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仙君?”
陶桃驚呼出口,被牢牢捏住的手腕生疼,他卻因這許久未碰及的溫度紅了耳後。緊張躊躇地駐足在原地,驀然出現的雲淵令他心思不寧,甚至都忘了跪地行禮。
而雲淵看他的眼神是夷猶的,像是穿過了重重剪影,看到了曾經的十個年頭裏桃花依稀飄落,人間的一席世外仙境。陶桃正如小桃花這般的面容,背着個采藥的竹簍,墊着腳踏過了溪流,奔過窄路,穩當站在了他的面前,唇齒糯甜,聲色臨近驕陽般雀躍。
萬分彰顯愛慕地喊他一聲淮大哥。
陶桃被他望的生怯,斷斷不敢擅自抽回手,結巴道:“仙君,找,找我有事嗎?”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生怕自己又無意識地得罪了雲淵。畢竟他認為自己在雲淵眼裏算不上讨喜,所以才會被趕出蓬萊殿。
雲淵沒動,深深道:“為何騙我?”
陶桃不懂。
雲淵卻喊他:“陶桃。”
天界的風輕盈,不如凡界的風有大有小。時如雨天猛烈,時如晴天柔和。可陶桃卻覺得臉頰被這微風拂的發澀,喉嚨堵着頗多擔憂,一字都發不出來。
仙君會如何處罰他,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恐怕是連占天殿都待不下去了。
身後的小仙都遠遠地看着他們,不敢上前。雲淵感到陶桃的手是顫抖的,不禁心中軟了幾分。他松了手,陶桃連忙下跪,伏身在地上,額面貼着地。
就連聲色都開始不平穩:“仙君恕罪。”
他知錯了,可他不後悔那十年相伴,如今不慣落得什麽懲罰,都是他應得的。他擾亂了仙君的苦劫,亂了他的劫數,違背了天規,該罰。
雲淵并非此意,他只是太過于震驚。他想扶起陶桃,好好與他說一說。還未蹲下`身,就聽後頭傳來夜北的聲音。
議事已經結束,夜北老遠地就見到雲淵與陶桃似是有争執拉扯,疾步走來幫着道:“怎麽,小桃花又惹怒你了?哎,我讓他以後盡量別在院落裏出現,此次你看在我的薄面上別與他計較。”
跪在地上的陶桃攥緊了衣袖,壓根不敢擡頭看雲淵一眼。生怕雲淵哪一個厭惡的目光就将他打入十八層地獄,難以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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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淵現下沒心思和夜北解釋,也覺得此處不是能好好說話的地方。是他的态度不對,才将陶桃吓成這樣。
他拉起陶桃,瞥見他額前的灰土才知道他有多害怕。雲淵皺眉,用掌心給他抹了抹。抹的陶桃眼眶發紅,悄悄地吸了吸鼻子。然後,雲淵直截了當的将他橫抱起,驚得陶桃立刻環住了他的脖頸,額前貼着雲淵的臉頰,好不親昵。
“夜北,人我帶回去了,莫惦念。”雲淵丢下一句,連個影子都沒讓夜北抓着。
留得夜北滿面難堪:“真當我占天殿好欺負了!當我這是客棧嗎?!”他是記挂陶桃的手藝,可惜了。
定是雲淵發現他做的桃花酥好吃,給讨回去了。
再者,陶桃被雲淵抱着,依在他的懷裏,整個人雲裏霧裏的。方才還吓得要死,現下又覺得自己輕飄飄的,比踏在雲端上還舒坦。陶桃不安地偷瞄雲淵,瞧見他的下巴,他的臉廓,這視角同他在凡世裏,躺在季淮的懷裏是一樣的。
那時,他能瞧見季淮的胡渣,蹭在人臉上微癢心悸。他會挑個日頭好的午後,用一柄短小鋒利的刀片,幫季淮利落地刮幹淨。如此一來,季淮便能年輕個幾歲,站在桃樹下吟詩時,像極了哪家正要赴京趕考的狀元郎。
想到此,陶桃的臉頰撇過一抹緋紅,不可抑制的就放松下來。任由雲淵抱着他進了蓬萊殿,抱進了那間他觀望過無數次的寝殿。
一路上,雲淵避開了衆多小仙的視行,速速将陶桃放到了自個兒的床榻上。
這是仙君的床榻,陶桃如坐針氈,往外挪了挪,結果見到雲淵的深切目光,他又不敢動了,老老實實坐着等發落。
“為何要下凡騙我?”又是這一句。
陶桃心想:完了,這還是要找我算賬,我是不是跪着比較好?
他的心情平複了不少,許是因為雲淵方才一路抱着過來,使得他有點忘乎自己的身份。陶桃偏過生若桃夭般細嫩的臉頰,指尖摳着自己的掌心,小心且艱難地開口:“我……”
“嗯。”雲淵站的筆直,等他的回答。
“我怕仙君在凡界受委屈,沒忍住,就跟了下去……”
“那是我的苦劫,是劫自然是要吃苦的。”
果然,仙君是怪他的。陶桃眼梢微垂,抱膝嘆了口氣,自認是躲不過了。聲色哀憐地問道:“您會罰我去天獄司嗎?”
“你想去嗎?”雲淵現實怔愣,随後嘴角已悄然帶上笑意,這與他的陶桃是重合的聲音,一般的容貌,已然種在他心裏。
陶桃搖搖頭,咬唇:“不想就能不去嗎?”轉而擡頭對上雲淵的眸子,急急避開後又偷看道,“仙君,能換一個地方罰我嗎?天獄司特別冷,我害怕……”
“那你想去哪裏?”
陶桃也不知道,何處罰不是罰,如今讨要這些便宜又有什麽用。他為難着不知如何開口,面色也越來越差,垂下腦袋盯着地面。
雲淵靠近了些,幫他回答:“蓬萊殿如何?”
陶桃不解,不等說什麽就被捏住了下巴,稍擡,雲淵很适時宜地吻了他,濕潤的舌尖掃過了他柔軟的唇,如打翻了蜜餞攤上的一壺甜棗,齁甜。這一刻,陶桃的思緒絕對是靜止的。
他跟不上了。
“陶桃,你不僅在凡世騙我,回了天上,你還是騙我。”耳側是雲淵受傷地語調,是他作為仙君從不曾展露過的一面。他咬着陶桃的耳骨一路向下,吻過耳垂,思念之情滔滔泛濫。溢滿了陶桃的鼻息,四周充斥着雲淵身上淡雅的熏香,那是他每日寝殿內點的,陶桃常倚在門外頭聞,此刻卻在他的心尖上點燃了。
像一團火,轟然而起,明亮至暖。
但陶桃也是難過的,這兩個‘騙’字掐着了他的心。
“我沒想騙你。”陶桃抽噎道,“我在院落裏等了你五年。”
他沒有來,自是打算不要他了。陶桃又怎麽敢擅自來說,莫不是要将自己主動推進天獄司?他沒那麽傻,他只想好好的陪在雲淵身邊,不敢多求。
“仙君不來,肯定就是不要我了,我不敢講……”
‘騙’字用的太傷人,硬生生拐出陶桃幾顆淚珠子。
雲淵心中抽痛,他想起自己苦劫結束時說的話,卻無奈沒聽到陶桃的應允。他以為陶桃沒答應,實則是因為當時的季淮已失聰,無論對方答應什麽他都聽不到。所以,他不知道陶桃會在凡間的院落裏苦苦等了五年。
他是如何度過這一個個沒有自己的年歲,朝日與夜晚,捧着自己那人世不留溫度的骨灰哽咽入夢嗎?
十年朝暮相伴,五年空窗孤獨。
“我一回來就被帶去了南海降服破魔獸,才耽擱了。”他道,“可我不該狡辯那麽多,你想怎麽解氣,都随你。”
雲淵撚着他的下巴,濕漉漉的,同他苦劫回天那日一樣。只不過這次,他看見陶桃的模樣了。
眉眼仔細透亮,像三月的桃花小調。
原來他的陶桃長的這麽好看,怪不得張嬸總惦記着給他做媒。雲淵想起,又是頗多吃味。
他攬過陶桃的一縷黑發,從而撫過他的臉頰,示弱道:“我知錯了,陶桃。”這話說的就像做夢一樣,竟是從雲淵仙君的口中說出。
陶桃不争氣地打起了哭嗝,一愣一愣的。他委屈的厲害,臉頰貼着雲淵的掌心蹭了蹭,一肚子的苦水‘嘩啦啦’的往外吐:“你還趕我去占天殿。”
“我不對,我做事不經腦子。”
“你還不喝我泡的茶,你給撤了。”
“現下就喝一缸好不好?”
“你還同思盈女君……”
雲淵打斷他:“這個不許抱怨,我清清白白的,同她沒有關系。”
陶桃抓了抓腦袋,确實也沒什麽實證,他抽聲:“這,這樣的嗎……那……那……”
那了老半天也沒控訴出什麽新的句子。
“你還……還……”陶桃講不出來了,其實雲淵在他心裏怎麽都好,怎麽都喜歡。他想到此同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撲進了雲淵的懷裏,“我想你。”
雲淵親着他的發頂,鼻子居然也有些發酸:“我也想你。”
“你騙人,你不想,你總唬我。”陶桃若是朵小桃花,怕是花瓣都哭掉了一輪。
雲淵只覺得他的陶桃哭起來也這麽好看,可怎麽得了,真恨不得把他藏起來不讓別人瞧見。他吻掉陶桃豆大的淚珠子,鹹味浸濕了他微薄的唇,盈盈透着,被他的舌尖舔的幹幹淨淨。陶桃咬着下唇,用指腹給他拭掉。
“別吃我的淚珠子。”
“好。”
陶桃悄聲喊他:“淮大哥。”
“嗯。”雲淵應了他。
陶桃的眼睛亮了亮:“淮大哥!”
“我在。”雲淵從喉嚨裏鼓出的笑意再真切不過,他抱着陶桃,反反複複應他:“我在,以後都在。”
“陶桃,我們再也不分開了。”他說的同個孩童般認真。
兩人就這麽依偎相擁着在床榻上把該說的誤會都說了說,陶桃先是不敢說,放開膽兒後什麽都攔不住他。當夜,他是睡在雲淵的寝殿裏的。雲淵擁着他,細細看着他的眉骨鼻口,含情脈脈地看了一晚上。
自然,也偷親了無數下。
陶桃一整晚都睡得安穩,夢裏還有與他溫聲細語的淮大哥,醒來時已是正午。他呆呆地坐起,聽到外頭小仙們打掃的聲音,再看了看亮堂地屋內。懵了會兒,然後滾下了床開始手忙腳亂地穿衣穿鞋,腦袋還磕在了床沿上。
早已起身坐在一旁看書的雲淵見他焦頭爛額地樣子,連忙過去挽着他的胳膊扶起他:“怎麽了?如此慌張,我看看摔疼了沒。”
“我今天的桃花酥還沒做……”他停住了系衣帶的動作,聽着雲淵的聲音,擡起頭。
‘撲騰’的臉就紅了。
他睡迷糊了。
雲淵攔開他額前的一縷發絲,挽在陶桃耳後,“剛才摔疼沒有?”
陶桃揪着自己的衣衫含糊道:“不疼。”
“我讓銘荷一早幫你去占天殿那收拾了私物,往後就不去那了,也不許再給夜北做桃花酥。”他着手給陶桃重新系那被綁的亂七八糟的衣帶,就像曾經陶桃在凡世照顧他那般細心。再加上雲淵的語調溫柔,吐氣沉沉撓過心尖兒,暖的陶桃耳後燒熱。
忍不住般,陶桃嘴角漾出一絲笑來。
雲淵也不動聲色地笑,将他攬進懷裏,聞着他頸間的薄桃香:“我剛去凡間買了新鮮的蜜糕,要吃嗎?”
“可不可以抱一會再吃?”陶桃伸手回抱他,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與雲淵的心貼的很近。
“親上一會也可以。”雲淵吻他,十足的寵溺。
陶桃就連眼梢都帶着紅暈,小指勾着雲淵的小指,怎麽都碰不夠似的,鉚足了勁兒的委婉撒嬌。雲淵很吃這一套,抱起陶桃又纏綿到了床榻上。
唇齒相依間,陶桃微聲:“淮大哥,那我以後睡哪?”他還記得他剛走時,自己的床榻被別的小仙占了。
雲淵不大高興,板下臉來:“故意問我?”
“哪有……”
“除了我這,你還想睡哪?”
“那,我回來還是掃地嗎?”他想在淮大哥身邊粘着,不想去掃地了,可若是別人又讓他去掃地怎麽辦呀,不知道淮大哥管不管這事兒。
“不如掃我。”
陶桃:?
雲淵勾過他的指尖,擱在自己衣帶上,咬了口陶桃的下巴,眸裏帶笑:“掃不掃?”
這調戲算是滿打滿算地誠意,就連自個兒都奉上了,陶桃哪有不收的道理。
今日蓬萊殿的寝殿,怕是打不開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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