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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爹,爹你最好了。”
這一世,絕不讓小丫頭再嘲諷母親!
沈氏含笑嗔道:“你這孩子,哪有一見到爹就要東西的?”
“沒事。”邵元亨擺擺手,大方道:“孩子找爹要東西,那還不是天經地義的?”從懷裏摸出一包銀子,遞給兒子,“你去,多買幾匹好料子回來。”
“知道了。”邵景烨笑着接了,“我這就去,很快的,正好再給師傅道個別。”他是一個利索的人,當即腳步匆匆的就出了門。
仙蕙喊道:“哥哥,記得給祖母挑一份紫棠色萬字紋的。”
邵景烨在外面應道:“記得,都記得。”
“哎喲。”邵母拉了孫女,樂呵道:“瞧瞧我們家仙蕙多懂事,多貼心,還記得我這老婆子的喜好。”她除了愛抽水煙和打葉子牌,別的,倒挑不出什麽毛病,對媳婦和兒孫輩都很和氣。
“是啊,仙蕙挺懂事的。”邵元亨笑得心不在焉,端起兒媳奉上的茶水一喝,覺得又澀又苦,勉強下咽,因而擡頭道:“大夥兒今晚休息一夜,明兒早點走。”
仙蕙心裏冷笑,是嫌家裏太破舊住不得了吧?可笑!前世裏,自己和姐姐在夜裏說悄悄話,還以為父親急着接人過去享福呢。
沈氏不知內裏,也道:“老爺才剛趕路過來,累得慌,不如多歇兩天。”
“不累,不累。”邵元亨擺了擺手,然後道:“明蕙、仙蕙,還有老大媳婦,你們都先回去收拾東西。”
仙蕙握緊了拳頭,――這是把兒女、兒媳們都支走,要和母親說榮氏的事了吧。
她想起前世裏,母親得知真實情形以後的憤怒和失态,想起她惹得父親嫌棄,繼而漸漸被冷落了事。不免又是心疼,又是難過,上前挽了母親的胳膊,“娘……,等下哥哥買了料子回來,先給祖母和你做新衣裳。”希望母親不要太為父親傷心,記得還有貼心的兒女,“我和姐姐先回去收拾。”
明蕙剛見到父親有點拘束,小聲道:“那我們先出去了。”
沈氏笑道:“去罷,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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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仙蕙是想陪伴在母親身邊,可是此刻卻不便留下,因為留下,也不能改變榮氏母子幾個的存在,反而會讓氣氛更加尴尬。
她憐惜的看了母親一眼,和姐姐回了屋。
明蕙關上門,長長了松了一口氣,“我的神天菩薩!仙蕙,你今兒可真能說啊。”好奇的打量着妹妹,“要說我這多年沒見過爹,不記得他長啥樣,心裏都十分膽怯,你咋一點不害怕呢?當年娘和爹分開的時候,你還是一個水泡兒呢。”
仙蕙淡淡道:“怕啥?自家親爹。”
“你說得輕巧。”明蕙撫了撫心口,“到現在,我這心還撲通撲通直跳呢。”繼而有點小小失落,“我好歹是做姐姐的,反倒上不得臺面,表現的還不如你一個妹妹,父親想必對我失望了。”
“怎麽會?”仙蕙勸道:“話多有話多的好處,安靜也有安靜的好處。”再說,父親根本就沒把這一房的人放在心上,更不用說姐姐一個女兒,哪裏談得上失望不失望?只是這些話,不能說出來給姐姐聽罷了。
父親當初在戰亂中流落江都,靠榮家給了二兩銀子本錢,起本做了小貨郎,慢慢攢下積蓄,然後才有了邵家的鋪子。而後榮氏的表姐嫁進慶王府,做了大郡王妃,靠着慶王府的恩威庇佑,父親的生意越來越紅火,可謂遍地開花。
所以父親的發達,和榮氏、慶王府都分不開關系。
不然這世上能幹的人多了去,縱使他能幹會做生意,又哪能輪到他做江都第一富商?種種原委,叫他如何不愛重榮氏?不偏心榮氏一房?
仙芝鎮的這一房人對他來說,大概就是多餘的麻煩,是一個不得不接受的包袱,要不是有祖母在,沒準兒父親都不想來接人呢。随便給點銀子,讓這一房繼續在仙芝鎮過活,甚至不給,又有誰會管吶?清官也難斷家務事。
說白了,榮氏比母親年輕、會保養,又會哄人,還生養了邵彤雲和邵景钰。父親有嬌妻陪伴,膝下兒女雙全,在江都也算是體面風光的人物,他還缺啥啊?
缺的,大概就是一份良心吧。
他不眷戀和母親的結發之情,不心疼母親為家操勞的歲月痕跡,反倒嫌棄她容顏不新,――薄情如斯!縱使母親替他養大了一兒兩女,贍養祖母十幾年,這份是人都應有的感激,也在後來的争執中慢慢消散了。
“你瞧……”明蕙性子內斂沉靜,可眼下畢竟還是未出閣的少女,加上頭一次見到親生父親,又得了號東西,眼裏是掩不住的小小興奮,“這珠花……,好生漂亮。”再拿起妹妹的看了看,“你和我的還是一對呢?爹可真是細心啊。”
細心什麽?仙蕙心下嘲笑,這些東西都是榮氏親手置辦的。
此刻姐姐不知實情,還以為是父親細致體貼,就不想想,他一個大男人怎麽會如此細心?他若真是細心,又怎麽會只記得給妻女買首飾,不買衣服?而榮氏,不僅在父親跟前讨了好,到時候看着這一房的女眷穿着寒素,頭戴金釵珠花,那感覺……,就和賞了粗使丫頭一樣得意吧?
――足夠她樂上好幾年了。
榮氏讓小丫頭故意把母親認作婆子,事後,還讓丫頭到處說嘴,“不怨我,都怨沈太太穿得那樣寒酸,又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可不像才得了賞的婆子嗎?我也是屈殺的慌啊。”
前世裏,母親聽了這些流言蜚語以後,氣得夜裏直喊心窩子疼,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覺,沒過多久就郁郁病了。
榮氏不光又多了一樁笑話解悶,還更加心滿意足。
“呆丫頭。”明蕙把珠花給妹妹戴上,好笑道:“你在父親跟前伶俐的很,怎麽回屋又發呆了?我不跟你說了,先收拾東西,連你的一塊兒給收拾好。”
“就這吧。”仙蕙胡亂的把幾件衣服一包,反正今後用不着了。
她一直都在擔心母親,算算時間,父親應該已經和母親說完榮氏的事,忍不住去門口打探。剛探頭,就聽見母親在裏面拔高聲音,“邵元亨!你……,停妻另娶,你可真是做得出來啊!”
糟糕!和前世一樣,又要吵了。
仙蕙顧不得許多,急急忙忙沖到堂屋門口,推開門,明知故問,“爹、娘,你們這是怎麽了?好好兒的,怎麽拌起嘴來?”
邵元亨臉色尴尬,而且因為難堪而面色不悅。
明蕙和邵大奶奶聽得動靜,也圍了過來。
“你們來得正好!”沈氏是看着柔和,實則要強硬刺兒的性子,說好聽是孤高,說難聽,那就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倔脾氣。指了丈夫,目光淩厲恨聲道:“當着女兒們和兒媳的面,你再說說,你是怎麽停妻另娶的?!”
仙蕙早就知道真相,并不驚訝。
明蕙和邵大奶奶則都是頭一次聽說,皆是目瞪口呆。
邵元亨當着一衆晚輩們,下不來臺,反倒挺直了腰身,“什麽停妻另娶?當年的舉國大亂誰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拆散了多少家?你們幾個婦孺老小沒了音訊,我怎知道你們是死是活?難道要我一輩子打光棍?”他心虛的嘀咕,“難道就不為邵家的香火着想,留個後兒……”
“別叫我惡心了!”沈氏針尖對麥芒,毫不客氣譏諷,“誰讓你一輩子打光棍?可就算我死了,你也該為元配守一年吧?可你呢,告訴我榮氏生了一雙兒女,她的女兒居然和仙蕙是同一年生的?也就是說,當年我懷着仙蕙和你走散,你一扭頭,就不管我的死活娶了榮氏!”
邵元亨臉色鐵青,煩躁道:“你到底想要怎樣?還要不要安生過日子了?”
“別吵了。”邵母左右為難,勸道:“媳婦啊,你就退讓一步吧。”
沈氏把臉側向一邊,咬緊牙關。
仙蕙不想像前世那樣,父母越吵越沒法收拾,上前拉了拉母親,小聲道:“娘,你消消氣。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你就少說幾句氣話罷。”
邵母連聲道:“是啊,好歹……,元亨還活着啊。”
還不如死了呢!沈氏氣得心口都是疼的,直哆嗦,硬咬牙不讓自己掉淚。
邵母朝兒子遞了個眼色,邵元亨上前,緩和了口氣,“好了,咱們十幾年都沒有見面了,一見面就吵,讓孩子們見了笑話。”為了讨好發妻,喊了她的閨名,“芷清,有什麽話都好好說,行嗎?”
芷清?沈氏憶起新婚時候的恩愛情景,微微一怔。
邵元亨又勸了幾句,但勸來勸去,都沒提過一句休了榮氏的話。
沈氏心下冰涼,看來丈夫和那榮氏已經感情深厚,絕對不會休了她的。心中怨念可謂滔天,可是轉頭看看兒女,再看看身後破舊失修的屋子,――都已經吃了十幾年的苦了,難道還要兒女們一輩子都苦下去嗎?她閉上眼睛,忍住惡心,“行!好好說。”
邵元亨面上一喜,“那……”
沈氏深吸了一口氣,搶先道:“既然榮氏都為你生兒育女了,我也沒話說,總不能把她和孩子給攆出去。但先來後到得講一講,我先進門,按規矩她就是妾,她得磕頭敬我一碗茶……”
“不可能!”邵元亨斷然拒絕,“榮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室,不是姨娘,怎麽能伏低身段去做小?這十幾年來,我在外頭做生意,她在家辛苦照應,我和她相互扶持經歷風雨不說,她又生了一兒一女。”他負氣道:“我不能沒有良心!”
“良心?”沈氏斷斷沒有想到,自己的退讓,竟然換來丈夫的得寸進尺!她先是憑着一口氣撐着,此刻心一酸,眼淚頓時止不住,“你只知道跟她說良心,那我呢?你怎麽不跟我說說良心?”
明蕙上前攙扶母親,哽咽道:“娘……,你別哭。”
仙蕙也紅着眼圈兒過去,一左一右,兩個女兒陪在母親身側,護着母親。
沈氏的眼淚簌簌而落,又是恨,又是痛,“邵元亨!我十幾年含辛茹苦的煎熬,到底為了什麽?”她心痛質問,“難道……,就是為了讓你停妻另娶嗎?!”
“夠了!”邵元亨徹底失去了耐心,看看周圍,“當着長輩和晚輩的面,你這麽又吵又鬧,又哭又罵的,像個什麽樣子?”不欲再糾纏下去,飛快道:“你們兩個都是邵家明媒正娶的妻室,沒有妾,分不了大小,所以你和榮氏都是嫡妻!”
“什麽意思?”沈氏含着淚,一臉震驚不解的問道。
“等去了江都,以後府裏下人喚她榮太太,喚你沈太太,往後彼此平起平坐。”邵元亨側了臉,多少有點不敢看發妻的眼睛,“也就是說,……并嫡!”
呵呵……,并嫡。
仙蕙在心裏輕嘲,這樣的安排看起來很是公平允正。可實際上,那還不是先進門的母親吃虧?況且爹的心早就已經偏了,一個名份,能頂得上多大用處?接母親過去當嫡妻養着,不過是顧全他不棄糟糠的臉面罷了。
“并嫡?”沈氏一臉不可置信,“你是說……,我是妻,她也是妻,我的兒女是嫡出,她的兒女也是嫡出?邵元亨,要是這樣的話……”
――要是這樣的話,我寧願一輩子留在仙芝鎮,只當你死了!
仙蕙記得,前世裏母親和父親的生分疏遠,就是從這句話開頭的,後來再加上榮氏的離間和挑撥,一步錯,步步錯,……以至于最終反目成仇!
“哎喲,我的頭。”她扶額,忽然一頭暈倒栽在地上。
☆、勸說
“仙蕙,仙蕙……”沈氏和明蕙一起上前攙扶小女兒,看看雙目緊閉的小女兒,眼淚直掉,“你別吓娘,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邵元亨也變了臉色,上來道:“怎麽暈過去了?”
“都是你!”沈氏回頭看向丈夫,一雙眼睛好似要噴出火,怒斥道:“都是你幹得好事兒!你看看……,把仙蕙都吓壞了。”
“你們在做什麽?”剛巧邵景烨買了緞子回來,見狀趕緊放下緞子,上前抱起妹妹,朝妻子喝道:“還愣着做什麽?快去,請個大夫過來。”
邵元亨止住兒媳,接話道:“我去,我去。”他正愁場面尴尬難堪,想回避,當即拔腳就出了屋子。到門口,原本想吩咐個下人去的,猶豫了下,――與其留在這兒聽沈氏吵鬧,不如親自去找大夫,躲了清靜,而且還顯得自己關心女兒。
走到大街上,他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而屋裏,邵母坐在床邊連連嘆氣,發愁道:“菩薩啊,這都是什麽事兒啊?好好兒的,仙蕙怎麽就暈過去了?”一拍大腿,“對了,快快快,給她掐人中啊。”
沈氏上前,剛摸到女兒的臉她就醒了。
“娘,……我沒事的。”仙蕙緩緩睜開眼睛,狀若虛弱的很,細細聲道:“剛才不知道怎麽回事,眼前一黑,人就栽過去了。”
沈氏摸了摸小女兒的頭,“好些沒?緩過來沒有?”
仙蕙喘氣,“好些了。”
明蕙又哭又罵,“你這丫頭,剛才真是吓死人了!”嘴裏罵得兇,手上動作卻比誰都溫柔,給她掖了掖被子,“老實躺着,別再亂動了。”
見她沒事,屋裏的女眷們都松了一口氣。
邵母雖然是鄉野村婦,平常打葉子牌經常串門和人來往,懂得看個眉高眼低。見小孫女的模樣和氣色,心裏大概有數,說道:“仙蕙,你乖乖的躺着,等下你爹就請大夫過來了。”
仙蕙點頭,“祖母我沒事的,你也累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邵母出了門,回到屋子,一個人長籲短嘆。
這但凡有妻妾的後宅裏,就有争鬥,偏偏兒子還娶了兩房妻室,打算兩頭大,那鬥起來還不雞飛狗跳的?等去了江都,只怕……,再沒個安生消停的日子了。
而另一邊,仙蕙讓姐姐去把門給關上了。
沈氏是關心則亂,可是眼下一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本來就又恨又氣又怒,眼見女兒沒事裝病,不由斥道:“好好的,你吓唬人做什麽?”
仙蕙嘆道:“娘,我有話說。”
沈氏的眼睛又紅又腫,忍了火氣,訓道:“以後不管你想說什麽話,也不許這樣搗鬼了!那病是好裝的嗎?吓唬家裏人。”
“娘,我錯了。”仙蕙坐了起來,“回頭你再罵我。”先看向哥哥,把榮氏的事簡略說了一遍,不等他說話,又朝着母親問道:“娘……,你是不是不想去江都了?”
沈氏現在還在怨憤和氣頭上,毫不猶豫,“不去!我只當他死了。”
屋子裏衆人面面相觑,表情各異。
仙蕙嘆了口氣。
前世裏,母親也是這樣梗着脖子,和父親賭氣,後來還是祖母再三勸解,加上想着不讓兒女們吃苦,才忍氣去的。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父親心裏早生了芥蒂,更不用說,之後母親一直沒有給他好臉色。
漸漸的,父親自然對這一房的人敬而遠之。
還記得後來琴姐兒病了,父親知道了,只派榮氏送來二十兩銀子,說是拿去給琴姐兒請大夫,治得好就治,治不好只當白養了她。母親氣得發抖,當即攆了榮氏,讓她帶着銀子趕緊走,回去告訴父親不用他再管了。
現在回想,那番話不知道有幾句是父親說的,有幾句是榮氏編的,更不知道她回去以後,又對父親說了什麽鬼話。反正那以後,父親再也沒有問過琴姐兒,琴姐兒死了以後,他人都沒有過來,說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看着傷心,就不來了。
前世裏自己和母親他們一樣,對父親,對榮氏憤恨不已。
今生當然也恨,但是有時候會忍不住想,若是前世這一房的人和父親的關系,沒有鬧那麽僵,手頭有足夠的銀子使喚的話,是不是……,就能撿回琴姐兒一條小命?
甚至……,連陸澗都可以不用死。
一個人的骨氣和清高固然可貴,但……,哪有性命可貴呢?好比自己前世死在邵彤雲懷裏,掙了個清白名聲,又有何用?留下的,不過是母親他們無邊的傷心罷了。
“娘,你可要想清楚了。”仙蕙收起各種紛亂的心思,分析道:“你若是賭氣呆在仙芝鎮,受苦的是你,享福的是那榮氏。你可是爹的元配發妻,憑什麽便宜了別人?你不去,倒是正好稱了她的心意。”
沈氏嘆了口氣,“你爹停妻另娶,而且還要那榮氏和我平起平坐,叫我……,如何咽的下這口氣?況且我們去了,必定少不了和榮氏他們打交道,你爹再偏向那邊,那豈不是天天給自己找氣受?”她的眼淚簌簌往下流,傷心難抑,“留在仙芝鎮,雖然清苦一些,倒也眼不見心不煩。”
“娘,你別賭氣。”仙蕙勸道:“你若是從來不知道爹的消息,不知道榮氏,那還能叫眼不見心不煩。但是現在你已經知道了,即便不去,你就能假裝不知道嗎?你在仙芝鎮吃苦受窮的時候,想起他們穿金戴銀的,就不心煩?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仙蕙!”邵景烨斥道:“怎麽跟娘說話呢?沒大沒小的。”
沈氏卻沒怪女兒,黯然搖頭,“不怪她,我這的确是自欺欺人。”
“女兒知道,娘你是一個硬氣的人。”仙蕙又道:“若不然,一個婦道人家,也不能養活這麽些人,上有老、下有小,這個家全都靠娘你在撐着。”話鋒一轉,“可是硬氣歸硬氣,也得用對地方,不能用來賭氣啊。”
“仙蕙……”
“哥哥你讓我說完,說完了,該打該罵,我都不皺一下眉頭。”仙蕙緊緊握起母親的手,往下說道:“從前娘你常說,就算老天爺不讓你好過,你都得過好了,讓老天爺睜眼瞧一瞧。”聲音有些哽咽,“娘,你連老天爺都不怕,難道還怕一個榮氏嗎?”
“呸!”沈氏含怒啐道:“我怕她?我是……,惡心你爹。”
仙蕙心疼母親,但話還得說,“娘你想想,這十幾年來沒有爹的時候,咱們在仙芝鎮吃苦受窮,不是一樣過得好好的嗎?現如今是去江都享福的,有錢花,有大房子住,穿金戴銀、呼奴喚婢的,難道還不能過得更好?”說到此,語氣一頓,“請容女兒,說一句遭天打雷劈的話。”
沈氏臉色微變,“你這丫頭,要說什麽?什麽天打雷劈。”
“娘你若是真的恨爹,惡心他……”仙蕙冷冷道:“就只當他不在了。”
沈氏聞言一怔。
邵景烨和明蕙則是吃驚,想說妹妹,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邵大奶奶是做兒媳的,不免渾身不自在,小小聲,“我……,我出去燒水。”
“嫂嫂你留下,這些話,你也得聽。”仙蕙叫住她,然後道:“娘,你就不要再去管爹了。他如今賺了錢,你只當是找了一個金主,能給銀子,能讓你不再吃苦,讓你的兒女有好日子過。”
邵景烨聽不下去了,皺眉道:“仙蕙,咱們不希圖榮華富貴……”
“哥哥。”仙蕙打斷他,“若是旁人發了財,就算是封侯拜爵,那都與我不相幹。可外面那人,不是毫不相幹的人,是咱們的親爹啊。咱們是他的親生骨肉,憑什麽不能跟着爹過好日子?非得在這兒吃苦受窮的,讓別人享福。”
屋裏的人都是目光複雜難言,各自沉默不語。
其實仙蕙還有別的要說,只是不能說。
縱使自己血海深仇什麽都不管,寧願在仙芝鎮吃苦,但想想三年後的瘟疫,那可是要人命的啊!即便知道提前囤上仙靈芝,可是還要別的藥,在仙芝鎮哪來錢?天知道今生誰會倒黴不濟,萬一是家裏的人……,自己怎麽可能坐以待斃?
所以,江都必須去,和父親的關系也必須搞好!
她平複了下情緒,然後道:“娘,所謂七出三不去。你的娘家已經沒了,你又為祖父守了三年孝,爹現在是先貧賤、後富貴,這三不去,你可都是占齊了。”忍不住一聲冷笑,“就是說到皇帝老子那兒去,爹也不能不敬着你!也沒有道理不養着咱們,去養別人!”
沈氏一下下的揉着胸口,難以言語。
明蕙紅着眼圈兒,委屈道:“還有……,娘你還贍養祖母十幾年呢。”
“對!”仙蕙斬釘截鐵,“所以,娘你有資格享這個福氣,且是理直氣壯、天經地義的,在氣勢上頭就不能輸了。”擔心她還在賭氣,又勸,“你不去江都,豈不正好稱了榮氏的心?哦,咱們一房人在仙芝鎮吃苦受窮的,榮氏和她的兒女穿金戴銀、呼奴喚婢,憑什麽啊?她到底哪點比娘做得好了?”
是啊,憑什麽讓自己和兒女們受苦?便宜別人?沈氏閉上眼睛止住淚意,半晌過去,方才緩緩睜開,眼裏一片說不盡的清冷恨意。
她正要說話,門外響起了腳步聲,邵元亨喊道:“大夫來了。”
屋子裏的氣氛陡然一變。
仙蕙擔心的看向母親,怕她見了父親,等下又再說出硬刺兒的話來。誰知道大夫進來了,父親卻沒有進來。心下啼笑皆非,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覺得不幸,罷了,又不是不知道父親的性子,何必怄氣?還是先應付大夫罷。
大夫進來問道:“聽說二姑娘暈倒了?”
一家人,七嘴八舌的替仙蕙遮掩。
沈氏說是女兒前段發燒,所以留下來愛頭暈的毛病,明蕙在旁邊幫着作證,邵大奶奶亦附和了幾句。大夫也是有眼力見兒的,瞧不出大問題,便開了一張清火的藥方,然後道:“二姑娘先休息,瞧瞧,若是好了,就不必吃藥了。”
邵景烨起身送人出去,打發人走。
“娘。”仙蕙問道:“你想好沒有,咱們還去江都嗎?”
沈氏靜了靜,凄涼一笑,“去。”
“當真?不是氣話?”
“不是氣話。”沈氏熬過了震驚、憤怒、傷心等情緒,現如今……,只剩下濃濃的不甘心,“你說得對,我做邵家媳婦十幾年問心無愧,他邵元亨就應該養着我,養着我的兒女,而不是養着別人。”她把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所以,我去江都。”
讓自己去會一會那個榮氏,去看清丈夫的嘴臉,将來就算惡心得再回來,也沒有任何牽挂了。如同女兒說的那樣,只當他……,死了。
仙蕙松了一口氣,“娘,你想通了就好。”
至少母親不會再和父親賭氣争吵,等着祖母來勸,――既然決定去江都,何必鬧得撕破了臉再去呢?就算是裝,也要裝一個和和氣氣的樣子。
“哥哥。”仙蕙又道:“我病着,爹去給我請了大夫,你替我去給爹道個謝。”
邵景烨猶豫了下,還是去了。
沈氏譏諷,“他那是躲清靜,不想看見我這張冷臉罷了。”
仙蕙知道母親心裏怨氣重,一時半會兒解不開,沒有再勸什麽,想給她留點自個兒平複的時間。自己起來倒了一碗水喝,等着哥哥回來,才問:“爹呢?說什麽了?”
“爹在祖母的屋子裏。”邵景烨的眼睛看向母親,緩緩道:“說了……,讓仙蕙好生養着,說是停幾天再走也使得。”
――這是一種讓步。
仙蕙神色一松,看來自己的努力起了效用。
******
吃晚飯的時候,邵元亨才從邵母的正屋裏面出來。
他冷眼瞅着,沈氏雖然面色淡淡,倒也沒有再面紅耳赤的哭鬧,幾個兒女和兒媳都悶聲不說話,――并沒有想象中的雞飛狗跳,不由松了口氣。
只是也不敢說話,怕再挑起沈氏什麽怒火,鬧得飯也吃不清淨。
邵元亨沉默,沈氏也沉默,邵母夾在中間亦是無言,一邊是親生兒子,一邊是孝敬自己十幾年的好兒媳,說啥都不合适啊。而仙蕙、明蕙和邵景烨,自然更不會開口,至于做媳婦的邵大奶奶,摟着女兒喂飯,一直連頭都沒敢擡。
一家人默默無聲的吃完了飯,各自回房。
仙蕙躺在床上睡不着,嘆息道:“今天晚上,娘只怕是要熬到天亮了。”
“是啊。”明蕙眼神一暗,“娘的心裏苦不堪言,偏偏還要和爹同塌而眠,叫她如何安睡?娘又不好翻來覆去的折騰,沒得起來再和爹吵嘴,只能直挺挺的躺到天亮,不知道多難受呢。”
仙蕙一陣無聲的靜默。
明蕙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亦是發呆。
仙蕙不想繼續這種壓抑的氣氛,換了個話題,“姐姐,等到了江都,咱們就該分開住了。不然若是擠在一起,反而讓榮氏笑話咱們寒碜,沒那福氣去享福。”語氣一頓,“不過姐姐放心,就算咱們要住處屋子,平時要膩在一起,那是我們姐妹和睦親密,旁人也不能說什麽。”
“你這口氣,怎麽就跟熟門熟路似的?”明蕙有一點點起疑,打量着妹妹,“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之前去過江都邵府,已經住過了。”
仙蕙心下輕笑,自己的确是已經住過了,……上輩子。
“我瞎想的,大戶人家的小姐不都各自有屋子,有丫頭嗎?”她随便找了借口,然後裹了裹被子,“早點睡,明兒還要打起精神趕路呢。”
“明天?”明蕙驚訝道:“你‘病’了,不休息幾天?爹不是說了,可以停幾天再走嗎?”帶出些許煩惱之意,“去了江都,母親和咱們都得心煩,還不如在仙芝鎮多呆幾天,何必急着明天就走?”
“罷了,爹的心早就呆不住了。”仙蕙心下另有打算,拍拍姐姐的手,“快睡,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你先別問了。”
倒惹得明蕙笑了起來,“哎哎哎……,我才是姐姐,你是妹妹,瞧你這老氣橫秋的樣兒,還要反倒照顧我了不成?小丫頭,心思還挺大的。”
仙蕙替她掖了掖被子,目光疼惜,“姐姐,睡罷。”
姐姐,前世你為了我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所以……,今生換我來照顧你,護着你,再也不要讓你受一絲委屈。
☆、怨憎會
次日天明,沈氏的眼睑下面一圈淡淡青色。
“娘,你在屋裏等下。”仙蕙不想母親等下出去,給父親看見,以為她仍舊心懷怨怼,“我讓嫂嫂煮個雞蛋過來,滾一滾,把眼下顏色遮一下。”
“就這罷。”沈氏神色恹恹的,“我都是快奔四十的人了。”語氣辛酸又嘲諷,“怎麽打扮,都不如人家年輕貌美,何必費事?再折騰也是白搭。”
“娘,話不是這麽說的。”仙蕙柔聲勸道:“不為別人,為自己,打扮的精神爽利不好嗎?至少不能讓別人看不起,畏畏縮縮的,人家還以為你怕了她呢。”
“怕她?”沈氏心中原是郁氣難平的,聽了這話,倒是失聲笑了,“你這丫頭,昨兒拿話去激你哥哥,今兒又來激你娘?沒大沒小的,找打。”
“娘才舍不得打我呢。”仙蕙笑嘻嘻出了門,找了嫂嫂讓她煮個雞蛋,一會兒送母親屋裏,又找哥哥,“眼下無事,辛苦哥哥去街上走一趟,買點上等的胭脂水粉,還有眉黛,然後挑幾朵戴得出去的絹花。”
“你用?”邵景烨不明問道。
“不是。”仙蕙拉他到旁邊說話,壓低聲音,“哥哥,那榮氏比娘年輕,又是整天過好日子養得嬌,會打扮,不定怎麽光鮮亮麗呢。我不是要讓娘跟她比美,但是到時候府裏還有下人,大家瞧着,總不能讓娘被比下去差太遠吧?”
邵景烨挑眉,“我們娘哪裏比別人差了?”
“我知道娘不比別人差。”仙蕙嘆了口氣,“可俗話說,馬靠鞍裝,人靠衣裝。”想起前世母親被嘲諷就惱火,“江都邵府的人都過着富貴日子,上上下下一雙勢利眼,豈能不狗眼看人低?咱們在小鎮上穿着寒素,肯定不夠人看的,就算配上金銀首飾也不搭,反倒遭人笑話兒。”
邵景烨沒有做聲,眉宇間,隐隐透出強壓下的怒氣。
仙蕙又道:“剛巧昨兒我纏着爹買了幾匹好料子,等下就跟母親她們說說,咱們動手一人做兩套新衣服,到了江都,再用胭脂水粉打扮一下。不說多鮮亮,好歹……,得體體面面的啊。”
“你別說了。”邵景烨目光微凝,“我明白。”掂了掂荷包,“昨兒爹給的銀子還剩下不少,我這就去買,胭脂水粉、絹花、眉黛,全都給你們都買最好的。”
“哎,哥你慢點兒。”仙蕙揮揮手,然後去了堂屋找父親,進門先福了福,然後喊了一聲,“爹,女兒給你請安了。”
邵元亨對二女兒的印象還不錯,點了點頭,“來了。”
仙蕙怯怯道:“爹,我來給你認個錯兒。”
“認錯?”
仙蕙不覺得昨天假暈的事,能瞞過父親,他要是真的那麽蠢,就不能做成江都第一富商了。與其遮遮掩掩,不如過來利用一下,“昨兒……”低着頭,一臉膽怯不安的模樣,“我、我……,是假裝暈倒的。”
“哦?”邵元亨放下撥了半天沒喝的茶盞,饒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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