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寬善待人
許立深呼一口氣,往廚房方向看了看,楊叔叔還沒有出來,他接着問:“那剛才為什麽不跟你媽媽說?”
“沒用的,”楊嘉羽閉了閉眼,眼淚安靜地淌下來,“媽媽不會關心這些。”
許立聽完心裏很難過,想了想才說:“那你以後把青豆都給我,我愛吃。”
楊嘉羽用手背擦了擦眼淚,心裏好受了一點,她坐正了些,偏着頭問:“你是誰?我怎麽沒有見過你呀?”她鼻尖泛紅,眼眶濕潤,滿臉的好奇。
許立努力笑了笑,“我家裏出了點事,應該會打擾你們幾天。”
楊嘉羽趴在桌子上,好像在想其他事,“你幾歲?”
“十三歲。”
楊嘉羽氣鼓鼓地說:“跟我哥哥一樣。”
這樣看來,她和楊嘉佑的關系并不融洽,許立接着問:“你呢?”
楊嘉羽轉變了語氣,聲音很輕:“十一歲。”
許立點着頭,見楊嘉羽朝樓上翻了個白眼,壓低聲音說:“別惹我媽媽,她很兇。”她一臉鄭重地看着許立,頓了頓又說:“還有我哥哥。”
許立忍不住想笑,可是淚意失控地湧了上來,自己連這樣的成長煩惱也沒有了,他的眼眶潮濕而微紅,“他們都是你的家人,真的,別把他們想的那麽壞。”
楊嘉羽吸了吸鼻子,悶聲點頭,從桌上抽出一張紙巾,遞到許立面前:“那你也不許哭。”
“謝謝你。”許立接過紙巾,眼裏閃爍着感激的光芒,他本來以為楊嘉羽會閃躲這樣的目光,但是她沒有躲,臉龐挂着淚痕,如雨後小荷,潔淨而清麗,絲毫沒有吝啬笑容。
初見時的笑容,許立記了好多年,以至于後來發生了很多事,他都沒有辦法苛責楊嘉羽。
沒過多久,楊振華收拾完廚房,用紙巾擦着手,對女兒說:“嘉羽,你先上樓,自己去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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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嘉羽點頭,站起身,臉上的情緒一揮而散。
楊振華有點不放心:“要媽媽幫忙嗎?”
楊嘉羽回過頭,蹙眉說:“不用!”說完,她腳步雀躍地往自己房間去了。
楊振華環視四周,朝許立擡了擡眉毛,眉眼舒緩了些:“現在剩你了,叔叔帶你上去休息。”原本他打算讓許立跟兒子一起住,畢竟都是男孩,年紀又相仿。但今天家裏吵了架,小孩子總容易處在氣頭上,楊振華把客房收拾出來,換了新的被套、床單,将許立的書包提過來,“暫且睡在這裏,洗手間在另一側,”他指向走廊盡頭的房間,“就在嘉羽房間旁邊。”
許立點了點頭,客房雖然面積不大,但十分幹淨安靜。
“我去幫你找一套睡衣,最近一段時間可能要先用一下嘉佑的。”
許立想起剛才楊嘉佑在餐桌上倔強的臉龐,連忙說:“不用了,天氣又不冷,不用換睡衣。”
楊振華站在許立面前,微微彎腰,“嘉佑雖然固執,但他是個很熱心的孩子,你放心,叔叔去做他的工作,你安心住下。”
許立很內疚,覺得自己好像霸占了什麽。
“你先在這裏休息一下,或者寫寫作業,叔叔待會兒再來。”臨走前,楊振華順手把房門關上。許立終于覺得安全了一些。
由于楊嘉佑把房門反鎖了,楊振華敲了好半天門,楊嘉佑才把門打開。
見兒子的眼睛腫着,懷裏抱着鯊魚大抱枕,好像在替楊嘉佑張着鋒利的大嘴巴,以示心中的不滿,楊振華忍不住笑了,“怎麽,爸爸也是你的階級敵人?”
楊嘉佑剛想說什麽,楊振華做了個‘噓’的動作,“不能大聲說媽媽的壞話,要悄悄說。”
父子二人這才相視一笑。
關了房門,楊振華坐在兒子旁邊,只是問:“吃飽了沒有?”
楊嘉佑擰着眉毛,很委屈地說:“沒吃飽,今天踢完球,有點餓。”
楊振華說:“媽媽今天情緒不好,正在氣頭上。”
楊嘉佑沒好氣地說:“她總是這樣,動不動就發火,無論發生什麽事,總是我不對。”
楊振華呼吸沉沉,“嘉佑,今天确實是你不對,家裏的情況你也知道,你怎麽能當着媽媽的面那樣說嘉羽?媽媽聽了多難過?”
“我只是想好好吃飯,她們一直在那裏吵,”楊嘉佑自責地抱着抱枕,歪躺在床上,“我說了一句實話而已,又沒有做錯什麽,嘉羽本來就……”說着,他難過地閉了閉眼,眼淚順着眼角淌下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楊振華摸了摸兒子的頭,“嘉佑,媽媽為了照顧你和嘉羽,把工作都辭了。又因為之前請的阿姨對你們照顧不周,她現在凡事都親力親為,難免情緒有波動,你也要理解一下媽媽。”
“就因為我是哥哥,所以我得凡事讓着妹妹嗎?我不就比她大兩歲,如果能換,我不要做哥哥,我情願當弟弟。”楊嘉佑把臉埋在枕頭,雖然沒有哭喊出來,可是背脊顫抖着。
楊振華拍着兒子的背脊,語氣懇切:“嘉佑,爸爸知道你受委屈了。”說着,他頓了頓,“今天來的許立,你看見了嗎?許伯伯去世不到兩年,他跟奶奶相依為命,老人家有阿茲海默症,今天因煤氣中毒而亡,家裏還發生了火災,鄰居也因此受傷。嘉佑,爸爸知道這麽說,你肯定會辯解,但是許立跟你一樣大,卻無端遭受了這麽多苦難,先不說媽媽和妹妹的事情,你對小客人是不是應該禮貌一些?他并沒有做錯什麽,對不對?”
楊嘉佑翻了個身,仰躺着凝視爸爸,啞着嗓子問:“真的嗎?”說着,他又癟嘴道:“你又沒有早點跟我說,我一回來就看見他待在我房間,我最讨厭別人動我的東西了。”
楊振華說:“今天事發突然,媽媽也不知道許立要來,我得先做媽媽的思想工作,所以臨時讓他待在你的房間。嘉佑,爸爸得說一句公道話,許立沒有碰你的任何東西,進門前連你的拖鞋都沒有穿。到了你的房間,他把自己的書包放在地毯上。”說到這裏,他揉着眼角,語氣懇切:“咱們應該寬善一些,你覺得呢?”
楊嘉佑委屈到了極點,眼淚奪眶而出,“可是那些災難跟我有什麽關系,又不是我讓它發生的。”
楊振華語重心長地說:“爸爸以前在部隊的時候,受到了許伯伯很多照顧,許奶奶沒生病之前,是個能幹人,變着法兒做飯菜,每次許伯伯探親回來,都會給我帶很多食物。後來爸爸創業去了,那時候還不認識你媽媽,事業上受阻,借了一堆貸款,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許伯伯從來沒有把我當外人,不僅很照顧我,還借給我一些錢。你看,爸爸也沒有做什麽,許伯伯不也很善待我嗎?如果沒有許伯伯當年的幫助,也許就沒有今天的爸爸,也沒有你了。”
楊嘉佑靜靜地聽着,覺得爸爸說得很有道理,他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見兒子的情緒慢慢平複,楊振華長舒一口氣,“今天媽媽朝你扔筷子不對,爸爸替她向你道歉,但是你不可以再說那樣的話了,好不好?”
楊嘉佑趴在爸爸肩膀上,悶悶地‘嗯’了一聲。
“有關‘哥哥和弟弟’的事情,我覺得這不能強求,”楊振華拍着兒子的手背,眉眼間帶着溫和的笑意,“既然上天選中了你做哥哥,肯定是因為你身上有着堅強、寬容、友善的品質。”
楊嘉佑噘着嘴,不想說話,心想為什麽要堅強呢,他一點也不想堅強。
楊振華笑了笑,接着說:“由于暫時沒有聯系到許立的其他親屬,爸爸要幫助處理許立家裏的事情,他會在家裏待一段時間。”他側過臉看向兒子,眼神裏帶着鼓舞:“你能拿出男子漢氣度,好好跟這位小客人相處嗎?”
楊嘉佑點頭,又問:“他要待多久?”
楊振華說:“還不清楚,許伯伯跟他妹妹沒怎麽聯系,據說是遠嫁他鄉了。許立媽媽那邊的親友,還沒聯系上。”
“他的媽媽呢?”楊嘉佑靜靜地問。
“你一個小朋友問那麽多做什麽?”
楊嘉佑‘切’了一聲,“我才不是小朋友,你剛剛不是還跟我說要我好好當哥哥,現在卻不許我問了?”
楊振華語氣沉重,“他的媽媽生妹妹時難産走了。”
楊嘉佑抱緊了爸爸的脖子,“這真是一件難過的事情,好可憐。”
“嘉佑,”楊振華喊了他一聲,眉眼誠摯地說:“任何時候都不要輕易對他人洩露同情心,哪怕有,也要放在心裏。”
“為什麽啊?”楊嘉佑不解地問。
楊振華想了想,盡量用兒子能懂的話說出來,“因為我們的同情心可能會傷害到別人,比起同情,尊嚴尤顯珍貴,這是一個人的精神支柱。災難剝奪了人們的物質,但不應該連同精神上的東西也奪走,這很殘忍,是不是?”
楊嘉佑點了點頭,很認真地說:“我知道了。”
楊振華揉了揉兒子的頭發,“許立今天直接從學校過,除了學習用品什麽也沒帶,現在這麽晚了,出去買生活用品不太方便,需要你提供一些幫助。”
楊嘉佑松開了手,坐在爸爸旁邊,擡頭問:“需要什麽?”他環視四周,“反正我東西很多,記得物歸原樣就好了。”
楊振華拍着兒子的肩膀,語氣真誠:“謝謝。”
楊嘉佑有點難為情,“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那你看看有沒有多出來的睡衣,讓許立暫且穿一下,其他用品,爸爸明天會幫他買。”
楊嘉佑下了床,手腳利落地翻着衣櫃,找了好幾套睡衣出來,“你挑一下吧。”又問:“還需要其他的東西嗎?”
“一套就夠了,家裏有備用的牙刷和毛巾。”
臨走前,楊振華說:“茶幾的抽屜裏有黃油餅幹,你要是餓了就吃幾塊,但是要記得——”
楊嘉佑仰起臉笑了,搶着說:“刷牙!”
楊振華露出欣慰的笑容,豎起大拇指,“是的。”
安撫好兒子,楊振華終于松了一口氣,他拿着睡衣,跟許立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并再三強調道:“明天早上叔叔送你去上學,先安心睡覺,不要多想。”
許立點着頭,這時候他的作業也差不多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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