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如坐針氈
楊振華蹙眉:“怎麽這樣沒禮貌?是我讓許立待在這裏的。”
楊嘉佑看也沒看爸爸一眼,目光直接忽視許立,輕車熟路地按下開關,屋子瞬間亮了起來。許立順着楊嘉佑的背影看過去,發現這個卧室很開闊,寫字桌放在靠窗的位置,右手邊是落地書櫃,上面擺滿了書籍,有個隔層專門展示各款飛機模型。
楊嘉佑的足球、籃球、羽毛球拍堆放在一個角落,床鋪得整潔,淡藍色的被套,上面印着一只開懷大笑的海綿寶寶。靠裏的牆面上貼滿了海報,每一個細節都在透露,這間卧室的主人充滿活力,并且可以看出楊嘉佑比大多數孩子要富有。
盡管許立家境并不差,他也有獨立的卧室,大量讀物,玩具及體育用品,相較于楊嘉佑所擁有的,還是顯得黯然失色。
放下書包,楊嘉佑出門左拐,進了洗手間。
楊振華拍着許立的肩膀,語氣溫和,“把書包放下,準備吃飯了。”
許立點了點頭,将書包随手放在地毯上。
楊振華卻彎腰拾起書包,輕輕放在書櫃前的單人沙發裏。
“走吧。”楊振華盡量保持語氣輕快。
下了樓,許立跟随楊振華到了一樓的餐廳,他見到了剛才說話的女人,穿了件白色高領毛衣,人比較瘦,留着烏黑的長發,紮了個低馬尾。面容沒有剛才想象的那麽可怕,反倒是很美麗的女主人。
許立站在一旁,桌上菜肴豐富,放了五副餐具,如果沒記錯的話,今天就楊叔叔他們一家三口,另加多出來的自己,為什麽會多一套餐具。
徐瑛正面瞧了許立一眼,見這孩子長得斯文白淨,很懂禮貌地站在一旁,朝自己點頭問好,方才一湧而上的怒氣平息了,不忍心為難他,語氣很輕:“坐吧。”
這時候楊嘉佑已經洗完手下來,十月份的天氣,南京才進入秋季,他穿了件灰色的圓領衛衣,胸前印着9 號,應該是他踢球時的號碼。
飯菜上齊後,幾個人都坐下來了。
徐瑛一邊給孩子們盛湯,一邊問:“奇怪,嘉羽怎麽現在還沒回來?”
楊嘉佑瞧了媽媽一眼,嘴角癟了癟,小聲嘀咕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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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瑛擡了擡下巴,“嘉佑,你去門口看看。”
楊嘉佑極不情願地起身,還沒來得及邁開腳步,忽聽門口傳來一個熟悉的嗓音,保姆阿姨笑着說:“不好意思,路上排隊買了糖炒栗子,耽誤了。”
徐瑛站起身,嘴角浮現溫柔的笑意,“沒關系。”說着,接過女兒手裏的書包,輕放在沙發上,又對保姆阿姨說:“一起吃吧?”
保姆阿姨連忙擺擺手:“出門有司機接送,每天也不用操什麽心,不能再麻煩你們了。”說完,她很客氣地告別了。
許立聞聲而望,見徐阿姨牽着一個女孩朝餐桌走過來,低聲說:“嘉羽,去洗手。”
聽名字,應該是楊嘉佑的妹妹,不過之前怎麽沒有聽說過?
待她二人走近了,許立才看清女孩的臉龐,看身量,應該才十歲左右,紮着雙馬尾,頭發烏黑柔亮,身穿淡粉色的燈芯絨連衣裙,裏面襯了件白色針織衫,袖口呈波浪狀,臉龐白皙而清秀,那雙眼猶如秋湖,泛着晶瑩的光芒。
餐桌呈長方形,徐瑛單獨坐一方,面對着楊振華和許立,一兒一女各坐兩側。許立本以為要跟楊嘉羽打個招呼,可楊嘉羽好像沒看見他似的,一點都沒大驚小怪,很斯文地抽出一張紙巾,輕輕擦拭着手。
楊振華清了清嗓子,“吃飯吧。”
許立忽覺松了一口氣,席間楊叔叔一直在給自己夾菜,許立說:“謝謝叔叔,夠吃的。”
徐瑛看着許立,眉眼間帶了幾分疲憊,笑着說:“第一次來,沒有準備多少菜。”
“已經很好了。”許立連忙說,“謝謝叔叔阿姨。”
“別客氣——”徐瑛給他添了一勺湯,“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好好吃飯。”
楊嘉佑在一旁悶不吭聲,目光最終定在楊嘉羽身上,他在想,妹妹回來時應該吃了不少糖炒栗子,媽媽給她盛了這麽一大碗飯,待會兒肯定吃不完。
而今天多出來的那個家夥,好像很受父母關注,搞得自己更像空氣一樣。
想到這裏,楊嘉佑面無表情地扒着飯,像完成任務一樣,盼着吃完了自己就可以上樓。
徐瑛蹙眉:“你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楊嘉佑腮幫子鼓鼓的,瞧了媽媽一樣,沒說話。
氣氛有點詭異。
進門前,許立還在想,要是自己有這樣的家就好了,房子不用這麽寬敞明亮,但一回家就有熱飯吃,有熱水洗澡,不用擔心奶奶時不時忘了帶鑰匙,水電費突然忘了繳,又或者半夜起來給爸爸開門。
按理說,楊叔叔這些年發展得不錯,雖然沒聽爸爸提起楊嘉佑還有一個妹妹,但這樣的家庭也算是常人眼裏的圓滿,怎麽坐在他們一家人中間,如坐針氈。
很快,許立就知道答案了——
徐瑛給楊嘉羽舀了一勺青豆,胡蘿蔔丁和肉沫混在其中,這道菜算得上色味俱全,可是楊嘉羽的反應很激烈:“我不要!”說着,她拿起筷子,将豆子一顆一顆地挑出來,賭氣似的扔在餐桌上。
青豆有彈性,有幾粒蹦到了許立碗裏。
席間發出輕微的憋笑聲,許立側過臉,發現楊嘉佑正在一旁幸災樂禍。
徐瑛向來對女兒輕聲細語,此時當着客人的面,她覺得女兒的行為很丢面子,語氣比往常要嚴厲:“嘉羽,好好吃飯!”
楊嘉羽擡起頭,瞪着媽媽,眼圈紅紅的:“我不吃青豆!所有的豆子我都不吃,你又不是不知道,非要往我碗裏放!”
楊振華發話了,“嘉羽,你把豆子弄到許立碗裏了,這樣很不禮貌。”
楊嘉羽這才意識到家裏突然多了一個人,她看了許立一眼,聲音變得有些哽咽,“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說着,她幽憤地看着媽媽,當着大家的面兒,把豆子全趕到媽媽碗裏。
徐瑛本來就壓了一肚子的火,飯前因為許立突然出現心煩,女兒今天又回來晚了,她擔心了好一陣子,現在連吃個飯也不能消停,她放下碗筷,一字一頓地說:“嘉羽,你能不能別這麽任性?青豆吃了對身體好,你這麽挑三揀四,是不是在路上吃多了零食?”
楊嘉羽毫不退縮:“我沒有,我就吃了幾顆而已。”
“往後不許你吃零食!”徐瑛憤憤地說道,“吳阿姨什麽都順着你,你越來越不像話了,一點都不乖!”
楊嘉羽覺得委屈至極,眼淚奪眶而出,“我說了,我不喜歡吃青豆,今天也沒有吃很多栗子。”握住筷子的手腕有些發顫。
許立想說什麽,又怕自己說的話會激化矛盾,索性悶着頭,一言不發。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你現在正在長身體,青豆裏富含豐富的蛋白質和纖維,怎麽媽媽對你的關心變成了強人所難?”說到這裏,徐瑛的眉眼變得焦急而灼痛:“嘉羽,你為什麽要這麽對媽媽?”
楊嘉羽越哭越兇,眼淚直往下淌,嘴裏不斷重複那句話:“我不吃青豆,嗚嗚……”
“嘉羽,你真的太不乖了!”徐瑛深呼一口氣,疲憊到了極致。
楊振華給女兒遞了一張紙巾,輕聲說:“好了,不愛吃就不吃,這不是很簡單嗎?”
“你不要總是這麽慣着她!往後你能慣一輩子?”徐瑛忍不住擡高了聲音。
楊振華說:“吃飯就吃飯,有什麽道理留着飯後講,你把孩子都弄哭了。”
徐瑛索性把話說開了:“嫌我在家裏講道理了,你平時都不怎麽在家,要不我倆換換,我倒是想看看,你怎麽把家裏這攤事處理好。”
楊振華嘆氣:“你又來了。”
“本來就是。”
見父母發生争執,楊嘉羽哭得更厲害了,徐瑛聽得心裏發煩:“哭哭哭,就知道哭,講道理你也不聽,你爸哄着你,你也不聽,我們前世欠你的?!”
楊嘉佑插了一嘴:“你本來就不該跟她講道理。”
徐瑛強忍怒氣,“嘉佑,這裏有你什麽事兒?”還火上澆油。
楊嘉佑看着面前的混亂場景,長期被忽略的感覺頓時一湧而出:“難道不是嗎?她本來就聽不懂,醫生都說了,她這裏有問題!”說着,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楊嘉羽哭得更傷心了。
許立心中一驚,難怪他從來沒聽說楊嘉佑還有個妹妹,原來是另有隐情。如果不是因為青豆的事,楊嘉羽看起來很正常。
“楊嘉佑!”徐瑛再也控制不住情緒了,仿佛受到了極大刺激,下意識地朝兒子扔筷子,“你怎麽當哥哥的?就不能對你妹妹好點兒?”
楊振華眼疾手快地想攔,但架不住妻子脾氣來了,楊嘉佑的左臉被筷子砸了一下,很快浮現出一條紅痕,“你幹什麽?別對孩子動手!”
楊嘉佑臉上一陣白一陣紅,不假思索地站起身,直接往房間沖了。
楊嘉羽還在哭,徐瑛心裏煩透了。
徐瑛掃視着丈夫和兒女,冷哼道:“在你們眼裏,我就這麽讨厭?他們倆厭煩我,你也是,不管我做什麽,做多少,在這個家裏都是多餘的。”她站起身,“行,不吃就不吃,我還不伺候了,一群祖宗!”她端起那盤青豆,轉身進了廚房,把所有青豆都倒進垃圾桶。
她賭氣似的回了卧室,一樓餐廳的硝煙終于散了些。
楊振華斂着眉眼,輕輕擦拭女兒的淚痕,“不哭,媽媽就是壓力大了,不是針對你。”
楊嘉羽一抽一抽的,哭聲小了點。
楊振華轉過頭對許立說:“家裏有點亂,抱歉了。”
許立說:“沒關系。”見楊叔叔開始往廚房收拾餐具,他連忙上前搭手。以前這些收拾碗筷的事情都是他做,奶奶視力不大好,總是容易砸翻碗碟。
待桌面都清理幹淨了,楊嘉羽還呆坐在椅子上,眼角挂着淚痕。
楊叔叔在廚房裏收拾碗碟,沉默地如同雪山。
餐廳裏只剩許立和楊嘉羽,他蹲在她身旁,輕聲問:“嘉羽,你為什麽不吃青豆?青豆真的很好吃,是很可愛的食物。”
楊嘉羽側過臉與他對視,眼淚如珠子似的往下掉。
許立連忙幫她擦眼淚,“哭多了對眼睛不好。”
楊嘉羽吸了吸氣,鼻子卻吹了個泡泡出來,她一下子哭笑不得,半晌,她才啞着嗓子說:“以前,以前的阿姨喂我吃很多青豆,嗆到這裏……”說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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