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墨韻堂外,比昨日多了許多宮娥太監。

小寧子撂下幾個人,上前與宮娥太監閑言客套幾句。

很快折回來領着四人進入墨韻堂,暫時在堂院內侯着即将到來了的惠安帝與公主。

院正中擺放着紅木長案,案上擺放着青銅香爐,以及各色祭奉點心香果。

一側紅燭旁,擺放着拇指粗細的姜黃色檀香。

長案兩側各擺放着一張太師椅,椅上放着繡工精美的褐色蒲團。

片刻後,田公公的聲音傳來:“陛下駕到。”

衆人屈膝跪拜,只見惠安帝被一群人簇擁着踏入墨韻堂。

惠安帝右邊,緊跟着一位珠光華貴的年輕婦人。身着裁剪合體的桦色華服,一雙眉眼含春,唇角微揚嬌媚溫順。

左邊是個儒雅的白胡子老頭,一身黛色深衣身姿清瘦挺拔,一看便是飽學之士。

“平身吧。”

惠安帝揮手命衆人起身,側過身向白胡子老頭恭敬言道:“莊太傅,公主即刻便來。”

這白胡子老頭,是惠安帝太子時的老師。

年過花甲原本已還鄉隐世,可皇帝金口相求便應允了做公主等人的老師。

莊太傅只是搖搖頭輕笑道:“不急,不急。”

惠安帝又問身旁的華服婦人道:“皇後呢?”

原來這位婦人,正是玉晏天的大表姐吳貴妃,吳貴妃輕柔答道:“回陛下,淑妃已經去請皇後娘娘與公主殿下了,想必也快到了。”

惠安帝下了早朝,直接來的墨韻堂,而吳貴妃一早便等在半道上了。

惠安帝只是點了下頭,随即請莊太傅??x?,先坐到事先準備好的太師椅上。

他則坐到另一側,等待公主的到來。

吳貴妃東瞧西望,打量着玉晏天這邊。忽而眼眸泛光,滿是疼惜之色。

玉晏天避開了吳貴妃的目光,吳貴妃入宮時,他尚在襁褓之中。這位貴妃表姐,于他等同于陌生人。

“陛下……”

吳貴妃音色含哽,嬌滴滴開口又欲言又止。

惠安帝見吳貴妃眼淚婆娑,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愛,可恩師在旁,故而小聲道:“貴妃,這是怎麽了?”

吳貴妃也自覺失态,掏出絲帕抹了抹眼角,低眉垂目,小聲恭順道:“臣妾失态了,昨日便聽聞,玉表弟身子羸弱,可今日一見這身板,比臣妾想象中更加單薄,臣妾真真是心疼……”

吳貴妃說着,竟有些聲淚俱下,着實令人不免動容。

惠安帝急忙寬慰道:“貴妃也不必擔憂,待今日事畢,朕便命太醫署會診,貴妃也不必太擔憂了。”

吳貴妃聽畢破涕為笑,煞有介事地彎腰,行禮道:“臣妾,先替表弟謝過陛下。”

惠安帝只是微微颔首,随即擡頭打量日頭時辰,有些不耐煩道:“田公公命人去看看,公主到哪了?”

田公公應了一聲,吩咐身旁的小太監速速前去察看。

這時,莊太傅忽而開口,詢問道:“陛下不知道哪位是裴尚書的孫子?”

惠安帝指了指裴泫銘,田公公識趣喊道:“裴泫銘還不快,出列上前。”

裴泫銘作揖恭恭敬敬,彎腰走上前屈膝跪地。

惠安帝略有嚴肅,開口道:“擡起頭來,讓莊太傅看看。”

莊太傅打量一番,捋着下巴上的白胡子說道:“聽學問堂的周夫子說,你是他學生裏造詣最好的。不知《孟子》,你可學完了嗎?”

這學問堂的周夫子,也曾是莊太傅的學生。

裴泫銘铿锵有力,答道:“回太傅,學生學到告子上篇,還不曾學全。”

莊太師聞後又問道:“孟子曰: 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則惑之甚者也,終亦必亡而已矣。你可知這句話的意思?”

裴泫銘臉色微變,嚴謹答道:“說的是,人若修養天賜的爵位,其目的便在于得到人授的爵位;一欸得到人授的爵位,便會抛棄了老天賜的爵位。這真是糊塗至極啊!最終連人授的爵位,也保不住必定會失去。”

莊太傅點頭誇贊道:“說得好,希望你可牢記,他日成為,國之棟梁之才。”

裴泫銘磕頭一拜道:“學生謹記,太傅教誨。”

莊太傅嗯了一聲,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田公公見惠安帝揮手,立刻吩咐道:“裴泫銘,退下吧。”

待裴泫銘回到原位,方才去打探公主消息的小太監,驚慌失措奔到田公公身邊,氣喘籲籲說道:“公主不見了……”

田公公原本微眯的眼睛,吓得愕然睜大,驚慌不言而喻,極力穩住聲音問道:“把話說清楚點?”

“回公公,說是一早便沒了公主的身影,寝宮內外都找好幾回了,皇後娘娘急得都哭好幾回了……”

惠安帝見小太監回來,與田公公竊竊私語,不悅道:“什麽事,不能直接禀報?”

田公公一彎膝蓋跪地,顫顫驚驚道:“回陛下,公主她,她不見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一震。惠安帝大驚失色騰得起身,厲聲喝道:“把話給朕說清楚,公主她怎麽了?”

田公公如實回答,方才小太監所言,惠安帝臉色難看,命令道:“命,皇城守衛,各宮當值宮女太監,全力在宮中尋找公主的下落。快去,去……”

惠安帝情緒激動,徑直擡腳往前走。吳貴妃花容失色緊随其後,也不敢言語。

惠安帝走了兩步又覺不對,回過身喊道:“莊太傅,朕先去看看皇後。”

莊太傅理解應道:“陛下請随意。”

衆人緊随惠安帝身後,簇擁而散,墨韻堂頃刻間,恢複了平靜。

墨韻堂只剩下玉晏天四人與莊太傅,就連小寧子也離開了墨韻堂。

莊太傅走到四人面前,指了指除了裴泫銘剩下的三個人,吩咐道:“你們三個,自我介紹一下。”

姜棟不善言辭,心慌害怕不敢言語。

魏子良心裏在盤算着,周夫子既然向莊太傅提了裴泫銘,必定也提了自己,故而也不主動開口。

玉晏天見二人都不開口,也不拖泥帶水,作揖不吭不卑道:“學生,玉晏天,東山人氏,天清日晏,便是學生名字的由來。”

莊太傅若有所思。嗯了一聲,其實玉晏天與莊太傅同為東山人氏。

莊太傅還鄉隐世後,那些想與天子同門沾享榮耀的人大有人在。

不少當地的鄉紳富豪,想将子女拜在莊太傅門下。

終日家中,可謂是門庭若市。可莊太傅卻說只收合眼緣之人,全部拒之。

玉晏天自幼體弱長年在家,二人自然從未見過。

莊太傅略過玉晏天身旁,在姜棟面前停下。

既然姜棟與魏子良不開口,莊太傅直接指了指姜棟,說道:“你叫何名?”

姜棟磕磕巴巴道:“學,學生,乃是,乃是京衛統領之子,姜棟……”

姜棟還在想自己名字的由來,莊太傅卻笑道:“你便是姜棟啊,你的名字,還是老夫取的。”

姜棟咧嘴傻笑,這下好了省得自己解釋了。

只剩下魏子良了,自然是不能再躲藏了。

魏子良清了一下嗓子,大聲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傲嬌說道:“學生魏子良,右尚書魏英南之子。子良取意為,子孫善良優良之意。”

莊太傅語重心長道:“莫辜負了,你名字的含義。”

魏子良略有應付道:“學生謹記在心。”

莊太傅仰頭看了看時辰,随即說道:“既然公主還未尋到,爾等四人先行拜師吧。”

“是,太傅。”

四人異口同聲,待莊太傅上香敬過祖師天地,四人一一輪流磕頭敬茶。

莊太傅訓誡教育幾人,要尊師敬道,勉勵幾人做人要清白,學業要刻苦。待訓誡完,這拜師儀式便結束了。

莊太傅讓四人入堂,默寫一份千字文楷書及其譯文最晚散學時交與他。

莊太傅想看看四人書法造詣如何,摸摸幾人功底虛實。

學堂內講臺上,放着太傅的堂桌。下面整齊擺放着六張書案,每張書案上都放着一個藤竹書箱子。

裴泫銘跳過第一排,坐到了第二排。第一排不用想,一定是公主的位置。裴泫銘深知宮規,自然不會僭越。

玉晏天本想坐到最後面,可魏子良與姜棟竟不約而同,沖向了最後一排。

玉晏天只好與裴泫銘并排而坐,莊太傅在講臺上說道:“書箱裏有文房四寶,你們各自取來用吧。”

“是。”

見四人回答,莊太傅便拿起一本書,坐到蒲團上專心閱讀。

裴泫銘已經取出筆墨紙硯,奮筆疾書起來。

玉晏天不慌不忙取出文房四寶,仔細研了研墨,方才開始書寫。

他獨自生活許多年,每一件小事他都會當成一件趣事來做,以此打發時光。

魏子良雖然不學無術,但這千字文乃是開蒙小孩學的東西他自然會,只是這字跡略有潦草。

姜棟也不慌不忙書寫起來,這千字文他幼時背不出。

父親罰他抄寫了上百遍,可算是吃盡了苦頭。至于字跡嘛,比起魏子良還算端正。

中宮殿。

身着明黃華服,頭帶鳳冠的姚皇後,拿着繡帕,掩面哭泣一時看不清模樣。

而她身旁的緋色華服的女子,與吳貴妃有幾分相像,不用說定是吳淑妃了。

吳淑妃生得白皙娟秀,亦是嬌俏動人的美人。

“娘娘莫哭了,當心着身子,公主肯定是一時調皮,藏了起來。”

吳淑妃在一旁規勸着,姚皇後嘆了口氣擡起頭來。

皇後與惠安帝只差一歲,已近不惑之年。

雖然保養得體,可仍看得出比身旁的吳淑妃大上不少。添了年歲,姚皇後本就溫婉越發大氣端莊。

“公主這孩子,平日裏都被咱們給寵壞了,今日拜師,這如何讓本宮,與陛下交代。”

姚皇後懊惱着擦了擦眼淚,責怪自己平日的嬌縱。

吳淑妃連忙寬解道:“這宮裏就公主一個孩子,何況公主長得又招人喜歡,臣妾們自然歡喜,莫說臣妾了,陛下那也是含在手心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

姚皇後聽了繼續搖頭,嘆氣道:“本宮年紀大了,可淑妃與貴妃尚且年輕,入宮也有十年,為何也不能為皇家,開枝散葉?”

姚皇後說到淑妃痛處,淑妃仍舊賠笑道:“是臣妾與貴妃姐姐,福薄……”

“陛下駕到。”

淑妃還未言畢,被田公公的聲音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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