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心動不止

他告訴自己,下一次,看見楊嘉佑,心髒不要亂跳,再亂跳,他就閉上眼。

17歲時許立以為,可以像切掉闌尾一樣,剪斷思緒。

後來他才明白,面對楊嘉佑,心髒從來不聽話。

除非生命終結,否則心動不止。

出院後,生活恢複常态,許立還需要避免傷口感染,飲食清淡。以前他經常跟楊嘉佑一起打籃球,現在沒辦法繼續了,需要靜休一段時間。

許立改搭乘地鐵上學,這樣也好,不用每天頻繁地看見楊嘉佑。

經過這次突發性生病事件後,兩個人似乎都在回避彼此。

許立本來就心情壓抑,沒心思猜楊嘉佑為什麽變得寡言,只當楊嘉佑一向喜動不喜靜,自己沒辦法像以前那樣陪伴他,自然還會有其他朋友圍着楊嘉佑。

身體徹底痊愈後,許立經常找借口搭乘地鐵,如果騎自行,他會盡量避開楊嘉佑出門的時間點。青春期總是讓人難以捉摸,大人們只當他們開始有自己的思考,給了更加獨立的空間,不參與他們之間的事情。

就連一向歡聲笑語的家庭聚餐,不知從何時起變得有些沉默。

許立上課時,偶爾從人群中看見楊嘉佑的後腦勺,會突然失神。

高二期末考試時,許立的成績有所下滑,讓他和楊嘉佑之間隔了四個人。

班上的同學小聲議論:“完了完了,楊嘉佑要稱霸咱們班了,現在的第二名羅明哲可沒有許立的勢頭,跟楊嘉佑差那麽大一截。”

這天晚自習結束,楊嘉佑終于在車棚裏逮住許立,攔着他問:“你怎麽了?”

許立吸了一口氣,語氣很輕:“沒怎麽。”

以楊嘉佑對許立的了解,許立多半有心事,成績才會下滑,“你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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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許立擡起頭,看了一眼楊嘉佑,不過很快就挪開視線。

楊嘉佑說話很直接,“沒怎麽,你成績垮成這樣?”

許立皺眉,他也不想倒退,但最近總有點心不在焉,控制不住。

楊嘉佑一見他皺眉毛就怕,立刻改口,語氣都變輕了,“卷子拿我看看。”

“楊嘉佑——”許立看向他,撞見楊嘉佑執着而率真的目光,他想了想才說:“成績波動是正常的,我前段時間落下一些功課,需要時間來消化。”

原來不是心情不好,楊嘉佑松了一口氣,視線停留在許立外套的口袋處,他在網上查過,這是一個小手術,但會留疤,“傷口還疼嗎?”

許立想笑,“都拆線很久了。”

見他面容舒緩,楊嘉佑撓了撓頭,“噢,我以為很疼。”

“還好。”許立嘴角上揚,向他低聲解釋,“打了麻藥,不疼。”

楊嘉佑又問:“前段時間沒騎自行車,也是因為不能劇烈運動?”

許立點頭,“其實坐地鐵挺好的,很安靜,還可以看書。”想起他們初中同校的時光,想起看過的《魯賓遜漂流記》。

楊嘉佑一臉不高興,“那什麽時候可以打球?下學期有聯賽,跟隔壁學校打。”

“幾月份?”許立問。

楊嘉佑想了想,“現在快放寒假了,應該還要補課,再怎麽着,得等到開春,四月份的時候。”

許立說:“我陪你打。”

“真的?”楊嘉佑立刻笑了起來,笑容真切而飛揚,凜冬時節,他穿了件立領黑色羽絨服,外套沒有帽子,顯得肩線利落,人非常精悍,很有力量感。

借着昏黃的燈光,楊嘉佑看清了許立,身量與自己差不多,只是偏瘦,穿了件灰白色羽絨服。許立的臉不像一般男生棱角分明,輪廓很柔和,短發烏黑,低眸時是雙眼皮,眼角向下收,嘴唇不似其他男生那麽薄,下唇稍厚,給五官平添了一種鈍感。由于膚色白皙,如果雙唇被浸濕,唇色如草莓。

只要不用力睜開眼,眼睛不會變成單眼皮,許立整個人看起來毫無攻擊力。

難怪楊嘉羽喜歡依賴許立,楊嘉佑真的覺得,許立像放在床頭的大狗熊,溫柔,安靜,可靠。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很魯莽,像森林裏的獵人,他猜即使是大狗熊,也會怕槍聲。

他都能想象,大狗熊聽到槍聲,會把小女孩抱在懷裏,用敦實的後背抵住槍口。

他羨慕楊嘉羽,能理所當然地擁有大狗熊,因為誰都會覺得獵人不需要擁抱。

爸媽要求他成為懂事的哥哥,老師要他成為優秀的同學,朋友間不便輕易洩露情緒。

楊嘉佑覺得自己是獵人,但他拿槍不是為了捕殺,是為了保護自己。

許立沒有回避他的目光,點頭道:“真的。”

楊嘉佑咧嘴笑,握着右拳,許立很默契地同樣握拳,與他撞了一下,聽見他說:“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許立應聲。

楊嘉佑跨坐在自行車上,挂上了耳機,飛速地消失在路口。

許立推出自己那輛車,面容恢複平靜,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其實楊嘉佑很敏感,連自己的情緒波動都能感覺得到,只不過楊嘉佑在情感上比較笨拙。這跟他的成長經歷有關,他都沒來得及任性,就要承擔哥哥的角色,比尋常有妹妹的男生,退讓更多、包容更多,以至于楊嘉佑不怎麽擅長細膩。

因為他越細膩,會越難受,索性大大咧咧,他需要用激烈的運動方式,徹底放空自己。

許立加快了速度,往家的方向趕過去,他在想,以後就算有心事,也不能在楊嘉佑面前表現出來,至少不能被他察覺。否則以楊嘉佑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格,一定會問出別的事情,到時候就不好辦了。

要像以前一樣,單純地做他的朋友;最堅實的夥伴;球場上無需多言,就能默契十足的隊友;在家受到忽略時,替他背黑鍋,讓他不那麽孤單。

因為楊嘉佑也曾毫無保留地朝他伸出手,慷慨地發出邀請函,讓許立體會到真正的尊重、友愛、接納。去靈谷寺祈福的那個夏日,楊嘉佑問許立許了什麽願望。

許立的願望很簡單,希望楊叔叔一家人和諧美滿——

即使将來有一天,許立不在這個家了,他們一家人要幸福快樂,他們每一個人都值得幸福。

許立的父母都不在了,将來有機會,他會像對待自己的父母那樣,善待楊叔叔和徐阿姨。

所以,那些不該有的念頭,統統都得斷絕!

因為這會讓楊叔叔他們傷心,讓楊嘉佑為難,更何況,許立覺得楊嘉佑那麽簡單,腦子裏只有友情,肯定不會像他這樣有別的想法,一定是這樣。

楊嘉佑到家後洗了個舒服澡,心情也好多了,他最煩有話不說清楚,要不是許立一直避着他,在家當着父母的面,不方便問他到底怎麽了,他今天也不至于攔住許立。

雖然許立說傷口已經好了,楊嘉佑還是不打算頻繁地喊他打球,再說功課現在越來越忙,還是把心思放到學習上,等開了春,再痛痛快快地打球。

由于物理老師家中臨時有事,申請了調課,周五的體育課換到周六下午,也就是說上完最後一節體育課就可以直接回家。

簡直爽爆了,同學們都在狂歡。

周日反正是休息,楊嘉佑久不摸球,心裏有點癢,幾個男生喊他打球,說是跟隔壁班打,要計分,賽事持續兩個小時,問他來不來。

楊嘉佑尋思着自己沒什麽事,點頭同意了。

下午四點時,他拿着書包跟班上同學集合,東西扔一旁,待會兒打完球直接回家,不往再教室跑。

許立知道楊嘉佑是球癡,肯定不會錯過練手的機會,但他不知道籃球賽會持續兩小時。

體育課結束後,許立直接回教室拿書包,準備回家了。

書包裏的手機震了震,是楊嘉羽:“許立哥哥,你離校了嗎,我哥哥的電話打不通。”為了方便楊嘉羽每天上下學,他們三個都有手機,只是平時不會經常拿出來玩,主要用于電話聯系。

許立說:“我正準備走,你找他有什麽事嗎,他今天要打籃球。”

楊嘉羽說:“媽媽本來讓我跟他一起回家,現在我找不到他。”

許立直接問:“你在哪裏,我過來找你,咱們一起回去。”他心想,楊嘉佑估計沒接到電話,還是讓他安心打球吧。

楊嘉羽說了一個地方。

挂了電話,許立飛快地離開教室,正好他今天沒騎車,可以跟楊嘉羽坐地鐵回家。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楊嘉羽背着書包,站在初中部與高中部相隔的過道上。

許立遠遠地沖她招手,楊嘉羽神情雀躍地朝他奔了過去。

楊嘉佑今天打球不太順,先是遇到幾個只管搶球,不顧規則的對手,中途還被對方的指甲劃了一道,手背上冒着殷紅的血,他心裏有點煩,直接把球砸到一邊:“會不會打球?不知道剪完指甲再來?”

賽事暫停了一下,裁判在一旁吹口哨,兩個班的人互不相讓,“楊嘉佑,你火氣沖天個什麽?有本事你也碾壓碾壓我們。”

得分簿翻到2:5,楊嘉佑看着就火大,要不是剛剛那個傻大個兒不要命了搶球,手肘都快戳人下巴了,他們絕對不會輸掉那幾分。楊嘉佑帶人打球,一向以安全、公平競争為主,這他媽什麽人啊,一點道理都不講。

楊嘉佑覺得晦氣:“不打了!”

“哎——”隔壁班為首的男生身穿7號球服,語氣戲谑,“楊嘉佑,要不你跟隊友商量一下,你退,你叫那條狗上,他球打得也不錯。”

楊嘉佑一聽這話直接惱了,受到了極大的刺激與侮辱,太陽穴冒着青筋,他眸光一緊,不由分說地沖了過去,三五個隊友竭力攔住他,低聲勸:“嘉佑,別動手。”

楊嘉佑架不住隊友衆多,指着他的鼻子,擡高聲音:“你他媽指甲也不剪,牙也不刷?瘋狗嗎?!”

隔壁班也不是省油的燈,氣勢洶洶:“我說的不對?要不是許立沒來,楊嘉佑,你今天會輸這麽慘?呸——”說着,7號球員吐了一口唾沫星子,“我還告訴你了,你有本事來,就別輸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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