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一夜長大
晚上洗了澡,楊嘉佑沉沉地睡了過去。
楊嘉佑是一個流血流汗都不流淚的人,但是許立真的把他氣到了,氣得他流眼淚。
隔天醒來時,楊嘉佑盡量保持心态正常,吃早飯的時候還問媽媽,外公外婆身體怎麽樣,想趁着休假的時間去探望他們,以後上了大學就忙了。
徐瑛給他們倒牛奶,“嘉佑,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懂事了?”
楊嘉振在一旁查看手機,嘴角帶着笑意:“嘉佑一片好心,随他去。”
徐瑛笑了笑,沒有多說話。
待楊嘉佑出門以後,徐瑛悄聲問丈夫,“過幾天就要出高考分數了,你沒問他怎麽想?想報考哪裏的學校?”
楊振華說:“我老早問了他關于出國的看法,他應該想留在國內。”
徐瑛不自覺紅了眼眶,半晌才說:“以前總覺得嘉佑讓人不省心,但他現在近乎一夜長大,讓我有點不習慣。”
楊振華輕聲說:“許立才是一夜長大,嘉佑是慢慢長大的。”
徐瑛擦了擦眼角,聲音聽來有些哽咽:“是,許立這個孩子經歷的波折更多。”說到這裏,她問了一句:“許立呢?有沒有什麽心儀的學校?他的成績基本跟嘉佑不相上下。”
楊振華拍了拍徐瑛的肩膀,“尊重孩子們的意見,到時候他們都會說的。”
這天楊振華恰好在家休息,許立敲了敲門,跟楊叔叔正式說了想去北京念書的打算。
楊振華眉眼溫和:“叔叔當然支持你,不過北京離咱們這裏有點遠,往後可能只有寒暑假才能回來。”他的眼裏閃過一絲不舍,像許立的眼神更像是慈父,“不管你做什麽決定,這裏永遠都是你的家,叔叔希望你能記在心裏。”
許立心裏湧起一陣暖流,想起自己跟楊嘉佑說得那些胡話,感到無地自容。
楊振華對待幾個孩子可以說是一視同仁,許立對此很清楚,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想離開,不想欠楊叔叔他們太多。一旦上了大學,許立會想辦法真正獨立起來,将來有機會他還會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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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你跟嘉佑說過嗎?”楊振華問。
許立答:“說過。”
楊振華點頭,語氣裏帶了幾分感慨,“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肯定會在意你的決定。”
“是,”許立深呼一口氣,“嘉佑呢?打算留在南京嗎?”
楊振華看着書桌上的全家福,時間一晃,照片上的孩子們都長大了,他笑了笑,“他沒有跟我準确說過,但是以我對嘉佑的了解,他應該會選擇留下來。”嘉佑是一個很有擔當的孩子,瞧着大大咧咧,其實心很軟,考慮問題會遠一些。
許立剛準備說什麽,忽聽門外傳來一陣沉悶的撞擊聲,推門去看,發現是一個水杯,撞在木地板上,杯子沒有碎,水卻灑了一地。
許立認得那個奶牛花紋的杯子,心裏有點慌,“嘉羽?”
他彎腰撿起水杯,見楊叔叔朝自己走過來,“嘉羽還不知道這件事吧?”
許立點頭,“我找機會跟她說。”
楊振華呼吸沉沉,女兒是他始終無法完全放心的人,随着許立出現,她的狀況漸漸好轉,如今許立打算去外地求學,楊嘉羽會是什麽反應?
“我先去看看她。”許立握緊了水杯,朝楊嘉羽的房間走了過去。
敲門聲回蕩在空氣裏,楊嘉羽卻不想開門。如果不是今天她恰好在家,許立會什麽時候才說去北京的事情?是不是得等到填了志願,臨別前才告訴自己?
在楊嘉羽的世界裏,她、哥哥楊嘉佑、許立三個人永遠都不會分開,這是她曾經許下的願望。現在第一個違背願望的人就是許立,她心裏難受到了極點。
“嘉羽,開門。”許立還站在房門口。
“我不開!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打算離開這裏,不回來了!”
許立解釋道,“嘉羽,我去上學,又不是永別。”
楊嘉羽眼裏閃着淚光,在她看來這就是永別。北京那麽遠,她兒時跟随父母去過,要坐好長時間的火車,雖然現在有了動車,還有飛機,但終歸路途漫漫。不像現在這樣,放了學回到家,就能跟許立在一個餐桌上吃飯。有不懂的問題,可以随時問他,不用擔心他會不耐煩。
那天下午,楊嘉羽把自己關在房間,除了吃飯,她幾乎不出門,仿佛在用這種無聲的方式,表達她的反對和不滿。
許立放心不下,借着收拾餐具的機會,跟徐阿姨聊了一下,“嘉羽可能一下子接受不了,沒關系,我跟她慢慢說。”
徐瑛看了一眼許立,見他個子竄得老高,應該都有一米八了,肩膀偏瘦,T恤穿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不像兒子楊嘉佑精悍結實,“她啊,從小跟在你和嘉佑身後,習慣了有你們陪伴的日子,情緒出現波動很正常。”
許立說:“我還會經常回家的。”
徐瑛第一次聽許立提到‘家’這個字眼,這些年以來所做的努力總算沒白費,給了這個孩子安定感。她記得以前有一次,朝許立張開雙臂,許立看了以後,慌忙躲開了。
許立是一個渴望家庭溫暖的孩子,卻因為害怕失去,把自己包裹在一個殼子裏。
此時,徐瑛擦幹淨了手,朝許立張開雙臂,“讓阿姨抱抱你。”
許立回抱住徐阿姨,淚水浸濕了眼眶,心裏湧起一陣暖流,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徐瑛笑着說:“這麽多年了,你終于接受了阿姨的擁抱。”
許立吸了吸鼻子,“徐阿姨,謝謝你。”
徐瑛拍着許立的背脊,像母親一樣懇切,“阿姨對你,就像對自己的兒子一樣。可能不會像說嘉佑那樣直接,但阿姨一直把你放在心裏。”
“我都知道。”許立的淚珠滾了下來,這些細節他早就知道,從他穿的衣褲,再到鞋子,襪子,徐阿姨都非常心細,沒有讓正處于敏感期的他感到任何不适。
徐阿姨都會跟買跟嘉佑相同的款式,絕對不會有任何偏頗。
許立在想,如果沒有楊叔叔他們,自己現在究竟過着什麽日子,會不會永遠跌入命運之淵。
“我去勸說嘉羽,你安心求學。”徐瑛盡量語氣輕快,微微松開手,凝視着許立的臉龐,目光裏帶着溫柔,“你的人生才剛剛打開,叔叔阿姨希望你能振翅高飛,遵從內心,去看更加廣闊的天地,找到屬于你自己的力量。”
成長過程中,無論是家人去世,還是經歷種種意外,許立都沒有痛哭過,但是此時面對着徐阿姨,他控制不住地難過,心裏糾纏着感激、動容、深情,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徐瑛抽了一張紙巾,輕輕擦拭許立的眼淚,“上了大學,要好好照顧自己,多吃飯。”她上下打量着許立,“你看看你,太瘦了,阿姨看着心疼。”
許立接過紙巾,點頭保證:“我會的。”
徐瑛面容舒緩而平靜,嘴角帶着笑意:“好了,老規矩,不讓你們做家務,這裏交給阿姨。”她擡了擡下巴,“去樓上好好休息一下,平時學習那麽忙,難得有這樣的假期。”
許立點頭,臨走前問:“嘉佑怎麽還沒回來?”
徐瑛笑了,“他去外公外婆那裏了,應該會住幾天。”
許立心裏一沉,心想楊嘉佑應該是不想見到他,為那天的告白感到難為情,完全沒辦法再面對這樣糟糕的友情吧?許立心裏湧起一陣自責。
要是沒有發現T恤失蹤就好了,沒說出那句‘嘉佑,我喜歡你’就好了。
他們還會跟以前一樣,一起打球,一起打游戲,護送裝備,相互打掩護,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上了樓,許立發現楊嘉羽的房間還關着,往常她沒有休息的時候,只要在做作業,都會把門打開。想到這裏,許立忽然發現,不知從何時起,屬于他們三個親密無間的時光漸漸遠去。
楊嘉羽不再是拒吃青豆的小女孩,楊嘉佑不再是心直口快的少年,自己也有了更多紛擾的心緒。時間一晃,他們都變了,有了心事。
成績正式出來那天,楊叔叔的電話被打爆了,親朋好友們紛紛祝賀他兒子取得好成績。
在雙語學校,不少同學通過競賽或語言特長被保送至國內C9高校,大部分人被國外高校錄取,可以說是遍布世界名校,更有天賦異禀者還被中科大提前錄取。
楊嘉佑和許立都參加了高考,兩人的分數不相上下,許立比楊嘉佑多九分。
正是這多出來的九分,讓吳老師給楊振華打了電話,建議許立填寫志願的時候可以考慮清華。
一家人坐在客廳,除去父母,楊嘉佑、楊嘉羽、許立臉上看不到一絲欣喜。
長輩只當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在電話裏感謝親友們的祝賀。
正好孩子們都在,楊振華問:“嘉佑,想好了報考哪裏?”
楊嘉佑窩在沙發裏,面色平靜,下意識地瞧了許立一眼:“南京大學或是東南大學。”
徐瑛說:“你的分數不錯,外地還有不少學校可以選擇,再考慮一下。”
“是,不着急。”楊振華語氣鎮定,“正好還有時間,在網上多了解一下,查一查自己感興趣的專業及高校優勢學科,綜合考慮以後再定。”
楊嘉羽坐在一旁悶不吭聲,16歲的她覺得高考還很遙遠,但這兩所學校她都知道,南京大學是媽媽的母校,她小時候經常去玩。也就是說哥哥不會離家太遠,她稍稍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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