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和平相處

簡單洗漱一番,許立躺在陌生的床上,被口還有輕微的樟腦丸氣息,他猜楊叔叔家平時應該沒什麽客人,備用的床單和被子一直放在櫃子裏。

關了燈,月光悄悄探在窗口,把窗簾照得微微發亮。周圍的一切都讓他覺得異常陌生,但是楊叔叔已經盡力幫他安頓好,許立想起放學前秦老師說的話,将所有情緒一并吞了下去。

迷迷糊糊想着,許立睡了過去。

他一向有早起的習慣,生物鐘總是六點準時響起,如果沒有發生意外,這個時候他會去小區附近的早餐店買好早餐,放一份在家裏,奶奶醒來的時候就不用親自做早飯了。

此時天剛剛亮,許立想了想,覺得還是早點洗漱比較好,免得待會兒擁擠。

六點十分時,他換回自己的衣褲,輕輕敲了敲洗手間的門,遲遲無回應,果然裏面空無一人,他松了一口氣。昨天用過的牙刷靠在一只玻璃杯裏,洗漱臺上擺放着各種雜物,有洗面奶、刮胡刀,甚至還有發卡,金屬絲末端嵌着一顆鮮亮的草莓,像真的一樣,許立猜,這應該是楊嘉羽的。

他輕輕打開水龍頭,接了一杯水,動作緩慢地開始刷牙。

約莫過了半分鐘,他含住一口水,從鏡子裏面看到了一個人。

只見楊嘉佑睡眼惺忪地闖進洗手間,半眯着眼,用手肘回抵住房門,關門聲回蕩在空氣裏,震得人背後發涼,接着,楊嘉佑旁若無人地站在馬桶邊,滴水聲持續了一陣。

還沒等許立洗漱完,楊嘉佑轉過臉,吓得一哆嗦,連忙把褲子穿好,“你誰啊?大早上的想吓死人?!”

許立連忙背對着他,“我快洗漱完了,這就出去。”

楊嘉佑撓着頭,這才記起家裏多了一個人,他蹙眉道:“麻煩你快點兒。”

許立匆匆洗了把臉,下颚還在滴水,他想找毛巾擦臉,巡視了一圈,發現昨晚用的毛巾不知去向。

楊嘉佑已經開始刷牙了,許立想了想,還是決定出去。

右手剛拉開洗手間的門把手,許立猛地被眼前人吓了一跳,他看見楊嘉羽穿着毛絨兔子睡衣,怒氣沖沖地掃了自己一眼,很快,她的視線停在哥哥楊嘉佑身上,“你一大早把我吵醒了!”

許立記起楊嘉羽的房間就在旁邊,應該是剛才關門動靜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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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嘉佑頭都沒回,通過鏡子看着妹妹,“那不能怪我,誰叫我的卧室裏沒有洗手間,我尿急,只能在公共洗手間。”他嘴邊泛着牙膏沫子,聲音聽起來有些模糊。

楊嘉羽憋着一口氣,半晌才說:“就算是平常,你也這麽吵,對着牆壁打乒乓球也就算了,每天早上刷牙跟刷鞋一樣。”

看來他們倆這是積怨已久了,許立站在一旁進退兩難。

楊嘉佑匆匆洗漱完,冷冷地看着楊嘉羽,“那行,我跟你換房間,我保證每天不吵你。”

“我憑什麽跟你換!”楊嘉羽沒好氣地說,“你房間的牆上全是足球印子。”

楊嘉佑被激怒了,“你是不是覺得全家都得讓着你?”說着,他朝楊嘉羽走過來,許立下意識地擋在她面前,“你,你幹什麽?”

楊嘉佑說:“這沒你的事兒,你起開。”

楊嘉羽比許立矮一個頭,氣勢絲毫沒有退縮,“我說的都是實話,每天都要忍受你發出的聲響,不管我說了多少遍,你從來都不改。”

“有你這麽跟哥哥說話的嗎?”楊嘉佑橫了她一眼,又想起昨天晚上自己被媽媽丢筷子的事,心裏窩着火,對妹妹楊嘉羽的不滿到達了極點,“你就是仗着媽媽偏心你,才這麽欺負我。”

楊嘉佑伸手推開許立,不料許立站着沒動,聲音很輕:“有話好好兒說。”

楊嘉佑充耳不聞,他越想越委屈,眼圈都紅了:“家裏最好的房間是你的,好,你是女孩子,我讓着你,不跟你一般計較。我打乒乓球的時候你在睡覺嗎?現在連我刷個牙都要被你數落一頓,反正無論發生什麽,錯的總是我,你從來都是對的!”

許立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楊嘉羽,本以為她會像昨天一樣哭,但此時她固執地盯着楊嘉佑,臉上一點兒畏懼都沒有,“誰叫你昨天說我這裏有問題?”說完,她學楊嘉佑,指着自己的太陽穴。

楊嘉佑還想說什麽,被不遠處的聲音打斷:“一大早吵什麽吵?”

徐瑛穿着居家服,朝三個孩子走過來,發現兒子和女兒站在許立兩側,像兩頭角鬥的牛一樣,她大概猜到什麽,無非是他們兄妹二人又在鬧脾氣。

徐瑛拍了拍楊嘉羽的肩膀,語氣很輕:“嘉羽,回房間去。”

楊嘉羽深呼一口氣,梗着脖子說:“我不回去,除非楊嘉佑跟我道歉。”

“你看看她——”楊嘉佑望着媽媽,臉漲得通紅,喘着粗氣說:“還說我是哥哥,她對我從來都是大呼小叫,我為什麽要當哥哥。”

徐瑛蹙眉:“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嗯?”

空氣驟然變得安靜。

見孩子們都不說話,徐瑛看着許立,聲音很輕:“許立,你說說,他們倆怎麽了?”

楊嘉佑看着許立,眼裏閃過一陣懇切,仿佛在無聲地請求他為自己辯白,畢竟他只是早起上了個廁所而已,并沒有妹妹說得那麽嚴重。

楊嘉羽也盯着他,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許立左右為難,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不想激化矛盾,“是我早起聲響太大了,把嘉羽吵醒了。”

楊嘉佑眼裏閃過一陣失落。

“不是他,是哥哥。”楊嘉羽急切地說道。

楊嘉佑幽憤地看着妹妹,對此情此景失望到了極點,在這個家裏,尤其是關鍵眼兒上,從來就沒有人為自己說一句話,每次楊嘉羽都那麽咄咄逼人,而媽媽從來對自己的委屈視而不見,她只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爸爸雖然講道理,但是平時工作比較忙,很少參與家裏的細枝末節。

徐瑛大概明白了一些,無非是楊嘉佑早起吵醒了楊嘉羽,恰好許立也在洗手間,兄妹二人争執不下,許立只好攬下責任,想快速化解矛盾。

昨天晚上丈夫楊振華跟她溝通到很晚,平心而論,她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是家務事紛擾,對錯糾纏其中,有時候很難保持絕對的公平。

她想了想,彎下腰,對兒子和女兒說:“嘉佑,媽媽昨天朝你扔筷子,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她又看向楊嘉羽,“哥哥是男孩子,平時比較馬虎一點,不像你怕聲響,最近家裏來了許立,別的不說,你們倆是不是應該學着和平相處,不讓許立那麽為難呢?你看看你們倆,吵架都讓許立背黑鍋了。”

兄妹二人不說話了,都覺得有些理虧。

“好了,多的話不說了,該幹嘛幹嘛去,”她伸手順了順楊嘉羽的長發,“嘉羽,你要對哥哥尊重一點,不能這樣直呼其名,知道了嗎?”

楊嘉羽低着頭,眉眼沉重,半晌才點了點頭。

楊嘉佑的表情比剛才好了一點,但他好像并不怎麽領情,他在想,如果今天不是許立在場,媽媽肯定又要跟以前一樣。維護妹妹的場面,他已經見過太多次了。

見楊嘉佑回了自己的房間,徐瑛說:“嘉羽,你也去洗漱,時間不早了,待會兒還要上學。”

“嗯。”楊嘉羽很乖地同意了。

廊道裏只剩下許立,徐瑛面帶歉意,“抱歉,家裏很多煩心事,肯定也讓你覺得難受。”

許立擡起眼眸,眉眼舒緩,“沒有的,徐阿姨,是我該謝謝你們。”

徐瑛為這個孩子的懂事感到心疼,她猜許立應該受了很多委屈,才會這麽懂事,想到這裏,她為自己昨天的想法感到自責,“許立,不管發生什麽,你家裏的事情我們會幫你一起解決,楊叔叔是你爸爸最好的朋友,雖然我們家也有很多矛盾和不愉快,但是阿姨向你保證,不會為難你。”

許立眼裏閃爍着淚光,他竭力笑了笑,“我知道,謝謝您。”

“不客氣。”徐瑛臉色舒緩了些,語氣輕快:“你也去收拾收拾,待會兒楊叔叔親自送你。”

許立連忙說:“不用了,我搭公交就好。”

“這裏離你的學校有點遠,搭公交恐怕來不及,楊叔叔要辦一些事情,送你很順路。”

“那嘉佑和嘉羽呢?”

“他們在一個學校,嘉羽在小學部,嘉佑在初中部,有司機送他們去學校,你放心好了。”

聽見徐阿姨這麽說,許立才稍稍放了心,他不想夾在他們兄妹之間,讓本來僵化的關系更加艱難。

不過經這麽一鬧,楊嘉羽和楊嘉佑反倒消停了一點。

吃早餐的時候倆人異常安靜,沒有像往常一樣鬥嘴。許立坐在楊嘉羽身旁,他喝了一口牛奶,用餘光悄悄打量楊嘉羽,他覺得只要不是刺激性的事件,楊嘉羽看起來跟正常人沒有什麽區別,為什麽楊嘉佑會說楊嘉羽有問題?

再看向楊嘉佑,他正沉悶地吃着吐司面包,用叉子戳着雞蛋,仿佛在無聲地表達憤怒。許立好像明白了什麽,他猜測徐阿姨平時忙于家務事,不讓保姆參與每天的飲食之中,大概是不放心把這些事交由其他人去做。如果楊嘉佑沒說錯的話,徐阿姨更不可能請人照顧楊嘉羽。

徐瑛為了家庭,可以說是做出了犧牲,事情多了,難免顧及不到很細微的情緒,就好比昨天吃青豆的事情,她不會知道一個年幼的孩子之所以抵觸青豆,是因為曾經差點被嗆到,畢竟如果每件事都這麽刨根問底,日子沒辦法過下去。

生活裏,哪能事事順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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