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婆娑河的靈氣最是養人,不出一個月,雲淵的身體大有好轉。與陶桃的感情更是黏蜜如初,不再心生猜忌。
素日裏,他常和陶桃一同去溯玖那下棋。不過溯玖的棋品不好,時常賴棋,令雲淵很頭疼,怪不得蓮辰不喜歡與溯玖下棋。
以前只有小樹妖陪同溯玖,現在還多了個雲淵。溯玖嘴上不說,心裏倒是樂意。
再者,溯玖是陶桃的祖宗輩,雲淵待他十分尊敬。
而陵澤休養半月便好的透徹,早早同槐彥一起回了妖界。畢竟妖界那頭,渠高一個人心有餘而力不足,若風和丫頭又頂不上什麽用,槐彥回去也好幫襯着渠高。但有重大的事情,渠高還是會親自來婆娑河禀告陶桃,讓他拿主意。
苦了丫頭來回跑,清瘦不少。
這回,隔了大半個月渠高才來。他在陶桃耳邊低語兩句,陶桃便起了身,與雲淵道明去向後便匆匆離開了婆娑河。
雲淵心裏頭是擔心的,卻沒法跟着一起去,遂而心生憂悶,落棋的動作也急躁起來。
溯玖見此收了棋子,讓小樹妖端來一壺酒,還有一疊花生。
那壺酒清香,是用的千年竹子的竹葉釀的。
溯玖喜歡竹香,蓮辰每年都會釀下幾壇。這壇剛開封,是今年的第一壇酒。醉香撲鼻,溯玖有意要請雲淵喝上一口:“千年竹子的酒釀,嘗嘗?”
“多謝。”
“你覺得今日瑾兒離開婆娑河是為何事?”溯玖喜開門見山,主動替雲淵斟滿了酒杯。他喚陶桃喜用蒼瑾這個名字,陶桃二字用在一介妖王身上顯得稚嫩,溯玖是不大喜歡的。
雲淵沉聲,猜到了八九分:“天帝雖不能明目張膽的讨要我,但必然會想法子對付妖界。”
溯玖淡淡笑道:“瑾兒待你用情至深,不會将你還回去的。所以,你打算如何做?”
雲淵沒有猶豫,像是早便想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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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剜仙骨,入魔道,我便不歸天界管了。”
這話讓溯玖驚訝,他好笑道:“魔道脫于三界,不歸任何一界管,也是三界公敵。我曾入魔道,是蓮辰廢了一身仙力硬生生将我拉回來的。你可曉得那是如何的折磨?”
永生置于深淵,日夜備受皮肉油煎之苦,如淩遲削肉之罪孽,唯有嗜血方可緩解疼痛。
是以殺戮為生的魔君,幾萬年來,就出了兩個。
一個在當年殺了玉衡後被天帝斬殺;一個便是溯玖,入魔未深,被蓮辰拼死扯了回來,元氣大傷了萬年才複原。這也是溯玖為何與蓮辰厮守婆娑河從不離開的緣故。
“我耐得住。”雲淵了然,他自是知道的。
溯玖否他:“你耐不住,我受過,所以知道是什麽滋味。久而久之,再堅定的心思都會泯滅,你會成為真正的魔。到那時,你是要陶桃助你屠殺萬物?”
然後,再死于你手?
雲淵皺起眉目,抿了一口竹子酒,他像是想了許久才道:“陶桃的心思不穩,亡命劫與情劫已耗費他太多的靈氣。若現下離了我,他便會畫地為牢,自入深沼。恐有一日要入魔。他入魔,不如我入魔。我為仙幾千年,這點耐力還是有的。”
“啧。我入魔前,也是這般想的。可最後呢……”溯玖最聽不得這些深情緩語,“不過便是脫離天界罷了,入妖道不就行了。”
可雲淵何曾沒想過,他苦笑道:“入妖道,天帝依舊會糾纏不休,唯有魔道他才會忌憚。若想天界安穩,他便不敢主動招惹我。況且,我是重生的血肉,凡人體區。若廢了仙骨入妖道,壽命便是極短,陪不了他百年則會死。我若再死一次,且死在他前頭,他受不住的。”
此話一出,溯玖算是看明白了。他們倆許是誰也離不了誰,吊着一口氣都是為了對方活着。
天上那老鹌鹑也是得力不讨好,回回都做拆人姻緣的惡者。
溯玖并未懼怕天帝,但也顧及着天帝。妖界與天界如此下次,若真的發生戰役,必然生靈塗炭死傷無數。
妖界早被世人構陷為妖魔道,內裏卻不似如此。
面善者未必善,面惡者未必惡。
“入魔未必是條好出路,瑾兒必然也不願意你入魔。雲淵,魔道為何脫離三界,便是因為無人能降服。你若真想與陶桃一同,魔道便入不得。”
溯玖撚起一粒花生米,未曾入口又放下,心裏頭是前思後想的結論:“你聽我的,入妖道。讓瑾兒分你一半妖靈,就同我分給蓮辰那般,同生同死。只要他靜心修煉,你便可吸食他一半的靈氣天長地久的與他活下去。”
這等同于是在吃陶桃的一半壽命。
雲淵急忙拒絕:“這是在折他壽命,損他的修為。”
“他的壽命,早折了。”
溯玖低聲厲色,兩指捏着酒杯慢慢端起,裏頭的酒水透徹,像是映了心。明晃至繞眼,是四百年裏,雲淵所不知道的陶桃。竹葉的香滲在酒裏,仿佛要揭露一個雲淵不曾知曉的天大秘密。
“你以為只有你能為他犧牲,為他去死,為他入魔,他便不能?”
溯玖的聲音空蕩,如魔篡耳,灌入了雲淵的腦中,紮的他心疼。
“你知不知道,他在四百年前,用妖靈養育了一個孩子。時至今日,這個孩子應是要出生了”
雲淵聽陶桃提及過,颔首:“他對我說過此事,但這與他折壽又有何聯系?”
“妖靈育子是我教他的,這便是分了自己的陽壽給這個孩子,直到他長出全新的妖靈。期間,孩子的所有養分,皆來自于他的壽命。雲淵啊雲淵,你可知他為何要用自己的壽命去換這樣一個有着妖族血脈的孩子?”溯玖不再輕笑,沉着至冷靜,語氣嚴肅,“皆是因為他以為你死了。所以顧自留了妖界的血脈,待養大這個孩子後,他便要随着你去了。誰也攔不住。”
這孩子的出生,唯有溯玖知道陶桃是什麽目的。
溯玖從不道出口,便連蓮辰都閉口不談此事。因為這是陶桃自己做下的選擇,不應有人幹擾。但時至今日,他要告訴雲淵,是因為雲淵是這選擇的源頭。
就像四百年前在無間地獄時,陶桃的那一句。
——
“你留我獨活,我随你一起死。”
雲淵的心頭被刺刀剜了,哽在喉間的苦與澀。他閉上眼睛,是慶幸自己未死,也感念今生得此一人。月老殿的紅線并非誰人都能綁上,陵澤苦等了多日,等的陶桃寄居的桃花樹都幹枯,才等來了雲淵,與他将陶桃綁在了一處。
命裏有緣,不管千山萬水,萬裏迢迢。那一根單薄的紅線,總能彼此相連。
溯玖嗟嘆:“入妖道吧,天帝那頭至少我還能幫你們一把。”
不管怎麽說,陶桃也算是溯玖的血脈。既然尋來了,那便幫一幫。
正如雲淵所料,天界那頭顯然沒有閑着。
近日南海破魔獸沖破封印,直朝妖界襲來。與之同來的,還有南海泛濫的水災,吞淹了妖界不少地界。破魔獸帶來的海水并非普通的水災,淹溺了不少妖界無辜的性命。
陶桃身為妖王,理應出面制伏破魔獸。
而破魔獸的名號在三界中也算是大有名氣,往前都是天界去降伏,如今天界事不關己。且破魔獸動怒的方向便是妖界,像是沖着什麽而來,帶着濃重的殺意與血腥味。陶桃的妖靈裏有着雲淵的修為,破魔獸嗅着就有所忌憚,也更加暴怒。
于此,它帶來的攻擊更是洶湧。
陶桃施法在妖界四處下了結界,一困就是半月。
“破魔獸攜南海的海水前來,目的明确為妖界,想來是天帝用了什麽辦法迷惑了它。雲淵曾用他的仙血封印過破魔獸,在它體內刻下過符咒。”陵澤一語道破,提點陶桃,“若要再次封印它,需得雲淵的仙血。”
陶桃沿着結界邊緣踱步,幽幽然道:“他如今是凡人的骨血。”
“是。”陵澤直言打斷,望着陶桃深深道,“所以天帝做這一出,應是想要你将修為還給雲淵,他想讓你死。否則,破魔獸會一直驚擾妖界,過不了多久,你的子民便會對你怨聲四起,質疑你,背離你。妖界人心不穩,便會亂。”
破魔獸生于混沌,吞噬日月,殺不了,只能封印。
一樁難題擺在陶桃面前,陵澤以為他會慌會亂,卻不想陶桃只是輕挑了眉目,臨危不亂地用紫蝶搭了一道陵澤不曾見過的屏障,它衍生木術,将大地染成了濁色。
天地四暮,疾風凜凜,一顆盤底而起的桃花樹破土而出,肆意生長至參天茂密,它伸展姿态猶若遨游的鳳凰,一羽化為一枝葉,攬住了整個結界。
“是破魔獸的海水兇猛,還是我的結界牢固,且就讓天帝那老東西瞧瞧。”
假以時日,海水溢過妖界去往人界,便是泱泱濁流,魂死無數。這命債與孽債,天帝若要背,就背着。陶桃捏指,刺破得一滴妖王之血,固守了整個妖界,縱生無數青藤纏繞。妖界暗不見天日,黃昏日落再不降臨。
這是鳳凰藤蔓,妖界始祖用妖靈所化的結界之物。
天界有天帝,妖界卻有溯玖。
溯玖身為妖界始祖的親子,怎會懼怕區區天界的把戲。當初三界平分,妖界始祖可是與天帝平起平坐的。誰曉得後頭妖界紛亂,入了幾分塵世滋味,妖王一個接一個的早逝。留下的血脈裏,如今唯有溯玖與陶桃二人。
溯玖不喜争鬥,陶桃又稍顯稚嫩。所以天界才能壓過妖界一頭,自以為是的清高。
“有鳳凰藤蔓做結界,不管天帝耍什麽手段都不足為懼。”
渠高頭一次見妖界始祖之物,心生敬意,不免誇贊幾句。
陶桃愈合了指尖的傷口,叮囑:“切勿大意。”
“是。”渠高上前道,“王,小太子有動靜了。”
前一刻還心思束縛于結界的陶桃,聽得渠高這句話後,立刻起身與他一同前往。陵澤擰眉,不知小太子是何人,虧得槐彥告知。
可惜,他們想的過于單純,不知這孩子最初是為何而來。還以為是陶桃不想成婚,提早為妖界留下血脈罷了。也因此,槐彥他們對這個小太子頗為期待。
只是,衆人的目光都集聚小太子時,鳳凰藤蔓的縫隙處,竟是溜進一抹人影。他鬼鬼祟祟地化身為小妖,潛入了婆娑殿。而在他進來後,鳳凰藤蔓唯一的破綻處也瞬息愈合。外頭破魔獸的海水對妖界絲毫不能起任何作用。
小太子生在妖界的靈樹中,以陶桃的妖靈為臍帶,四百年來每一日都在吸取陶桃的妖靈成長。陶桃的妖力越強大,他便長得越快。
眼下,小太子已經四肢分明,眉骨清朗地挂在靈樹的果實中。隔着薄如蟬翼的果皮,他咿咿呀呀着喊鬧着。似是那位置過于狹隘,躺得他不舒服。擠着眉頭一蹬腳,便踹破了靈樹的脆弱的果皮,生搬硬弄地掰開了靈果。
“呀!”
他甚是新奇,看見什麽都張着嘴笑,一點都不顯生怯。
守在靈樹下的小妖女們紛紛幻化出蝴蝶翅膀迎上去,伸手拖住了即将墜地的小娃娃。可小妖女的手才碰着小太子,他便突然掉了兩顆金豆子,哭的厲害。好像她們要将他賣了,委屈地直打哆嗦。
他是念陶桃了。
雖他以前不成人形,卻在靈果中以妖力與陶桃的妖靈相連。如今出了靈果,臍帶便斷了。他感知不到陶桃的氣息,哭的險些要岔氣。
幸而陶桃及時趕來,才沒讓他折壽養出來的孩子一出生就哭斷了氣。
“王,小太子怕是餓了。”
“去傳個乳娘來。”
陶桃接過孩子,抱在懷裏生疏地哄了哄。這孩子與他相連四百年,氣息融合,一靠近就能知曉彼此。他就像是第二個陶桃,同骨同肉,便連妖靈都是同一個。陶桃眼見着孩子像自己,便是歡喜,抱着哄他:“既生于靈樹,便叫靈栩。小栩兒,讓父君好好瞧瞧。”
靈栩抿着嘴,嗚嗚地扒陶桃的衣衫,應是真餓了。可陶桃哪有奶水給他喝,只得好笑地拍哄他,将一指含進他嘴裏。
他的一雙眸子靈動,黑如瑪瑙,揮舞着自己肉肉的小胳膊,轉而又露出一個天真的笑來。咿呀地要同陶桃講話,可惜又講不好。
陶桃少有的愛憐,親了親他的額頭:“父君要去婆娑河了,你待在這裏乖乖的,父君會常回來瞧你。”
未說完,靈栩便鼻子一酸,眉頭一蹙,大哭大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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