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愛和喜歡
楊嘉佑想說今天下午玩得很開心,晚餐還點了他愛吃的紫米糕,要是你在就好了。但所有情緒卡在喉嚨處,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過了一會兒,許立輕聲說:“之後我應該會去北京,這件事我還沒有正式跟楊叔叔他們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現在先告訴你了。”
楊嘉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許立寫在卡片上的話是真的,他有點難過,“為什麽非要去北京?”他想了想,“萬一上不了清華呢?你也知道,除去實力,有時候運氣很重要。”
許立的聲音帶着鼻音,好像還是有些鼻塞,“北京還有很多其他高校。”
楊嘉佑的眼眶潮濕,“是為了躲我吧?”
“不全是。”許立語氣很輕,一絲情緒也沒有。
楊嘉佑悶着聲音說:“那還不是為了躲開我。”
許立轉過身,目光很坦誠,“嘉佑,看見你,我沒辦法像以前一樣。”他閉了閉眼,“也許離你遠一點,我還是能做到。”
楊嘉佑覺得許立在說氣話,氣他昨天說出的那句‘不喜歡’,那句話應該很打擊人,但楊嘉佑心裏很亂,亂到他恨不得把心中那團心緒燒掉。
許立說:“你別哭,哭多了對眼睛不好。”
“那你呢?你昨天哭什麽哭?你不知道我會很擔心你嗎?!”楊嘉佑雙腿分開而坐,喘着氣說。
許立笑了笑,眼裏很幹淨,“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在你面前哭,不讓你擔心。”
楊嘉佑忍着眼淚,覺得許立在欺負人,昨天明明哭得那麽傷心,現在一滴眼淚也沒有,自己卻魂不守舍了一天,坐在出租車的時候他還在想,如果許立繼續哭的話,那就……
楊嘉佑不敢繼續往下想了。
許立解釋道:“我昨天喝了酒,情緒有點失控。”他看向楊嘉佑,“現在沒醉,你看,我正常了。”
楊嘉佑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觸碰他的額頭,“燒退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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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立沒有像昨天那樣反應激烈,輕輕點着頭,“退了。”
楊嘉佑熟悉的那個許立好像回來了,昨天晚上的一切簡直像夢一樣。
但楊嘉佑記得很清楚,昨晚自己沒喝酒,喝酒的人是許立!
倆個人靜默相對,氣氛顯得有些壓抑。
好多年過去後,楊嘉佑都在想,如果十八歲那年他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就不會和許立錯過那麽多時光了。可是人生漫漫,領悟從來不會早一秒,遲一秒,只會在該來的時候來。
“你也去休息,我想睡一下。”許立語氣平和地說道。
楊嘉佑如鲠在喉,只能說:“好。”
現在離出分數還有幾天,就算許立想去北京,楊嘉佑還是會像以前對許立,不管許立去哪個城市,讀什麽專業,都應該尊重許立的心願。現在交通這麽發達,如果想找他,還是有機會。
楊嘉佑這麽寬慰着自己。
盡管腦海裏也曾閃過一些念頭,比如以前會情不自禁牽住許立的手;看見他的唇,會聯想到草莓;只有聞到許立T恤上的味道,才能到達高潮。楊嘉佑從來沒有告訴許立這些,他認為這些事即使未曾出口,對許立而言應該也不是傷害。
到目前為止,由于相伴成長,楊嘉佑對許立的感情,友情至少占98%,僅剩的2%,楊嘉佑認為是青春期的躁動,許立長得唇紅齒白,人安靜又溫和,就算是朋友,楊嘉佑也會情不自禁地多善待他幾分。這些跟‘愛情’有什麽關系?楊嘉佑沒辦法說服自己。
但是為什麽聽見許立問‘你喜歡我嗎?’,嘴上說着‘不喜歡’,楊嘉佑心裏那麽難受,有那麽一瞬,他真的有點恨許立,更恨自己,他為什麽要對許立喜歡誰執迷不悟?如果沒有逼問,是不是就不會知道這個結果?
友情的天平被破壞,有什麽東西正在重新席卷着楊嘉佑的世界。
在前18年的人生經歷中,楊嘉佑連同性戀完全沒有概念,隐約聽同學們說過《斷背山》,只知道兩個大男人愛得死去活來,誰也離不了誰,甚至要在另一個離世後,幫他完成心願。
楊嘉佑簡直不能理解,男人怎麽會喜歡男人?這不是莫名其妙嗎?
細細思索一番,楊嘉佑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令他心動的女孩。
孩童時期,他被家裏的事情困擾,每天想着怎麽跟妹妹吵架,怎麽能争取到公平。進入青春期後,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籃球和學習上,至于隔壁左右的女生怎麽議論他,他一點感覺都沒有,只會覺得她們聒噪,熱衷于八卦。有時候,楊嘉佑會把對女生天然的偏見歸咎于楊嘉羽。
都是因為楊嘉羽從小愛哭鼻子,把家裏鬧得不可開交,他看着女孩巴不得躲得遠遠的。
看見許立就不會這樣,許立不愛哭,很安靜,有些事不用反複說,他就能懂。許立是楊嘉佑學習上的夥伴,球場上的隊友,生活上的摯友,可以傾訴軟弱,可以流淚。
這種感情是愛情嗎?如果因為愛情失去許立,去他媽的愛情。
楊嘉佑要跟許立一輩子待一起,不為什麽,因為待一塊兒很舒服,很快樂,很自在。
看見別的人,楊嘉佑會不耐煩,會挑三揀四,像穿着一雙極其不合腳的鞋,不光不好看,還夾腳,簡直一無是處。許立就不一樣了,如果說他想做王者,許立就是他心愛的那把寶劍,藏在劍鞘中,輕易不會示人。好劍當然不能用來亂砍,要愛惜,要時常澆注心血,只有這樣,劍才有劍魂。
都說‘竹杖芒鞋輕勝馬,一蓑煙雨任平生’,楊嘉佑卻覺得自己可以‘一劍在手任平生’,他沒有把許立當成一個簡單的物件,是真的覺得可以倚劍走天下。
他們都曾是閃閃發光的少年人,意氣風發,揮斥方遒,這他媽跟愛情有什麽關系?愛情是什麽玩意兒?愛情能讓人充滿熱血,充滿鬥志,能‘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嗎?
如果非要某個詞來概括楊嘉佑和許立之前的感情,非得扯一個‘愛’字,楊嘉佑覺得自己對許立的感情超越了愛情,因為跟許立在一起,能看見世界,能感受到生命打開的力量。
這些東西絕不是愛情可以給予的。
所以他流淚,他覺得劍要出鞘,他快要鎮不住了。
那種撕裂的感受讓他覺得很痛,他在想,在劍上傾注了那麽多心血,憑什麽要忍受失去?!
楊嘉佑覺得除去心悸的瞬間,剩下的東西他不願意跟愛情交換。
愛情的籌碼太少了,憑什麽坐地起價,還要把許立從他身邊奪走?
許立一定是鬼迷心竅,才會說出那樣一通胡話,他知道‘我喜歡你’這四個字意味着什麽?先不說遠的,近在身邊的父母會怎麽看待他們?妹妹又會怎麽想?周圍人就更不用說了。
許立肯定是喝多酒了,腦子犯渾,抽風說出那些話。
楊嘉佑跟自己說,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你這一次!
他坐在自己房間的單人沙發裏,看着窗前的地毯,想起以前他們坐在這裏訴說心事,撫摸着彼此的傷口,像兩只依偎取暖的野獸。腦海裏浮現許立剛剛蒼白的臉色,很安靜地躺在床上,楊嘉佑記起桌上未曾打包的紫米糕,心裏很後悔。
為什麽不能對許立更好一點?
即使不想用愛情交換這麽多年的交情,自己為什麽沒有把話說得更委婉一點?怎麽就脫口而出說了‘不喜歡’?這句話有沒有傷害到許立?
他連許立皺一下眉毛都忍受不了,許立昨天躲在沙發上哭了,心裏肯定很難過。
許立昨天所有的反應都能得到解釋,正是因為喜歡楊嘉佑,面對他的關心才會倍覺難受。
楊嘉佑吸了吸鼻子,其實他知道許立在楊家肯定會拘束,沒有在自己家那麽自在,但沒有比這裏更好的去處,即使許立有委屈,那也是生命中無可避免的。
一定是許立覺得在這個世界太過孤單,自己又一直陪在他身邊,許立也害怕失去,甚至産生了依戀。楊嘉佑比任何人都清楚,絕對不會跟許立關系淡漠。
有些人的感情越變越淡,但楊嘉佑不是那種人,他看上了的人或事,不會輕易放棄,更不會輕易轉手,因為挑選時慎之又慎,可以說是精挑細選,怎麽會任憑時間摧殘?
在許立沒來之前,楊嘉佑也有不少朋友,但都沒有許立讓人覺得交心,篤定,踏實,可以不用多想,他總能堅定地站在自己身後。
這些不單單是父母對他有恩,更何況,爸媽說了,為了減輕許立的心理壓力,将來他要是想算清,那些錢,媽媽都替他記着,不是為了讓他還,而是讓他将來能安心。
默契,信任,互助,陪伴,尊重,欣賞,友愛等等,這麽多東西,就想用愛情一個來換?
憑什麽?!強買強賣嗎?楊嘉佑憋屈死了,他不願意!
楊嘉佑又不傻,愛情說掰就掰,以後再想找到這麽默契的人,簡直是難上加難,這對人生來說是巨大的損失,用爸爸的話來說,風險太高,得不償失。
十八歲的時候,楊嘉佑還不知道,今天費力思索的一切跟‘喜歡’半點兒關系也沒有。
因為他想要的那些東西,可以用一個字概括——‘愛’。
‘愛’可比‘喜歡’珍貴多了。
※※※※※※※※※※※※※※※※※※※※
《愛如長風》主要講楊嘉佑和許立的相戀過程——楊嘉佑對許立從最開始的戒備,到漸漸成為摯友,再到愛上了許立而不自知,最終在一起。真正的成長需要克服困難,所以他們會走一些彎路,這篇文不是純甜的,但也沒有大刀,更沒有第三者。我想在這個故事裏融入思考、成長、改變,不知這樣的故事走向是否符合大家的期許,所以寫下這段話,免得讓大家失望,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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