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皇帝要勤政愛民,哪怕是大婚了也只有三天婚假,我給他烤了三天鳥和羊,但是自己只有鳥吃,我吃得有點膩,好不容易等到了第四天,拓跋文一早紅光滿面地上朝去了,我趕緊叫人進來給我揉揉酸痛的腰。

昨天下午我見了從草原上趕來的族人,是我莫賀的阿幹,我記得他小時候彈過我的鳥。

他帶來了族裏的來信,看起來過得非常好,一頓飯吃了一整個我烤的羊腿,給拓跋文心疼壞了,我晚上讓他多吃了兩次才把人哄回來,還沒來得及看信。

我在床上趴了一會兒,想起這件事來,叫宮女把信給我拿來,信上的封蠟還沒拆,我從床頭摸出一只前幾天丢過去的釵子把蠟劃開拿出信紙。

信紙是非常厚的一打,上面的字跡我從沒見過,歪歪扭扭,而且幾乎每個字都有半個巴掌大,像是新學字的人寫的,開頭寫“族裏的孩子都在學字,這是寫得最好的了,特意拿過來給你看看,不許嫌我浪費紙”,署名是纥骨尚,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邊往後翻。

我認識的人一人霸占了一張紙來跟我說話,負責寫信的小家夥在倒數第二張占了一個名額,哭唧唧地跟我抱怨大人們的不學無術。

我一邊看一邊在心裏輕快地想怎麽回信,直到我把小家夥的信紙翻過去,然後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最後一張紙來自我久別的磨敦,叫我給她的莫賀讨個爵位,這個我做不了主,得等拓跋文回來問他。

我把這張紙留了下來放在床頭,用鎮紙壓着,把剩下的放回信封塞到枕頭底下,翻過身抻了個懶腰打算起來,我的女官從外面掀簾進來,低聲說陛下的後妃來給殿下請安。

我愣了一小會,心說差點忘了拓跋文還有個後宮,接着就聽屋外傳來一陣莺雀似的說話聲,窗子開着,如果有點風吹進來大約都能聞到粉黛味兒,我要不是個好男色的,恐怕這時候骨頭都酥透了。

我坐起來揉了把臉,有點怕見這些人,不過轉念一想,她們來都來了,不見的話又叫這幫嬌滴滴的女子白奔波一趟,心裏有點過意不去。

我穿上鞋子,叫女官把她們帶到正殿裏,自己摸到外間洗漱,搬到含章宮後伺候我的宮人比之前多了一倍不止,忙起來反而更有條理一些,我從一個宮女手中拿來方巾擦了擦臉上的水,又喝了小半杯羊奶,聽女官進來說後妃們都安置好了,才繃着一臉如臨大敵出門。

我長這麽大從沒和這麽多軟香溫玉共處一室過,正緊張的不知道擺什麽表情好,女官還低聲誇我說殿下比以往更威嚴有氣勢了。

我瞪了她一眼,破罐子破摔地穿過珠簾走到主位上坐下,等她們起來行禮,再擺出一臉溫和賜座。

拓跋文之前跟我說過,他有左右昭儀及三夫人,三嫔只置其二,左昭儀因為受家族牽連已經被禁足了,恐怕後半生都要在宮室中孤獨終老,三嫔也都受她牽連降了一級,所以現在在正殿裏的只有四個人,剩下的在殿外拜見。

我沒看見左昭儀,猛地想起她年後不久托人給我送來的紙條還在永康宮床板與床頭角落的夾層裏,險些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我和後妃們說了幾句話,總算走完了過場開始講正事,右昭儀之前代掌後宮,手頭有一堆事情和賬目要移交,我讓女官去拓跋文那邊借兩個文書過來,花了大半天才處理完這些事,中間見其餘妃子等的臉色蒼白了,就叫她們先回去。

我和右昭儀核對完賬本,直起身抻了個懶腰,右昭儀擡頭看着我,突然爽朗地笑了起來,用鮮卑話和我說終于不用每天早起忙這些破事了,她要回去撿一撿武藝,就不留下來了。

我揮手讓她趕緊走,和女官說東西落在永康宮要回去一趟,我袖子裏揣了一把鉗子,夾層還在,但是裏面的紙條已經不見了。

拓跋文晚上回來吃飯的時候我還在撅着屁股拆床,他摸到永康宮,靜悄悄地站在我旁邊看了會兒,打了我屁股一下,問我忙什麽呢?

我本來就腰酸背痛,被他這麽一打直接撲到了床上,呲牙咧嘴地轉回身,把事情簡潔地跟他說了,拓跋文聽完不在意地聳了聳肩,彎腰拉我起來,說一張字條而已,他想要的話能寫一百張給我。

我在玩弄權術和陰謀詭計上對拓跋文十足的信任,他這麽一說我就放下心來,也不拆床了,把鉗子扔下,跟着他回了含章宮。

路上我看到一個行色匆匆的宮女往左昭儀的宮中去了,不過當時正和拓跋文抱怨皇後有那麽多的事要處理,都不能睡懶覺了,也就沒在意她。

拓跋文聽完我的抱怨,一臉迷惑地問我說,事多?皇宮就那麽大點地方,能有什麽事情?就算有,能比他治理國家事多?

他是真的不明白,聽得我一肚子氣,冷冷地哦了一聲,拓跋文馬上改口說要不要他給我送幾個調教好的女官過來幫忙打理,有了自己人,把事情分下去就能睡懶覺了。

對啊,我說,如果不用按規矩早起等後妃們來請安就更好了。

拓跋文微妙地哽了一小會兒,我在心裏幸災樂禍地猜他這次又吃了幾壇子醋,拓跋文咬牙切齒地說,不用等。

我覺得他今天真可愛,看周圍只有心腹在,湊過去偷偷地親了他一口,拓跋文像只被順毛撸的貓哼了兩聲,靠近了從袖子底下牽我的手。

他的手掌和我的差不多大,不過沒我的糙,我反手握住他,感覺像握着一只剛出生不久的小羊羔的蹄子,得輕輕的,怕驚到他。

拓跋文晚上應該是不打算對我做些什麽了,回含章宮後他讓廚房做了幾道葷腥,我遠遠聞到味道,饞的口水快要下來,拓跋文催我去洗手都是小步跑過去的。

我一邊犒勞自己的舌頭一邊和他說我昨天收到的家書,他邊聽邊笑,說沒想到纥骨尚還是個趣人。

我把我磨敦的信放到最後和他說了,拓跋文吃飽喝足,整個人懶洋洋的,托着下颌想了一陣,和我說不對勁。

我看他神情嚴肅思考了半天,還以為他得出了什麽驚天動地的結論,聞言把信紙折了折扔倒了他的膝蓋上,拓跋文咳了兩聲,問我說還記得我磨敦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我說我磨敦在我斷了奶後,跟着別的部落的男人跑到野地裏快活,再也沒有回來。

拓跋文會意地說,那就是沒有印象了?

我印象不太深了,只記得我磨敦在她不下奶的時候單手抓着母羊擠過奶,應該是位女壯士。

拓跋文聽完,牙酸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我看他表情哪還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沖他啧了一聲,吃飽喝足,有心情和他開黃腔說可惜貍奴是個公的,擠不出來奶。

我估計之前也沒人敢拿他開這種玩笑,拓跋文反應了一會兒,清晰可見地磨了磨後槽牙,把我從椅子上抓過去按在桌子邊,不知道拿了個什麽往我屁股上抽了一下。

我不由自主地從尾椎上升起一串酸麻感,當即轉身假裝腿軟撲到了他懷裏,拓跋文抱着我嫌棄地說我好沉,讓我快點起來。

我笑了起來,黏黏糊糊地親了他一口,才撐着他的肩膀爬起來,看清他手裏拿的是個用來分肉的短刀,套着刀鞘,拓跋文把刀柄放進我手裏,問我說想不想見一下我磨敦。

我過了二十多年沒娘的日子,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想見她,但是按道理來講是應該見的,我回手把短刀插回刀架上,靠在拓跋文的椅子扶手上想了一會兒,說那就見吧。

拓跋文堅持認為我磨敦這個時候寫信過來是有陰謀,然而我問他什麽陰謀,他又沉思起來,說不出個所以然。

我要不是習慣了,能被他急死,中間女官過來送了一回茶,委婉地暗示拓跋文說還有政務要處理,拓跋文托着下巴拄在扶手上,最後說這樣,他明天召來我那位叔叔問一問,如果我磨敦還在部落,就派快馬過去請她入京,不管是誰,有什麽陰謀,都得等人到齊了才好開始。

有拓跋文在我不太想動腦子,和他說可以,拓跋文就直起身捶了捶腰,問我要不要陪他去永安殿。

我說去做什麽?拓跋文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挑我下颌,把臉貼過來,笑眯眯地說有紅袖添香,他處理政務能快很多,現在沒有紅袖了,不過我也能湊合。

我心裏想,湊合,一邊冷着臉拍掉他的手,拓跋文順勢握住我的手腕把我從屋裏拉了出去,我繃了一會兒臉,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我每次來永安殿都覺得它和上一次來一模一樣,唯一值得稱道的是拓跋文換了張帶靠墊的龍椅,也叫人給我搬了一張放在他邊上,我給他磨了墨,閑得無聊趴在扶手上轉頭看他,簡直越看越喜歡。

拓跋文翻了兩封函書,突然嘆了一口氣,說可惜木闾頭還小。

我說怎麽了?

拓跋文裁了張紙,寫了一大串回複夾到北部大人的公文裏,感慨說等他大一點能留下來監國了,他就帶我去草原上轉轉,要是那時候還能拉得動弓,就給我打一只大雁,讓我烤了給他吃。

我還真不知道什麽樣的公文能引起他這種感慨,不過還是喜滋滋地說好啊,拓跋文聽我答應了,接着埋頭案首,一晚上都沒再理我。

我靠在椅子上睡着前想,這是怕我吃醋,特意找了甜言蜜語說給我聽嗎……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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