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解圍

高宸心念飛快,思緒幾乎就是一閃而過。

他分辨認出了仙蕙的聲音,卻沒急着指證,而是眉頭微微皺起,“這位姑娘,方才的話還請再說一遍。”頗有幾分鄭重其事的模樣,不着痕跡的,加重了等下說話的可信度,做得一派自然。

仙蕙又道:“公子,你把舊靴子給我吧?”

“是了。”高宸終于點頭,“就是這位姑娘,我能認出她的聲音。”先對着母親欠了欠身,然後朝屏風女眷那邊說道:“上個月去仙芝鎮的時候,買了一雙靴子,正是這位姑娘送來的,因為外出手頭不便,所以就給了她一些金葉子。”

屏風後,響起女眷們竊竊私語的聲音。

慶王妃則是另有一番思量。

按理說,小兒子出門時東西都是帶得足足的,根本就不需要去買靴子。無緣無故的買靴子就夠奇怪的,又怎地想着去邵家買靴子?這裏面……,指不定有些什麽瓜葛。

想起那個邵家二姑娘的驚人美貌,又伶俐,又會說話,像今兒這般驚人的場面,她都能迅速想出法子化解,不可謂不聰慧機敏。

難不成……,小兒子看上她了?

可惜眼下沒有功夫細細思量,思緒一轉,便接話笑道:“看來仙蕙之前說的話,都是真的,的确是一場誤會……”語音一頓,有些尴尬把人家姑娘閨名說了,看向衆人笑了笑,“既然虛驚一場,等下都多喝一碗甜湯壓壓驚。”

衆女眷都紛紛笑着客套。

而沈氏和明蕙、邵大奶奶等人,都是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初七。”高宸喊了一個小厮進來,他天生便是周密嚴謹的性子,做事都力求做到最好,既然給人作證,那就要盡量證明到無可辯駁,吩咐道:“你去把兩雙靴子都拿過來,給大夥兒看看。”

“哎。”一個爽快的少年聲音應了,飛快遠去。

初七?仙蕙想起在仙芝鎮的時候,那個長得眉清目秀,但是卻刻薄難纏的小厮,原來名字叫做初七?哼,比他主子還要讨厭。

高宸又道:“當時我的靴子弄髒了。”自然沒說是怎麽弄髒的,略過不提,“想着在小鎮上面買一雙,又擔心做得不好,所以便讓人比着我的靴子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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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王妃心思微動,果然……,裏頭另有一番曲折,只怕小兒子還沒有言盡。

不一會兒,初七拿了兩雙靴子過來。

慶王妃自然了解小兒子的心思,配合的瞧了瞧,笑道:“兩雙靴子真是做得一模一樣。”讓丫頭遞過去,給幾位兒媳也看了看。

三郡王妃“哎喲”一聲,“你們瞧……,雖然花紋和樣式一樣,但是這一雙要更加精致漂亮,刺繡功夫不一般吶。”思量道:“好像不是咱們家的針線手法。”

“是嗎?”大郡王妃看了看,笑容有些勉強。

慶王妃點頭道:“沒錯,還是老三媳婦眼尖。”

高宸淡淡掃了一眼,“母親,你們誇贊的那雙,便是我從邵家買回來的鞋子。”他的口氣,好似真的很贊許一樣,“在仙芝鎮,人人都知道邵家娘子刺繡第一。”

“原來如此。”慶王妃對着屏風這邊笑道:“難怪沈太太的針線這麽好,原來竟是名聲在外,刺繡第一,這可是非同一般吶。”

沈氏趕忙自謙,“談不上名聲,不過是針線做得多些罷了。”

慶王妃有意緩和今天的氣氛,又看向仙蕙,“方才你姐姐說,這靴子是你們幾人一起做的?看來你們母親教導的好,你們兩姐妹針女紅亦是不錯。”

仙蕙微笑,“是,讓王妃娘娘見笑了。”

慶王妃樂呵呵的,“那容我仗着年紀大是長輩,說句放肆的話,得了空,你們姐妹替我做一雙鞋子,讓我也見識見識。”又道:“放心,回頭我拿好東西給你們換,吃不了虧的。”

女眷那邊,便響起一聲聲輕呼。

要知道,以慶王妃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缺鞋子,她讓仙蕙和明蕙做鞋子,回頭這一對姐妹女紅好的名聲,肯定會傳遍整個江都。

對于待字閨中的小姐們來說,這份好名聲,可是挑選婆家的一個優勢。

邵彤雲在慶王府蹿了那麽多年,都沒得慶王妃的青眼,沒說讓她孝敬一個荷包,一方手帕,心裏不免酸酸的不是滋味兒。細想想,今兒一圈兒事繞下來,不僅沒有讓仙蕙出醜,反而幫着她在江都揚名了。

――真是又悔又恨。

衆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目光都看向明蕙和仙蕙,頗有打量之意。

仙蕙趕忙笑道:“王妃娘娘好東西見的多了,肯賞臉,那是我們姐妹的榮幸。再說今兒不僅給王妃娘娘添了不少亂,還給四郡王添了亂,我們正想做一雙鞋子,報答王妃娘娘呢。”

慶王妃見她聰明伶俐,會說話,目光多了幾分滿意,“嗯,是個懂事的丫頭。”

“母親,既然已經無事,那兒子就不打擾你們說話了。”高宸躬身行禮,再次朝着屏風那邊客套了一句,“外面的戲馬上就要開始,還請諸位夫人小姐盡興觀賞,恕我先告辭了。”

他轉身,大步流星的出了門。

走到連廊盡頭轉彎時,回頭看了一眼,――仙蕙?

要不是因為今兒是給侄兒過生,鬧劇又發生在慶王府,擔心落了王府體面,自己哪有耐心跟一群婦人周旋?算了,沒必要跟一個小丫頭計較。

冬日陽光清冽,給他高大颀長的身影染上一層寒霜,漸漸走遠了。

而大廳裏,已經是一片熱熱鬧鬧的氣氛。慶王妃領頭說笑,大郡王妃和舞陽郡主等人跟着搭話,賓客女眷們更是紛紛捧場,盡是笑語喧嘩。仿佛剛才的四郡王根本就沒有來過,仙蕙沒有被人誤會,只是一場幻夢罷了。

很快時辰到了,大家皆是紛紛起身,你謙我讓的往戲臺子那邊過去。

出了門,沈氏上前握住了小女兒的手,關切的看了一眼,“跟着娘。”心裏有諸多話要說,眼下不方便,只能緊緊的把人帶在身邊。

明蕙和邵大奶奶到亦是一臉緊張,到現在……,心情還沒緩過來呢。

好在之後一直平靜無波。

入座看戲,戲班子演得還不錯,有插科打诨的滑稽戲,也有熱鬧的武戲,還有唱詞婉轉的文戲,每一出戲都表演的頗為精彩。不過在今兒賓客們的心裏,只怕還是仙蕙方才唱得那一出戲,要更精彩一些。

做為之前的主角,仙蕙這會兒老老實實的坐在姐姐身邊,一語不發,眼睛盯着戲臺子上面,心思有點恍恍惚惚的。正在走神之際,忽然間……,先前兩次被人打量的奇怪感覺又來了。

她不動聲色,然後猛地扭頭看去,――還是之前那個中年婦人。

“這位媽媽……”她故意朝那婦人笑道:“替我拿一碟子酸梅罷。”

那中年婦人一語不發,扭頭就走了。

仙蕙朝旁邊的小丫頭問道:“你知道那位媽媽是誰嗎?”

小丫頭搖頭,“不認識。”

仙蕙心下有點奇怪,便是父親和榮氏母女要把自己給賣了,找人來相看,那婦人又是如何認得自己的呢?她低頭,看到身上綠白相間的十六幅湘水裙。再看看在場的小姐們,不是穿紅,就是着紫,再不然也是杏色之類的嬌嫩顏色。

自己打扮的好似一支碧綠新柳,獨樹一幟。

――原來如此。

不由輕嘲,這就是父親特意給自己做新衣裳的原因吧?不由自嘲一笑。

等戲臺子一散,今兒來赴宴的客人們便互相寒暄,互相客套,然後漸漸散了,客人們陸陸續續離開慶王府。

上了馬車,走了一段兒,明蕙才敢低聲說話,“天吶!今兒可真是要吓死我了。”忍不住摟住妹妹,“還好你反應機靈,好歹把金葉子的來歷給解釋清楚了。”

“沒事了。”仙蕙拍了拍姐姐的手,心不在焉。

――真正的大事只怕還沒有來臨。

明蕙着惱道:“我真是沒有想到,那位……”指了指邵彤雲的馬車,“她怎麽能那麽壞啊?若是在家裏拌個嘴也還罷了。在外面,居然也不給你留一丁點兒臉面?要不是她有心讓你難堪,又怎麽會……”

“當心!”馬車外面,響起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周圍有人驚呼。

仙蕙聽得那聲音十分耳熟。

明蕙則是起先的心緒還沒平複,又被吓了一回,更是驚魂不定,當即問道:“丁媽媽,外面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丁媽媽回道:“有兩位書生走路不當心,差點撞上馬車。不過人沒事,只是劃爛了衣裳,兩位小姐不用擔心。”

“你們也太不講理了!”有人接話道:“分明是你們馬車忽然走歪了道兒,撞着了我的朋友,怎麽說是我們走路不小心?”

那人聲音醇厚,有一種斯文書生的儒雅氣息。

仙蕙心下驚訝,真沒想到,今兒居然會和姐夫宋文庭遇上?她很了解未來姐夫的性子,不是那種無賴,更不會撒謊騙人,于是朝外面說道:“媽媽,既然是咱們的馬車走歪了道兒,劃爛了人家的衣裳,那就給人賠個不是罷。”

丁媽媽有些遲疑,“二小姐……”

“算了。”外面宋文庭已經緩和了口氣,“你們的馬車也不是有心走歪的,我們沒打算争執。”他頓了頓,“只是我朋友的袍子是新做的,被你們的馬車刮爛了,須得賠他一件袍子。”

丁媽媽在邵府多年,随着邵府的勢頭水漲船高,不免也添了幾分刁奴氣息,哪裏把兩個文弱書生看在眼裏?當即一聲冷笑,“我說你們兩個書呆子,好不識趣,我家小姐好言好語相讓,你們反倒越發得寸進尺了。又要賠禮,又要賠衣服,我們還沒找你們賠驚吓費呢。”

“你……”宋文庭被氣得噎住。

“罷了,宋兄。”另外一人勸道:“破了就破了,回去找人縫一縫便罷。”他的聲音和宋文庭不同,更清澈,更單薄,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便能勾勒出一個清瘦如竹的書生模樣,“還是少與人口舌争執的好,我們走罷。”

是陸澗嗎?仙蕙心口猛地一跳。

“不行!”宋文庭的性格裏面,有幾分固執,更有幾分為朋友出頭的仗義,“分明是他們不對,怎地還要我們忍氣吞聲?真是不講道理。”

“哎哎……”丁媽媽不樂意了,“怎麽說話來着?誰不講理?來人,趕緊把這兩個書呆子叉走。”罵了一句,“呸!好狗還不擋道呢。”

“丁媽媽!”仙蕙本來就是滿心火氣,更被丁媽媽亂罵姐夫火上澆油,斥道:“我的話,你不聽了是嗎?趕緊閉嘴!”

丁媽媽這才沒了聲音。

仙蕙心裏又是上火,又是緊張,心口“砰砰砰”一陣亂跳,――那被劃爛了袍子的年輕男子,到底是不是陸澗呢?鬼使神差的,她掀起一點車簾往外看去。

不偏不倚,正好撞上陸澗投來的清澈目光。

作者有話要說:

高宸:“搞毛,搶我的戲份,嗯?大膽!(╯‵□′)╯︵┻━┻”

陸澗:“喔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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