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沒有同類

這天夜裏,許立失眠了。

許立在思考有關同性戀的事情,在未經歷其他感情之前,面對楊嘉佑,他會心跳加快,會緊張,會在意楊嘉佑說的每句話,偶爾也會有生理反應。

那麽,他到底是喜歡楊嘉佑,還是真的像楊嘉佑說得那樣‘有病’。

為了搞清楚這一點,許立專門去查看了大量的資料。

可是扪心自問,許立并不覺得同性戀有什麽可恥,他不會像楊嘉佑一談及這個話題,仿佛觸碰高壓電線。可能初高中時期習慣了被同學們疏遠,潛移默化地認為不被接納才是常态,有人親近他,反而讓他覺得不舒服。

上大學以後,許立越發不在意周圍人的眼光,他想成為什麽樣的人,将來從事何種職業,過什麽樣的生活,是他自己的事情。更何況,如果不夠強大,何談找到失散多年的妹妹。

大概知道這注定是一場無疾而終的暗戀,許立把感情封存起來了,藏在內心深處。許立少時歷經親人去世,多番輾轉才得以留在楊家,許立始終缺乏安全感,他在物質上并不是一個奢望很重的人,反倒對更在意心理層面的需求。

除去平時上課,許立開始用大量的學習轉移注意力,在學習方面,他始終有着驚人的毅力。楊嘉佑曾經手把手地教過他該如何汲取知識,他雖然算不上絕頂聰明,至少有良好的學習習慣,再加上勤思考、善總結,課內知識對他來說綽綽有餘。大學不比初高中,考試并非以選拔為主,抱着這樣的學習心态和執念,許立的績點很高。

既然确定了不走學術道路,許立想把所學知識盡早轉化成實踐。他經常留意與專業相關的兼職,有時能接到開發板電路設計的私活,他摸着石頭過河,邊學邊動手,每單結束以後,也能掙不少。

對于在校學生而言,有什麽能比腦力勞動來錢更快的方式。

家教、咖啡店的兼職,頂多算是初入大學的生活體驗。

許立對未來有明确的規劃,出國讀研耗費時間,即便能夠申請到國外高校的全額獎學金,生活上同樣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楊嘉佑有完整的家庭,只需要全身心努力,父母會幫他操心生活上的事。

現在的許立已經成年,當然不比年少失孤,他能夠把控自己的人生。接下來的事情,需要靠許立自己走下去。抱着這樣的心态,許立的內心變得越來越堅定。

人一旦忙起來,就會忘掉那些紛擾的心事。

也許是上次的提問刺激到了楊嘉佑,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來找許立,甚至連電話都沒打過。

許立在想,這樣也好,把界線劃得明确一些,免得雙方都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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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覺得這種方式有何不妥,即便不像從前那樣跟楊嘉佑待在一起,沒有任何問候,只要楊嘉佑有任何需要,許立還是會第一時間出現在他身邊。

就像楊嘉佑以前說的那樣:“許立是我的手足,我的兄弟,我不允許任何人辱罵他。”

楊嘉佑同樣刻在許立生命裏,他曾用少年人的英氣,給予許立無限力量與勇氣。除去心動,這份感情早就超越了愛情,就好比楊嘉佑是許立身體裏的一部分。

這天許立去兼職的公司進行現場調試,他前期按照公司提供的配置方案,完成了單線圖設計,機械方面的知識他不懂,有專門的機械工程師配合他。雖然只是一個預案展示,未必會下達車間執行,但模型展示效果的确不錯。

對接許立的男人名叫李衍,31歲,是技術部經理,這個案子擱他手上很久了,之前接手的同事離職,項目推進緩慢,再加上又不是特別着急,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李衍才讓同事挂在網上找兼職。

許立平時話少,主要忙着做事,李衍倒是挺看好他:“有沒有興趣來公司實習?”

李衍看過許立的簡歷,南京大學電氣專業在讀,大二就有這樣的實踐水平,實屬難得。

許立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兩個人站在公司樓下的廊檐下,晚上八點多時,竟然下起了雨。

黑暗中,李衍點燃了一支煙,煙圈混着水汽,讓人覺得有些嗆鼻。

“抱歉。”李衍撣了撣煙蒂,“我不知道你介意。”

他吸了一口,很快就将煙熄滅了,“真的不考慮一下嗎?我們公司體量也不錯。”

許立答:“下學期課比較多,可能沒那麽多時間。”

李衍點了點頭,“也是。”他掏出一張名片:“常聯系。”

“謝謝。”許立用雙手接了過來。

雨小了點,伸出手時只感覺掌心被撓。許立回過頭,光線昏暗中,他看清了李衍,人偏瘦,雖是短發,好像燙過,是讓人舒服的弧度。身量跟他差不多,白襯衣顯得格外紮眼,黑色西裝褲。不遠處的車燈照亮了李衍的臉,他的眼角藏着幾分疲憊與漫不經心。

斜前方的車燈熄了,駕駛室下來一個男人,沒有打傘,望向他們所在的方向。

許立準備告別了。

“等等——”李衍喊住他。

許立停下了腳步,問:“怎麽了?”

李衍又開始點煙了,蹙眉吸了一口,“能不能請在我旁邊站一會兒。”

許立看向不遠處的男人,好像明白了什麽,“你們……認識?”

李衍咳嗽了兩聲,“放心,他不敢來。”

許立不明白李衍具體在說什麽,只是按照他的請求,站在他身旁。

雨淅淅瀝瀝地落着,站了這麽久,那個男人的衣服應該浸濕了。黑暗中,男人終于收回視線,重新坐回車裏,把車門震得巨響,很快便疾馳而去,水漬濺得飛起。

李衍熄滅了煙,再次說了抱歉,聲線溫和地說:“剛剛謝謝你。”

許立說:“不用謝。”

“帶傘了嗎?”

來的時候沒下雨,許立說:“這裏離公交站很近。”

李衍做了一個停留的手勢,“稍等一下。”

沒過多久,李衍拿了一把傘出來,“拿着,來日方長。”

“謝謝。”許立接了過來,往公交車站的方向走去。

回到宿舍時接近十點,許立發現桌子上有一盒紫米糕,他轉過身問王雲飛:“誰給的?”

王雲飛正在打游戲,頭都沒回:“還能有誰啊?楊嘉佑。”同學們都以為他們倆是親戚,關系好也很正常。

許立‘哦’了一聲,拉開椅子,坐在書桌前,把紫米糕吃完了。

手機震了震,是楊嘉佑發來的一條微信:東西收到了沒。

許立回複:吃完了,謝謝。

本以為楊嘉佑還會說什麽,但是手機很安靜。許立知道,楊嘉佑肯定是為上次那句‘你有病嗎’道歉,其實這些話,許立不會放在心上,他知道楊嘉佑的為人,惹惱了他,說兩句氣話很正常。

可是吃着吃着,忽然覺得很心酸。

好煩啊,到底要怎麽辦才好。

周末的時候,許立拿着筆記本電腦去了圖書館,除去完成課內的學業內容,他閱讀了大量有關同性戀的資料。他很想搞清楚,他對楊嘉佑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

他在懷疑自己,是不是錯把依賴當成喜歡。

臨近晌午時,圖書館的同學陸續去食堂了,四周很安靜,許立帶着耳機,側過臉看向窗外,心緒紛擾。如果按照科學的解釋,同性戀的起因分為好幾種,第一種是童年或是少年時期受到同性的侵犯,性取向被強行改變。第二種,是天生的,就像有的人是異性戀取向一樣,是刻在基因裏的答案;第三種,在相處的過程中,受環境影響,做出了同性戀的性取向選擇。

論朝夕相處,他跟楊嘉羽相處的時間也很多,為什麽從始至終,許立沒有對任何一個女生動心,反而神不知鬼不覺地對楊嘉佑有感覺。他們周圍也沒有同性戀的例子,應該不是受環境影響、做出了選擇。

那他算哪一種?許立沒有找到答案。

扪心自問,楊叔叔一家給了許立莫大的安全感,不存在說許立無比依賴楊嘉佑,只要不看見楊嘉佑,不刻意去想他,許立能自動屏蔽很多感覺。

對直男來講,同性的喜歡更像是一種騷擾,這麽看來,楊嘉佑是不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原諒他的冒犯?想到這裏,許立覺得喘不過氣來。縱使學習能讓人忙碌,閑下來的時候,許立仍然感覺很孤獨。倒不是想簡單的戀愛,是覺得自己異于常人,沒有同類。

腦海裏忽然閃過上次見到的一幕,即便李衍跟雨中的那個男人沒說話,但氣氛有些暧昧,甚至夾雜着一絲博弈,他們會不會有某種聯系?

即使為感情上的事煩心,想到對方是職場人士,許立還是打消了想請教他的念頭。

桌上的手機震了震,許立回過神來,是籃球隊聚餐的群發短信,定在周日晚上6:00,學校附近的湘菜館。許立本來想推了,但短信上強調務必準時到達,說是大四的隊長,馬上要出國了,臨走前想跟隊友們聚一聚。

許立回複了一句:收到。

周日晚上,許立準時到了,人還沒齊來,匆匆掃了一眼,沒有楊嘉佑的身影,許立頓時松了一口氣。他們同在一個籃球隊,這種場合難免碰到,估計楊嘉佑也在回避什麽。

等了約莫十多分鐘,人數差不多到齊了,隊長點了菜。

平時相熟的幾個男生在手機上玩起鬥地主,見許立坐在旁邊,“哎,趕緊,趁着菜沒上,玩一盤。”

餐廳的大門傳來‘歡迎光臨’的機械播報聲,許立說:“我技術不好。”

“房間都開好了,你趕緊的。”

許立感覺身後傳來一道風,他聽見楊嘉佑的聲音,平靜中透着幽冷:“什麽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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