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琵琶聲由遠及近, 似乎彈琵琶之人正往長悅酒樓而來。

上官清并沒有察覺琵琶聲的異樣,斂眸站在白惜璟面前, 不願離開。

見上官清不走, 白惜璟下意識地又往外面看了一眼,對上官清說道:“再不走,恐怕走不了了。”

那彈琵琶之人,是她的師叔,燕無月。

二十年前, 江湖上人人得而誅之的妖女,燕無月, 一曲琵琶奪人性命, 殺人如麻。

琵琶聲越奏越哀, 砰, 忽然轉音, 猶似銀瓶乍破之聲。

“公……公子……”商末突然捂住胸口跪倒,刀鞘拄地,臉龐扭曲, 口中不斷溢出鮮血。

接二連三的, 上官清帶來的護衛紛紛口吐鮮血。

啊,上官清一聲痛呼, 手中的折扇掉落在地, 伸手捂住胸口。

心似乎被萬千藤蔓纏住,不斷收緊,似要将心絞碎, 又似被萬箭穿心而過,千瘡百孔。

白惜璟漠然看着臉色蒼白的上官清,當日,狼狽無力的是自己,如今,變成了她。

“惜璟……”上官清踉跄跌向白惜璟,白惜璟側身避開,見她快摔倒在地,心一軟,又扶住了她。

琵琶聲忽然停了。

随着琵琶聲停,胸口的絞痛消失,上官清趁機抱住白惜璟,“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受傷,一如我舍不得讓你受傷……”

好不要臉。

白惜璟連忙推開上官清,回頭看了小徒弟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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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怕又被小徒弟在小本本上記上一筆。

但小徒弟并沒有看她,而是在看站在一旁的徐師叔,順着白朦的目光,白惜璟看了徐師叔一眼。

徐師叔失神地看着空氣。

上官清捂住胸口,笑得蒼白,“惜璟,我不會走的。”

她知道白惜璟是什麽樣的人,表面冷漠,內心卻十分柔軟,走苦情軟弱路線,能讓白惜璟心生憐憫。

“給你一個月的時間。”白惜璟應允,“你在公主府等我,我會去找你。”

真的同意了?上官清驚訝,半秒後,擡手說道:“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她要和白惜璟擊掌為誓。

白惜璟心思全在小徒弟和徐師叔身上,只想快點把上官清打發走,毫不猶豫地和她擊了個掌,逐客道:“你現在可以離開了。”

上官清帶着護衛離開,白朦拉住白惜璟衣袖,扯了扯,小聲說了三個字:“太師叔。”

白惜璟聞言轉頭看向徐師叔,此刻徐師叔淚如雨下,見自己看她,哽咽問道:“惜璟,那彈琵琶之人,和無月是什麽關系?”

果然,聽出來了。

白惜璟垂眸,不敢回答。

無月師叔被江湖人圍殺,最後被劍術卓然的玄塵道長刺瞎了一只眼打落懸崖。

她沒死,掉入水中,僥幸地活了,從那之後,便退隐江湖。

大隐隐于市,她選擇在京城隐居。

這裏,是離徐師叔最近的地方。

但無月師叔讓她們告訴徐師叔,她死了,死在二十年前江湖人對她的那場圍殺之中。

所有人都知道燕無月還活着,除了徐寒秋。

徐寒秋定定地看着白惜璟,一個答案躍然心中,停頓地問:“是……是她?她沒死?”見白惜璟沒有否認,愣怔,含淚大笑,又大哭,跑出酒樓。

可哪裏有燕無月的身影。

就連那琵琶聲,都像是幻覺一般。

白朦從未見過這麽失态的太師叔,不解問道:“師父,太師叔她……”

白惜璟搖了搖頭,目光落在酒樓外徐師叔身上,孤寂的身影,讓人心疼。

過往路人,看到徐大掌櫃站在酒樓門口悲恸大哭,紛紛停下腳步圍觀,一個女人抱着琵琶撥開人群走到了徐大掌櫃面前。

心疼地喊道:“師叔。”

徐寒秋看到謝顏,看到她手中抱着的那把黑木琵琶,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這是燕無月的琵琶,她送給她的。

謝顏把手裏的琵琶遞給徐師叔,“她說,她對不起你。”

呵,對不起。

徐寒秋拿過琵琶用力摔在了地上,砰,琵琶裂開了一道縫,徐寒秋恨恨地看了一眼,轉身回酒樓。

路過白惜璟,諷道:“真是我的好師侄!”氣憤地上了樓。

謝顏拾起琵琶,回頭看向酒樓斜對面那家茶樓的二樓,情緒複雜。

二樓包廂臨窗位置,坐着一個女人,一襲素白對襟襦裙,臉上覆着小半塊暗銀面具,将左眼完全遮住。

右眼,将酒樓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謝顏看了她一眼,抱着琵琶進了酒樓。

燕無月擡手撫過面具,自嘲地笑了笑,在桌上放下一錢銀子,起身離開。

白惜璟看着謝顏懷裏的琵琶,問道:“無月師叔有什麽話讓你帶給徐師叔?”

謝顏輕嘆了口氣,“她只讓我向徐師叔說聲對不起,別的什麽都沒說。”

這一次,多虧了無月師叔,才能不費吹灰之力讓上官清離開。

可,讓徐師叔知道無月師叔還活着,對徐師叔是多麽殘忍啊,一句對不起,哪裏夠彌補徐師叔。

當年她還沒出生,沒親眼見到徐師叔悲痛欲絕的樣子,但光聽少琴師姐的描述,就忍不住心疼徐師叔,想把她抱在懷裏溫柔地安撫她。

白惜璟跟着嘆了口氣,老一輩的陳年往事,不是她們能解決的。

拉了拉白朦,準備上樓。

剛轉身,謝顏喊住了她,疑惑問道:“師姐,這大熱天的,你脖子上圍一塊手帕做什麽?”說着手賤地去撩手帕。

白朦眼疾手快,在謝顏師叔碰到手帕之前,伸手打落她的手,冷聲說:“不準碰。”

手背被打紅了。

謝顏瞥了眼留有白朦爪印的手背,無語道:“好好好,不碰你師父。”就白朦對宮主師姐那霸道占有的态度,不知道的還以為白朦喜歡宮主師姐呢!

等等,喜歡宮主師姐……

謝顏後知後覺,忽然發現宮主師姐和白朦之間的關系很微妙,和以前那種師徒在一起的感覺截然不同。

眯起眼睛瞧了瞧宮主師姐的脖頸,隐約好像看到了紅痕。

白惜璟見謝顏一直看自己脖子,伸手握住白朦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對謝顏坦言:“我們在一起了。”

在一起?

在一起是什麽意思!

謝顏目瞪口呆,她只是猜測而已,宮主師姐要不要這麽直接!

她的小心髒有點承受不住。

“師父已經知道我和白朦的關系。”白惜璟牽着白朦上樓,似想起什麽,停下腳步轉頭對謝顏說道:“忘了告訴你,師父回來了,現在就在九白山。”

心髒完全承受不住了。

謝顏趕緊捂住胸口,呆滞地看着宮主師姐和白朦消失在樓梯口。

“師父,你好像吓到師叔了。”白朦笑得一臉嬌羞,她好喜歡這樣的師父,不因她們的師徒身份而刻意隐瞞或者否認。

白惜璟笑着說她:“真是個孩子。”一點小事就開心得不得了。

拿起書卷看書,修身養性。

周圍的氣壓漸漸變低。

白惜璟覺得有些不對勁,側頭一看,發現小徒弟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眉頭緊鎖,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怎麽了?”白惜璟不着痕跡地往旁邊挪了挪,能遠離幾分遠離幾分。

白朦沉吟片刻,幽幽問道:“師父,你為什麽答應上官清去公主府?”

小徒弟不說,她差點忘了這回事,白惜璟愣了愣,回答說:“不讓她徹底絕望,她會一直糾纏下去。”

“殺了她不是更能徹底擺脫?”白朦臉色變得陰沉,逼近師父,“師父,你三番兩次縱容她,是不是對她動心了?”

白惜璟正了正臉色,端正說道:“為師像是那種人嗎?”

思索了許久,白朦搖了搖頭。

第二天。

“師父,這一個月我們真的住在公主府?”白朦側頭問道。

對于一直觊觎師父的上官清,她不知道能不能将殺意壓抑一個月,也許待不過三天就殺了上官清。

白惜璟微笑着對白朦點了點頭,一手摟着她,一手拉着缰繩,慢悠悠向公主府而去。

行了一段路,白朦又側頭,小聲問道:“師父,如果這段時間我忍不住殺了上官清,你會如何?”再三思量,她覺得她一定會忍不住。

白惜璟聞言,淡然說道:“殺了她之後我帶你回九白山。”

這一次,白朦要殺上官清,她不會阻攔。

這個回答很令人滿意,白朦嘴角上揚,轉頭看向前方,身子後靠貼緊師父,“師父,你真好。”

白惜璟摟緊白朦,“駕~”輕夾馬腹策馬前行。

在外習慣男裝的白惜璟,讓小徒弟換上了女裝。

同是白衣勝雪,一個眉清目秀風采動人,一個傾城絕色風姿綽約,同乘一馬,天造地設的一對。

如此般配的兩人,讓過往路人都不由多看了她們幾眼。

俊男美女,就是令人賞心悅目。

上官清坐在大廳高座上,慢悠悠喝茶,看似悠閑,心裏卻在慌亂。

等了許久,都不見白惜璟來,雖然相信她不會食言,但這時間也太慢了。

從長悅酒樓到她這裏,不過半個時辰,距暗衛回報,已快一個時辰。

難不成是走着來的?

想起昨天的事情,再不掩飾憂慮,放下茶盞,思忖起來。

昨天回公主府後,讓府裏的大夫把脈,竟然受了內傷。

被琵琶聲所傷,簡直難以置信。

不由對白惜璟背後的力量忌憚。

正出神地想着,司離閃身出現在她面前,躬身抱拳說道:“殿下,她們來了。”

終于來了。

上官清起身,親自去門口相迎。

不曾想,卻看到了傷心的一幕。

白惜璟擁着白朦淺笑而來,眼眸裏是從未見過的溫柔,上官清呼吸一滞,愣在門口。

到了公主府門前,白惜璟勒馬停下,當先翻身下馬,然後伸手扶白朦。

白朦瞥了上官清一眼,揚了揚眉,将手放到師父手中。

“惜璟……”上官清說不出現在是什麽感覺,有妒忌,但更多的是尴尬。

白惜璟點了點頭,對着上官清,又是一副清冷模樣,沒有溫度的聲音對她說道:“一個月的時間。”

從今日的表現,上官清能預見一個月後的結果,白惜璟眼裏心裏,只有她那小徒弟白朦,沒有自己半分,她們,沒有半分可能。

但她不是輕言放棄的人。

這一個月,她會讓惜璟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

她和惜璟,會成為相配的一對。

——————————

“師叔,我熬了粥,你要不要喝點?”謝顏端着她親手熬的粥,去了徐師叔的房間。

從昨天到現在,徐師叔滴水未進,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裏。

徐寒秋抱腿坐在床榻上,頭抵着膝蓋,聽到謝顏的聲音,擡頭往門口方向看了一眼。

充滿血絲的眼睛,濃重的黑眼圈,顯然哭了一整夜。

“師叔。”等了片刻沒聽到回答,謝顏擔心地又敲了敲門,半秒後,徐師叔回應她:“拿走,不吃。”

聲音沙啞,一聽就不對勁。

謝顏猶豫了下,擡手運勁一掌打向門,咔嚓,門闩斷裂,門應聲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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