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白紙黑字
方玉梅眼眶酸澀,手輕輕顫抖着落在金秋肩上,聲音哽咽着說:“小秋,爹娘實在是拿不出那二十五兩銀子,只能委屈你給人做丫頭了……一會兒劉大娘帶你去個地方見見人,你好好說話別害怕啊……”
金秋看不得她哭,心裏雖然有了來錢的路子,可是也不能此刻直白的跟她說,她有辦法,那沒法解釋……
她不想讓這個可憐的女人知道,她親生的女兒,早就不是以前的那個女兒了……
金秋沖她笑笑:“娘你別哭,我不委屈。”
方玉梅聞言更是舍不得,雙手緊緊捏着她的手,淚流不止。
劉大娘笑着将她們母女分開,拉過金秋說:“別哭了別哭了,就算這丫頭能讓人看上,也都住在京城裏,隔三差五還是能見的,你們照樣是母女,用不着這麽傷心……走吧走吧,不是急用錢嗎就別耽誤功夫了,咱們要去的那一家,連燒火丫頭也不是好進的……”
金秋老老實實的跟着劉大娘上了她家的驢車,也沒問她帶自己去那裏,要把自己賣去到誰家,反正過了今夜她就能有錢了,這一趟終究是空跑罷了。
驢車在街道巷子裏晃悠了許久,金秋靠在木板上都快晃悠的睡着了,驢車才緩緩停下,她揉了揉眼擡頭一看,只見是個氣派宅院的後門,也沒看到是誰家府邸,就跟着劉大娘下了車。
經過一番等待,盤問,劉大娘才帶着她進了這大宅院,緊接着又是等待……過了小半個時辰,才有一個四十來歲衣着上等的婦人過來,劉大娘賠着笑臉與其竊竊私語了一會兒,那婦人這才沖她招了招手。
金秋走了過去,一雙眼淡然的看着面前的婦人,“娘子安好。”
這婦人見她小小年紀倒是穩重知禮,眼神裏也多了幾分溫和,就問了一些問題,比如讀過書沒有,識字不識,家中幾口人等等,到了最後才話鋒一轉,問道:“聽說你打折了你堂姐夫的手指頭,還打掉了人家一顆門牙,可當真?”
金秋不想讓這一次的買賣成功,她只要一夜的時間就可以完美解決家裏的困局,完全不需要給別人當丫頭,就點了點頭:“那人打我大姐,我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觀。”
婦人唇角一勾又問:“可是對方要二十多兩銀子,你家給不起,如今要把你賣了還債,給人做使喚丫頭,你就不難過,不害怕嗎?”
金秋一笑,側眼看着院子裏的名貴青松,好聽的童聲響起:“不過是做丫頭,又不會死,有什麽好難過好害怕的。”
那婦人聞言眉頭輕輕一皺,看着眼前的小女孩那雙眼,覺得也算是個機靈通透的丫頭,只是有點不懂規矩,不會說話罷了。
不過十來歲的年紀,又在清苦人家長大,既不膽小也不拙笨,出身容貌也尚可,還肯簽死契,這樣的也着實難遇……于是認真一思索,便帶着劉大娘轉身而去。
看着買家走遠了,金秋覺得應該沒被看上吧?畢竟誰家會買一個動不動打折人手指的丫頭?
在這回廊裏坐着等了許久,劉大娘才出來,笑着跟她說了句成了,她運氣好,就帶着她離開。
金秋心中無奈的嘆口氣,成了?怎麽就成了?她這樣的人,在這些高門大戶看來就是沒規矩的野丫頭,怎麽就肯願意買她了?
不過不着急,反正爹娘還沒給她簽賣身契,這麽一想就又靠着驢車昏昏欲睡了……
回去後,劉大娘就帶着方玉梅進屋說話了,金秋在外頭院子裏坐着曬太陽都要曬的睡着了,許久後方玉梅出來,喊了她兩聲,她睜開眼看着她,笑着問:“能回家了?”
方玉梅眼眶紅紅的點了點頭,拉起她的手:“走吧,先回家再說。”
金秋笑着站起來,剛走了兩步,就聽見身後劉娘子笑着說:“方娘子,別忘了後日一早,早點把小秋送來啊,左相府那邊可不是誰都能去的!”
什麽?左相府?後日就去?
那一刻,她腦中一個激靈,身形一滞,呆呆的擡眸看着方玉梅。
不是吧……娘該不會已經和劉大娘簽了賣身契了吧?
這麽快的嗎?爹還不知道呢!!!
……
回到家,金秋依舊一副沉思模樣,方玉梅眼圈紅紅的拉着她進屋,金大冬看着妻子沖他點頭,看着女兒的眼神也無比愧疚,拉過金秋小聲說:“小秋……爹娘對不住你……”
金秋沒想到娘會不跟爹商量一下,就直接和劉大娘簽了賣身契,這下銀貨兩訖了,又白紙黑字的,她心裏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只能擡眸看着父母苦笑了一下說:“沒事兒,只是去做丫頭,我還能常回家來的。”
她心裏是想着雖然是賣身契已經簽了,可若是今晚就能弄來銀子,到時候和劉大娘說說好話興許這賣身契還能有轉圜的餘地,畢竟那是左相府,想買丫頭還不是容易的事兒,于是也就不再太擔心了,這對于她來說這真的就是小事一樁。
金大冬沒有過多的耽擱,晚飯前就和妻子一起去請了裏正出面一起去了張家。
張家是沒有想到金家倒是真能拿出這麽多的銀子來,一時間倒是也沒有什麽二話,直接就寫了和離書,方玉梅還将金夏留在張家的東西都一并收拾了帶回來,黃昏前,夫妻倆處理好了一切的事情回了家。
金夏在拿到和離書的那一刻雙手止不住的顫抖,在得知這銀子是賣了金秋去做丫頭才換來的,更是撲通一聲跪在了金秋的面前,“小妹,是大姐對不起你,我不知這銀子竟然是這般換來的,我這就去要回這銀子回來,我絕不能看着你為了我去給人當牛做馬……”
金夏哭着就要往外跑,方玉梅使勁的拽着她,掉着眼淚說:“小夏別哭了,張家人拿到銀子高興的合不攏嘴,就算你去求他們,他們也斷不會把銀子還回來的,你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金大冬一臉哀切的也說:“況且小秋的賣身契也已經簽了,此刻說什麽也都晚了,如今能順利與張家和離,小秋就不算白受這委屈。”
說完他看着女兒,愧疚的眼圈發紅,可是他一想到大哥臨死時的托付,他就無法狠心看着侄女兒一輩子毀于張家……
至于小秋,他只能在日後的日子裏,天天燒香拜佛,望菩薩能垂憐他這苦命的女兒一二,別叫她在外受太多委屈,別的,他真的無能為力了……
金秋苦笑着撓了撓腦袋,親自将大姐拽起來,将和離書好生的折起來後放進她手裏,看着她哭腫的眼睛笑笑說:“大姐別哭了,如今你好不容易脫離了張家,你該高興才是。”
“這是拿賣你的銀子換來的,我怎麽高興的起來,一想到你要去給人端茶送水我就……”
“我給人端茶送水的,總比你在張家日日挨打受欺負要好。”
金秋很想告訴他們,別哭,別難過,這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用如此傷懷,她都能解決。
可她不能說,如今她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所以一切只能藏在心裏,只能看着她們傷心苦悶。
這一晚金夏又沒吃幾口飯,一直默默垂淚,金秋這一夜是必定要出去辦事的,可是又怕大姐心裏愧疚想不開再尋短見,就讓奶奶跟她睡一個屋子,到了深夜,聽見更鼓打過後,她将枕頭塞進了被子裏,便披上奶奶的灰袍子,悄悄摸出了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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