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七十八

葉菲的話，道出了這一年裏她的心路歷程，道出了她所有的不滿與痛苦。

她本是不喜歡把不愉快的事說出來的性格，她寧可在心裏默默的抗着，甚至，如果能平靜的生活下去，她願意為此去迎合他。

她是悲哀的，悲哀到連自己的心聲都吼不出來，只能爛到肚子裏。

可如今，她一字一句，把她想說的，全部說給了他。

她的憤怒她的不滿她的n個不想n個不喜歡，統統以這種她最不想的方式回擊給他。

陸染的眸色很沉，緊鎖着眉峰，輕抿的薄唇，周身都散發着刺骨的寒氣。

葉菲含淚的眸子，笑了出來……

她笑了，卻止不住眼淚，她飛奔出去，她不知道她能跑到哪裏，但只想這樣去宣洩心裏的痛。

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雨，多麽悲涼的一幕，葉菲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可她就是不想停歇，雨越下越大，她越跑越遠。

直到到了山下，葉菲的腳步，才頓在當下。

雷聲陣陣，伴着閃電，這場雨多麽應景。

葉菲擡頭，蒼白的臉色迎着大顆大顆的雨滴，狠狠的砸在她的臉上。

連老天，都在替她悲恸的痛，傾盆大雨來勢兇猛，與她的眼淚混在一起，肆意飛濺。

葉菲麻木的邁着雙腿，在幾乎無人的街道上機械的走着。

她沒有目的地，她不能回到父母那裏，因為她不能再把她的壓力施加給父母，她所有的痛，父母看在眼裏痛在心裏，不能替她抗那種滋味比她痛苦萬分。

葉菲漫無目的的走着，雨聲噼裏啪啦的打在街上，偶爾飛馳過的車輛，濺起的雨水灑在她的身上。

本就穿得輕薄，渾身幾乎濕透。

天，越來越涼，葉菲不知走了多久，越來越靠近市區，人漸多了，她卻像褪了殼的透明動物，麻木得感受不到任何投來的目光。

突然，有人沖了過來，滿臉雨水的男人，焦急的抓住她的肩膀，“你怎麽了。”

葉菲看着面前的人，緊咬着唇瓣，已逼回的眼淚，又湧了起來。

“怎麽了，我叫你好幾聲你都聽不到。”

雨，還在下。葉菲的淚混着雨水，滾落。

她不知道怎麽了，她什麽也不知道，她就是想哭，猛的投進他的懷裏，緊緊的抓着他的衣服，身子都在顫抖着。

“別哭了，沒事了，什麽事都過去了。”

“別哭了，雨這麽大，趕快上車。”

葉菲被葉誠半抱着推進不遠處停着的黑色路虎車內。

拿過一條幹淨的毛巾，擦着她臉上的水和頭發，葉菲還在哭，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

葉誠嘆了口氣，把毛巾塞進她手裏，自己轉身啓動車子。

車子停在了她曾經來過的地方，葉誠的家。

葉誠下了車，把她扶了下來，葉菲身子沒力氣，雖然收了淚，但眼睛紅腫一片，臉色慘白，身子還在顫抖。

“沒事了，到家了。”葉誠拍着她的背，輕哄着。

葉菲一身的雨水，當她的雙腳站在葉誠家裏門口的地毯上時，才發覺自己穿着拖鞋，腳上的水很快蘊濕了地毯。

她下意識的往後退，卻正撞進他懷裏。

葉誠溫熱的手扶着她冰涼的手臂，末了，拍了拍她的肩：“換鞋，進去。”

“抱歉，弄髒了。”

“沒關系，快進去。”

葉誠拿了一雙拖鞋放到她腳邊，葉菲換了鞋走了進去。

“你去坐，我給你放點洗澡水，待會泡個澡，不然明天準感冒。”葉誠說着，接了杯溫水過來，遞到她手裏。

葉菲眼圈通紅，輕抿着唇，又差一點哭了出來。

葉誠擡手，撫上她的臉頰，拇指在她臉頰上拭着她的淚，淡淡的微笑，溫暖的氣息，讓本就傷心的她，徹底的哭了出來。

葉誠原本想哄一哄，結果又哭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但他大體也明白一些，與葉子有關。

葉誠半摟着早已經濕透了的人，溫熱的掌心在她的背上輕輕的撫摸着。

“別哭了，再哭，讓鄰居聽到以為我做了什麽壞事，如果報了警我可就丢臉丢大發了。”葉誠半開玩笑。

“整個樓層都是你的，哪有人，沒人聽得到。”葉菲帶着哭腔說道。

葉誠輕笑了下：“再哭，一會家裏就泛濫了，跟三峽大壩開閘似的。”

葉菲不說話，抽泣了會兒，才發覺自己靠在葉誠懷裏，急忙退開身子，有些尴尬的癟了癟嘴。

“喝點水，我去放洗澡水。”

葉誠進了洗手間，放着水，然後出來，一邊解着襯衫扣子，進了卧室，很快把濕了的衣服換掉，又拿出一件幹淨的白色襯衫。

“我這裏沒有女人衣服，你的衣服濕透了，對付穿這個吧。”

葉菲放下水杯，走上前接了過來：“謝謝你。”

“去吧，水已經放好了。”

葉菲進了洗手間，寬大的洗手間，比她卧室的那個要大上許多，一個圓型的雙人浴缸，放滿了溫水，旁邊一條幹淨的浴巾放在手邊的位置。

脫下濕透的衣服扔進洗手盆裏，轉回身，擡腿邁進了浴缸。

水溫适度，被雨淋濕後，冰涼的身子遇到溫熱的水，讓她不自覺的打了個激靈。每一個汗毛孔都張開了，正吸收着水份。

葉菲坐在浴缸裏，環抱住自己的身子。

她從那裏跑出來，什麽也沒帶，如果不是遇到葉誠，她真不知自己今晚會如何，露宿街頭，亦或是，橫屍街頭。

所有的變故，在同一時間內施加給她，讓本就脆弱的她根本承受不住。與陸染之間的爆發，應該是她最大勇氣。他沒有追出來，甚至，都沒有說一句話。

她清晰的記得他冰冷的眸子，甚至眸光裏，深不見底的漩渦。

她其實也沒指望什麽，既然走到這一步，她做了最壞的打算。

忤逆，她已經習慣了，但頂撞，每一次都沒好下場。

她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對她施壓或是折磨，亦或是，根本已經不在意了。

如果不在意，是否意味着她徹底的解脫，心靈上的解脫。

她不怕失去，怕的是無法承受的煎熬，一個未知數的等待過程。

葉菲在浴缸裏坐了好一會兒，直到敲門聲響起，才拉回思緒。

“洗好了嗎，快一個小時了。”

已經這麽久了，怪不得水都涼了，葉菲回應道：“好了，馬上出來。”

葉菲站起身子，拿過浴巾擦着身子，然後圍在身上，抽出毛巾擦幹了發。

把洗手池裏的衣服洗了，還有內衣。

唯一一個沒太濕的底褲，還算給她留了一點顏面。

穿上寬大的襯衫，葉菲拿着洗好的衣服打開了門。

葉誠正靠在洗手間的牆邊，看到她出來，貌似才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葉菲微微有些尴尬的開口：“我把衣服洗了，在哪兒曬。”

“我來吧。”

“不，不用。”她的裙子下面還有內衣呢。

“那邊。”葉誠指了下方向。

葉菲走了過去，發覺根本沒有衣架，葉誠随後走了過來，遞給她兩個衣架：“我不在家洗衣服，所以沒準備洗衣機。”

葉菲點頭，挂上裙子，葉誠接了過來，挂到欄杆上。

葉菲手裏拿着內衣，看了看葉誠，有些不好意思。

葉誠看出她的窘态，無奈的白了她一眼，然後把身子轉了過去，一副我什麽也不看的樣子。

葉菲突然輕笑了出來，她怎麽覺得葉誠像小孩子似的。

挂了衣服走回客廳，葉誠遞給她一杯咖啡。

“剛煮好的。”

“謝謝。”

兩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電視裏演着節目，但聲音調的卻是靜音。誰也沒開口，就這樣坐着。

葉菲不太喜歡咖啡，她覺得太苦，但陸染喜歡，她漸漸也适應了，偶爾也喝上一杯。

但此時，嘴裏卻苦得很，越喝越苦。

她放下杯子，修長的雙腿光裸着暴露在空氣裏，她有些不自在，畢竟，和另一個男人，這樣相處她不習慣。

葉誠目光落在電視上，但也感覺到她臉色難看。

他轉頭，望進她紅腫的眼。

葉誠是心疼葉菲的，很心疼，從開始到現在，他其實，很想保護她。葉菲見他看着自己，不知怎麽地，眼圈又紅了。

兩人對視着，葉菲的眼淚越積越多：“我頂撞了他，吵了起來，不，不是吵，是我一個人在說，他什麽都沒說，我跑了出來……”

葉菲的話還沒說完，葉誠猛的擡手，把她緊緊的抱在懷裏。

葉菲雖然心痛，但理智還在，她掙紮着推着他。

葉誠拍着她未幹的發，低聲又溫柔的開口：“葉菲，我說過，如果哪天他對你不好，記得告訴我。”

因為，他不想看到悲劇重演。

葉菲與葉誠認識也快一年了，雖然這一年裏，接觸不是特別多，但她能感覺到，他對她，真的關心。

葉菲沒再掙紮，頭抵在他胸口，悶悶的掉着眼淚：“葉誠，這幾天，這幾天我特別想找你，可是，我怕你也不再理我，我怕你也不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麽做，到底發生過什麽事。”

葉菲抓着他的衣襟，擡首看着他的眼睛，她是認真的是執着的是倔犟的，卻也是脆弱的。

葉誠擡手擦着她的眼淚：“別哭了，不是不理你，是有很多事情，每個人都需要沉澱，每個人都很痛苦。”

“我腦子不好使，猜不明白。你曾經說過因為葉子恨他，那應該是他對不住葉子，發生些什麽事導致的！但是，他的卧室裏放着他和葉子的合影，很甜蜜，還裝裱着葉子曾經的素描，我想，他是愛着葉子的。”

葉誠沒有說話，而是看着她。

葉菲不明白他眸光的寓意，接着說，“葉子回來了，我的劇情是不是該退幕了。”

葉誠的眸色很痛苦，指尖磨擦着她的臉頰，葉菲突然感覺，葉誠此時看着她，但目光好像有些飄渺。

葉菲早就知道，他對她好，也是因為葉子。

葉菲是痛心陸染那樣待她，但葉誠，她沒有一點責怪，反倒是希望，如果她可以讓他開心，她願意做她可能做到的事。

“葉誠，你可以告訴……”

葉菲的話還未落，葉誠突然開口，“葉子七年前就死了。”

葉菲猛然一鈍，好像在這句話傳到腦子裏，就像一個重拳狠擊着她的腦子，她幾乎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你，你說什麽？”

葉誠好像說出這句話後，才能順暢的呼吸，他慢慢落下覆在她臉上的手，轉身的瞬間，葉菲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痛和落漠。

葉菲緊攥着手，末了，覆上他的手臂：“對不起。”

葉誠搖了搖頭，葉菲知道他在調整情緒，她知道他此時的痛苦。以前就感覺到他從不提葉子，每一次提到，他都是痛苦的。

“對不起，我不該觸碰你的痛。”

葉誠長吐一口氣息，慢慢轉回身看着她，他勾起一抹泛着苦澀的笑：“七年前，一場大暴雨，山體滑坡加泥石流……”

葉誠以為自己調整的很好，但說到後面，他還是停了下來。

葉菲知道葉誠很痛苦，他在忍着這份痛，壓抑着這份失去親愛妹妹的痛。他是那麽的悲傷，她卻非要讓他告訴她想要的答案。

“葉誠，別說了，我什麽也不想知道，我不需要知道了。”葉菲說着，她卻泣不成聲了。

葉菲能感受到葉誠的心痛，此時亦是明白了陸染的痛，她卻一再給他們傷口上得戳一遍。

葉誠擡手摟上她的肩：“別哭了，葉子是堅強的，她不喜歡任何人為她掉眼淚。”

他越說，她越止不住眼淚。

“那個人不是葉子，只是，太像了，連我都差一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或是，心存的那一點幻想。”

葉菲擡頭看着他，淚眼的眸子，模糊了他的面容。

“我，我看到你們為她那麽痛苦，我倒是希望她是。”

“我們所有人都在找葉子，特別是二哥，雖然明知道她已經離開了我們。”

葉菲一怔，“什，什麽意思。”

葉誠抽出紙巾遞給她，葉菲擦了眼淚，看向他。

“葉子開着車被泥石流沖下了山，當時氣候相當惡劣，我們動用了所有人，軍隊都派出了，結果還是一個月後才挖到。”

“她，她的屍體，已經腐爛，甚至，已經不，不全了……”

葉誠說到最後的時候，幾乎是哽咽着說這幾個字，他張了張嘴，發覺已經開不了口。

葉菲顫抖的覆上他的臉頰，早已模糊的眼眶，淚再次掉了下來。

屍體腐爛，甚至，不全。

那是怎樣一個畫面，多麽痛苦又殘忍的畫面。

當所有人看到這個場面的時候，每一個人都會瘋掉。

葉菲沒看到，但卻感受到了，那個漂亮的女人……

葉誠眼眶已經紅了，眼睛裏蘊着晶亮的東西，他突然起身，幾乎逃一樣的沖進洗手間。

呯的一聲關上了門，葉菲的眼淚，再次，唰的掉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葉誠才出來。而這次，換做葉菲，站在洗手間門口，背靠着牆等着他。

葉誠的眼睛通紅，葉菲想要微笑表示她不怕看到他哭，但她卻沒擠出笑，淚卻擠了出來。

葉誠欠了欠身，輕輕的攬住了她的身子。

葉菲沒有掙紮，她知道，他抱的是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