起我和拓跋文互剖肺腑之前的那段日子,木闾頭為了在我的生日前上盔甲穿給我看,證明他不用長大也能保護我,把他的零嘴都讓給我。

結果我的生日還沒到,他先捅了我一刀。

我想到這裏,雖然不覺得之前有多苦,但是還是有點兒傷心。拓跋文的手掌很熱,我也反手握回去,好像能從他這裏汲取什麽力量。

我搖了下頭,說貍奴和他真是父子,煩起人來都一模一樣,急不來,先說前朝的事情。

拓跋文說東宮的事前朝拿不到實證,他能安排好,讓我不用擔心,他只是早上被吵得心煩意亂,才有點兒脆弱。

拓跋文拍着我的手背,又說我磨敦突然來書聯系,恐怕也沒有之前想的那樣簡單,如果……他請我別抱太大希望。

我知道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拓跋文又陪我坐了一會兒,我還不能長時間提起精神,說着說着話就開始昏昏欲睡,他給我蓋上被,說先睡吧,中午吃飯時來叫我。

我吃飯的時候看見了木闾頭,他繃着小臉,看見我還是把頭扭過去不說話,只是吃到酥的時候習慣性地夾起來放到了我碗裏的餅子上。

我傷在右背,在肩胛骨下面一點,右手手臂一擡就痛,左手雖然也能用,卻沒有使喚拓跋文方便。

木闾頭加完酥給我,好像又和自己生氣似的咬了咬筷子。

我看了他一眼,木闾頭哭得眼睛腫了,眼眶也紅紅的,目光躲閃,我在心裏嘆了口氣,叫拓跋文喂我吃了那塊餅子。

拓跋文暗中給了木闾頭一個鼓勵的眼神,我假裝沒看到,又讓他給我夾口小菜,又要湯喝。

吃完的時候拓跋文偷偷地甩了甩手臂,我側着靠在椅背上等他把我弄回床上,然而拓跋文沒有動,他擦了擦嘴,轉頭問木闾頭說,現在願意談一談了嗎?

木闾頭低着頭,假裝專心挑一根菜葉,沒有說話。

拓跋文等了一會兒,點了一下頭說明白了,起身叫人送他回側室,又來俯身攬我的腰,把我從椅子上抱起來。

我越過他的肩頭,看見木闾頭出門前欲言又止地回了下頭,接着又飛快地轉了回去。

我擡起左手搭在拓跋文背上,防止他哪下沒用好勁兒把我摔到地上去,一面問他說,就這麽耗着?

拓跋文悶悶地哼了一聲,把我放到床上,關窗脫了外袍坐到我身邊,和我說他想了想,現在就指責他肯定不行,只能讓先他自己慢慢想明白點兒,不然現在說了也白說,還适得其反。

我說要等多久,我現在看見他就手癢,很想揍他的小屁股。

拓跋文信誓旦旦地和我保證最晚這個月末,又唔了一聲,說差點忘了,連岳昨天還跟他告狀說木闾頭心思飛了,根本不在用功上,還沒收拾他呢。

他不提起江傅山我也差點忘記了,問他說,連岳的腿怎麽樣了?

拓跋文聽完問題,懊惱地擡手抓了抓胡子,說連岳的密信送過來,他忙得忘看了,一邊說一邊起身去叫心腹內監去取。

我當睡前故事聽他讀完了江傅山的信,拓跋文放下信,一臉心有餘悸地看着我,我幹咳了一聲,說貍奴就是有羅圈腿,我也不會嫌棄,何況沒有。

拓跋文沒等我說完,翻身跨坐在我身上,我側身靠着床頭,他右手撐在我耳邊,把我關在他手臂和床頭間,用他的胡子來紮我。

他的左手墊在我身後,免得我碰到傷口,我沒想到他還會玩這種小孩子的把戲,猝不及防地被紮了幾下,癢得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麽一笑扯到了背上的傷,我和他露出個龇牙咧嘴的表情,然而還沒等我生氣,拓跋文又低頭親了我一口。

我心裏想,好吧,他可真能粘人,一面和他妥協了。

拓跋文下午重新把他寝宮的防衛和宮人安排了一遍,新換上來的禁軍都一身彪悍氣,把一半宮女吓得花容失色,走路都貼着牆根。

他安排完這些又趕回前朝,晚上的時候讓女官帶話過來說他出宮去看看江傅山,在他那吃飯,我和木闾頭面對面坐着,吃到一半他嗫嚅了兩聲,喚我說賀若?

拓跋文走後我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半個下午,飯點的時候才被人叫起來,正暈頭漲腦地用木勺舀湯,聽他叫我,下意識地應了一聲,說,什麽?

木闾頭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我回過神來,頭疼地捏了捏鼻梁。

然而沒等我懊惱完,木闾頭已經放下筷子跑到了我面前。他眼神亮晶晶的,像朝我讨肉吃的幼狼,我不太确定他能這麽快想通,也不知道他要說什麽,只好低下頭看着他。

木闾頭手指絞着衣袖,踟蹰半天,問我疼不疼?

我實話回答說挺疼的,有時候一口氣沒喘好,恨不得能暈過去。

木闾頭好半天沒說話,接着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我膝蓋上,我慢吞吞地擡手放在他後腦上,他抓着扶手踩着椅子間的橫撐爬到我腿上,又想來抱我脖子。

我尚未領悟到他要做什麽,已經捉住了他的手,木闾頭這次手裏沒有東西,我知道這時候不該這麽想,然而看了他的手掌一眼,仍舊覺得松了一口氣。

木闾頭的手還沒有我半個巴掌大,摸起來又軟又嫩,我握着他的手腕,好像他昨天拿着匕首捅我時的那種痛又從背上擴散了開。

我喉頭堵了塊碳,咬着牙假裝沒事地把他的手放開。

木闾頭眼眶又紅了,抓着我的衣袖捂在臉上,我猶豫了一會兒,舉起手拍了拍他的後背。

我說狼崽子,算是白疼你了,你可別再讓我白疼一次。

這話有點繞,木闾頭估計是沒聽明白,他沒出聲,只有肩膀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顯得像個沒人疼愛的小可憐。

我心裏想着完了,我又要心軟了,看他用我的袖子擤了擤鼻子,抽搭着擡頭看我。

木闾頭的眼睛是那種新芽的才有翠色,看人的時候顯得怯生生的,我平視着他,而後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讓他紮進我懷裏。

木闾頭小聲說他害怕。

他的手垂在身邊,不敢再擡起來碰我,小臉熱乎乎地,我無計可施,幾乎被他黏出一身汗,一邊說別怕,一邊輕輕拍他的背安慰,然後感覺他這幾天折騰下來好像瘦了。

我心裏盤算叫廚房給他做點兒他愛吃的點心,嘴上問他,不生氣了?

木闾頭搖了搖頭,嗫嚅着說他沒有生過我的氣,他只是……

我打斷他說,那就輪到我生氣了。

木闾頭從我懷裏擡起頭,他頭頂梳不起來的碎毛從我下颌上拂過去,然後呆呆地問我說,怎麽生氣?

我沒想到會這麽快和他和好,傷還沒好,想揍他屁股也有心無力,我把手挪到他後腦上揉他頭發,為難地想了一會兒。

然而沒等我想出個所以然,木闾頭又攢出了一汪眼淚,一副馬上就要哭的樣子看着我。

我趕緊把他再按進懷裏,正滿腦子祖宗你可別哭了,拓跋文扣門進來,看見木闾頭縮在我懷裏,驚奇地脫口問我說這就和好了?

我尴尬地輕咳了聲,心說沒見我正在這焦頭爛額呢。

拓跋文一見我神情,立時恍然大悟,主動把木闾頭從我身上抱了開,問我要不要他代勞。

木闾頭猛地換了個地方也不掙紮,老老實實地趴在他膝蓋上,偷偷用袖子擦眼睛,拓跋文問他,知道錯了?

木闾頭跟我撒嬌熟練的很,等到了拓跋文那裏就一副小大人模樣,認真說他錯了,然後條理清晰地分析了一長串,大意是說他不該受人挑撥,聽信外人胡話,也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刺傷我。

我聽得一臉茫然,不知道他這個年紀是怎麽想明白這些的,拓跋文倒是連連點頭,和他說這不是知道的挺清楚的?

木闾頭的腦袋從拓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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