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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淮愣了,實在是沒想到得到的回答會是這句。
他徒然坐起身,顧不得什麽,伸手胡亂一抓,恰巧抓住了陶桃的手臂。陶桃低着頭不敢瞎動彈,小鹿般怯怯。而季淮的手順着他的手臂,隔着那幾層衣衫,一點點地下滑,握住了他的手。
季淮的手偏瘦,骨節分明,掌心是常年握劍的糙繭。輕輕厮磨在陶桃的手背上,然後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帶着凡人的溫度,由掌心蔓延,包裹住陶桃略微冰涼的手。
這使得陶桃的臉很紅,心也燒的慌,耳中只能聽到自己思春欲動的心跳聲。
他雖怕,卻也很開心。唯有在凡間,才能這般被季淮握着手,他躲歸躲,但每一次都極其珍惜。
“你往後,不要喊我四皇子了。”季淮道。
陶桃咽了口唾沫,擡眼望着季淮,滿面困惑:“那喊什麽?”
總不能沒頭沒腦地喊仙君吧?
“就喊我季淮。”
“不行!”陶桃立馬抽回手,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髒,退後移了一大塊地方兒,讓季淮夠不着他,“我不能直呼四皇子的名字。”
不論是雲淵還是季淮,這兩個名字都是屬于仙君的,陶桃不能連這都越界了。他弓身爬起,顧不得拍身上的灰便躺回了自個兒的木床上。
“陶桃!”
“……我睡了。”
季淮氣急敗壞地扶着床跌下了地,摸到了床邊的竹棍:“我被貶到這來的那一日起,就不再是皇城的四皇子了!張嬸他們都不知道我的身份,官府也不提及照應我。其中是什麽道理,你看不出來嗎?”
他幾乎是迫切的與陶桃說:“陶桃,早沒人把我當四皇子了!”
竹棍點着地,發出‘噠噠’的響音,季淮撞到了木床的床角,不免吃痛。陶桃趕忙起身扶住他,讓他坐到自己的床上,尴尬且別扭着說不出話來。季淮再次攤手“把手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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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桃不願。
“我看不到,把手給我。”向來強勢的季淮居然有幾分示弱。
僵持許久,才有一只手猶猶豫豫地放到了季淮的掌心。
季淮握緊了,“我與你是一樣的,沒有身份高低,我的命也是你救回來的。”
沒人待他那麽好過,舍了命對他好的人,他季淮頭一次遇到。
遇到了,就舍不得放他走。
“陶桃,我今年二十五,應要比你大一些。”
陶桃在心裏默念:我今年三百歲……
“你若怕自己年紀小,喊我的名字禮生。就喊我淮大哥,可好?”季淮不喜歡自己的姓氏,唯獨這個淮字,是當年他在書卷上随意翻的。皇帝根本沒為他賜名,宮人們一直喊他四皇子,兄弟姐妹們也懶散稱他一聲老四。
堂堂一個皇子,沒有名字,着實可笑。
于是他五歲時,在藏書閣的書卷上,找了一個淮字。
淮河之水幽幽,奔流而去。同他的心思一樣,想離開這個冰冷到毫無人情味的皇宮。
被抓住手腕的陶桃跑不開,硬是被季淮許了這聲‘淮大哥’。他又羞又惱,偏偏還不能對季淮發脾氣,巴巴地紅着臉。
這四皇子不知道什麽毛病,先前冷的像塊冰,現下熱的像塊碳。天天動不動就來拽他的手就算了,怎麽還逼着自己改口喊‘淮大哥’。這稱呼羞嗒嗒地如村裏妹子喊情哥哥的味道,陶桃噎在喉嚨裏好半天吐露不出來。
季淮看不到陶桃的表情,私以為他也喜歡,便開心道:“你喊我一聲聽聽。”
“要不我喊你季大哥……”陶桃退而求其次。
季淮拉下了臉:“每個皇子都姓季,你是要喊多少個季大哥。”
“……天底下不也有許多人姓淮嗎?”陶桃憋不住回了一句。
“這我不管。”
季淮便是要耍賴。
“反正你往後不許再喊我四皇子,也不許喊我季大哥。要麽季淮,要麽淮大哥。”
大半夜的,季淮因為一個稱呼和陶桃杠上了。陶桃之前怎麽沒發現季淮如此較真幼稚,還這麽霸道不講理。總之,他認定的事情,你拂不了他的意。
陶桃實在沒轍,壓着嗓子,不情不願地喊:“淮大哥。”
這一聲喊的季淮樂了,他的心思許久沒如此雀躍過。只這三個字,喊進他心裏,喊的他心癢癢,片刻內怎麽也舍不得松開陶桃的手,又覺得握着陶桃的手害得自己心有悸動,耳後羞燥。
要不是陶桃自個兒抽手,指不定他還要捏着過夜。季淮滿心活絡着摸了摸木床榻上的被褥,甚至還擔心起陶桃夜裏睡着會不會冷,張嬸幫買的被褥是不是太薄。來來回回折騰了半宿,才被陶桃攙着回了自己的床。
季淮待人好的方式青澀,趟滿了執拗的味道,與他那冷冰冰的外表十分不搭。他就像個情窦初開,急于想表現自己的小少年一般,生怕做多也怕做少。
他從未在意過誰,但只要這人出現了,被季淮認準了,他便能激進的很。
第二日天不亮,陶桃就起了。
季淮昨日睡得太晚,今早睡得挺沉。陶桃動作很輕,生怕吵醒他。阖上門時,瞧見若風在院子門口蹲着哭鼻子。
若風腦袋上的紅繩紮眼,今日穿着一件髒兮兮灰色的短衫,他抽泣着胡亂抹了抹眼睛,轉身對陶桃說:“小神仙,你幫幫我。”
空氣中飄散着一絲血腥味,陶桃這才發現若風的的手上全是細微的傷口,密密麻麻地湊在一塊兒,仔細看又像是灼傷。
“我朋友被山下的捉妖道士捉了,籠子上貼着降妖符。”若風抽噎幾聲,“我妖力太淺,撕不開降妖符。我也怕有人發現我,不敢多留。”
小妖在妖界的法規中是不允許在凡人面前出現的,這個規定說是為了約束他們,維護三界平和。倒不如說是想保護這些妖術尚淺的小妖精,免得他們被凡人抓了。若沒碰到捉妖師還好,要是碰上,指不定還得魂飛魄散。
陶桃沒有耽擱,立即跟着若風去了山下的村子裏。
這個時辰,村子裏的人大多都起了,包括那個捉妖道士。若風的朋友是只白狐貍,年紀也不大,此刻正瑟縮在一個籠子裏。它受了傷,緊閉着雙目已然被打回原形。籠子外頭貼着幾張明晃晃的降妖符,上頭用紅墨畫着簡單的符咒。
籠子被捉妖道士拎着放到空地上,邊上圍着好些看熱鬧的村民。若風不敢進村子,陶桃是一個人進來的,他湊上前,想看看有什麽辦法能救小狐貍。
不巧,碰到了張嬸。
“陶桃,吃早飯了沒,來吃碗馄饨啊。”張嬸的相公是個擺馄饨攤的,今日他出去趕集,張嬸幫着照顧馄饨攤。她見陶桃邊答應她,邊看捉妖道士那,邊擺了擺手,“哎,那個騙子道士,在我們村裏賴了兩日了。”
“賴?”
張嬸下了一碗馄饨,喋喋道:“非說我們村裏有妖,要收錢除妖。村長沒搭理他,他昨夜就捉了只狐貍,死皮賴臉地說是從我們村裏頭捉住的妖,要賣給我們。神神叨叨的,真以為我們的錢好騙……”她拿着漏勺在鍋裏小力攪攪,數量不多的小馄饨在熱氣騰騰的沸水裏很快就熟透了。
小馄饨的湯水清透,再撒上一把小蔥花,賣相不要太誘人。
張嬸端給陶桃,在他身邊坐下:“我們都不相信他,所以今個兒他說要證明給我們看。說這只狐貍就是只妖,要送它魂飛魄散來着。”張嬸只當笑話看,完全沒把這個捉妖道士的話當一回事。
“魂飛魄散?!”陶桃驚訝,這捉妖道士也太狠心了些。
“可憐這小狐崽了。”張嬸抓了把瓜子嗑,惋惜道,“要是只小狗,我還能花幾個銅板買了給我家孫兒玩。可惜狐貍是野畜,養不熟的。”
陶桃忙起身,走到正欲找桃木劍的道士面前,揣着腰間的荷包問:“多少錢,我買了。”
道士以為自己聽錯了,狐疑地上下打量一番陶桃。
“二十個銅錢!”道士其實就是那種道行不深的騙吃騙喝小徒,抓到小狐貍也是運氣湊巧。自然出價不高,這點錢不過是陶桃三簍草藥錢。
陶桃正要爽快掏錢,一旁的張嬸‘嗙’地拍了桌子,扯着嗓子,“昨天還說十五個銅錢,今朝你是要搶錢呀?”
虧的她一嗓門,幫陶桃省了五個銅板。村子裏窮,大夥兒被妖買了還差不多,哪有多餘的閑錢去買妖耍。捉妖道士嫌棄村子裏都是窮鬼,收了錢就要走,走前還好心叮囑陶桃別撕降妖符。
陶桃哪管他,回頭買了四塊蜜糕就拎着籠子出了村,籠裏的小狐貍不安地朝他看了兩眼。
外頭,若風等的焦心,看到陶桃拎着籠子回來時,差點哭出聲。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誇陶桃是個英雄,是個高手,是個菩薩。小狐貍傻傻地搞不清狀況,嗚嗚嗷了兩聲。
陶桃找了個隐蔽的地方,給他撕了降妖符。不想,這降妖符觸及陶桃的指腹時,如針紮般刺痛了他。陶桃吃痛地收回手,皺眉,又試了一次。這回兒沒什麽問題了,順利地揭下。
但陶桃指心出了血,若風擔心道:“這降妖符連神仙也傷嗎?”
“奇怪,照道理是不能傷着神仙的。”陶桃納悶地吮了兩口指尖,從懷裏拿出一瓶傷藥丢給若風,“裏頭還剩一些,你給小狐貍抹抹。”
他又拿出兩塊蜜糕送給他們吃,留下兩塊帶回家給季淮吃。
若風接過傷藥和蜜糕,感動的一塌糊塗。反反複複說了好幾次謝謝,明日一定提魚登門拜謝。陶桃尋思着不錯,季淮大病初愈,正好可以熬點魚湯補補。他和若風約好了要兩條鲫魚,最好是能幫他剝洗了,他不愛殺魚。
瞧着陶桃歡快回家的步子,若風嘆了口氣:“我也不太會殺魚。”畢竟他都是整條一起吃的。
“唔。”
籠子裏的小狐貍已經自己走了出來,用腦袋撞了撞若風的腿。
若風差點忘了小狐貍還受着傷,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幫他上藥:“剛忘了問,陶桃仙術那麽低,怎麽救得你?”捉妖道士應是很厲害的?想必不好對付。
小狐貍不好意思道:“十五個銅錢。”
若風:“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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