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李衾沒想到,先沉不住氣的那個人是蕭憲。

他來的時候本來還覺着臉上有些挂不住, 畢竟曾在蕭憲跟前斬釘截鐵的說不會去順義侯府。

沒想到打臉來的如此之快。

雖然李大人給自己找了個很好的理由, 但畢竟還有點兒心虛,直到看見蕭憲握住東淑的肩膀, 顫聲問出了那句話。

跟這個情形相比,李衾覺着自己的“出爾反爾”自我打臉, 也像是沒什麽了,畢竟這種行為也可以解釋為“此一時彼一時”, 或者“能屈能伸”。

東淑這邊兒卻給蕭憲的反應弄懵了, 甚至還有點害怕。

“你、你在說什麽?”東淑有些緊張, 覺着肩膀隐隐作痛, 怎麽看着這麽斯文雅貴的, 手勁兒卻如此之大:“蕭大人,你先放手。”

蕭憲置若罔聞:“不可能的, 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我……”那兩個字在喉嚨裏滾動, 像是兩團火球浮浮沉沉。

甘棠在門口也不知所措,正要上前幫忙, 卻看見有一道身影從門口出現。

天青色的緞袍,腰間綴着金魚袋, 荷包,金烏佩,腳踏皂靴,頭戴紗冠, 氣質儒雅而不失英偉。

此刻出現,恍若救星。

“李大人?”甘棠脫口而出。

東淑因給蕭憲擋着,所以并沒有看見,聽甘棠呼喚才歪頭看了過去。

見李衾閑庭信步似的,已經快到跟前。

因為蕭憲的反常,讓東淑的心突突跳亂,此刻看見李衾現身,如淵渟岳峙,又對上他波瀾不驚的雙眸,沒來由有些心安。

心頭一動,情緒就從眼睛裏流露出來。

東淑的眸子裏透出的是一絲渴盼,還有點因為突然看見他出現而生的喜悅。

李衾奇怪自己居然能夠将一個簡單的眼神分析的這麽清楚。

他不得不強令自己垂了眼皮避開了東淑的凝視,這才讓心智重又冷靜清醒。

“蕭大人。”站在蕭憲身後,李衾輕聲。

一直到現在,蕭憲才終于肯松手了。

但他仍不能心定。

“李大人,”蕭憲并沒有轉身,只面無表情的:“您怎麽大駕光臨了,不是說不來的嗎?”

李衾一笑:“此一時彼一時也。”

這句話不僅是他,連蕭憲也适用。

“別逞口舌之利。”蕭憲翻了個白眼,終于轉過身來:“到底是怎麽樣?”

李衾道:“不錯,我自然有不得不來的道理,只是在我告訴之前,我倒是好奇想知道,蕭大人你剛才在做什麽?”

他哪壺不開提哪壺,非要追究到底,蕭憲淡淡道:“你不用管。”

扔出這四個字,又想起東淑先前跟趙呈旌下棋時候也說的同樣的話。

天氣熱的很,蕭憲先前一驚一乍外加虛火上升,居然真的有些要中暑的意思。

他之前還規勸李衾,半是嘲諷的提醒他“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呢,如今居然也犯了呆氣,把江雪生生當成了蕭東淑。

這還罷了,最令人情何以堪的是,居然正給李衾撞了個正着。

蕭憲覺着熱極,一擡手才發現手中少了一樣東西。

原來是之前握着的那把細骨折扇不見了,正轉頭尋找,卻聽東淑道:“蕭大人找這個嗎?”

因為蕭憲先前心慌意亂,急着抓住東淑的時候,一時情急把扇子都掉在地上。是東淑剛剛發現了撿起來的。

“扇子骨給磕裂了。得修補修補才好。”東淑大着膽子,把扇子雙手遞給蕭憲。

蕭憲重又擡眸看了她一眼。

東淑的肩膀還有點疼,可面對蕭憲,心裏竟不怎麽惱他,猶豫片刻還是說:“您的臉色不大好,還是去煮點青莖薄荷吧,良藥苦口利于病,何必苦捱呢。”

蕭憲聽着這婉柔的一句叮囑,眉頭陡然緊鎖,眼睛卻迅速的紅了。

終于,他仰頭長嘆了聲,居然也不接扇子,也不理李衾跟東淑,只是轉身往外,如紫雲随風般的出院門而去了。

剩下東淑拿着那把遺落的扇子,兀自呆呆的。

忽聽李衾說道:“青莖薄荷的方子,少奶奶從哪裏得的?”

東淑将目光從扇子上移開,茫然道:“這……這不是人盡皆知的嗎?”

就如同那天晚上甘棠問她有關太子的事情,她心不在焉卻随口都說了,可若叫她認真去想,卻什麽也想不起來。

方才她聽蕭憲說中暑,即刻就想到這方子:青莖薄荷加陳皮甘草熬成濃濃的藥汁喝下,最能驅除暑熱。

至于從哪裏得的,卻把她問住了。

李衾垂眸,又問甘棠:“你可知道?”

甘棠沒想到他會問自己,吓了一跳後本能地小聲回答:“奴婢、奴婢從沒聽說過這個。”

甘棠答了這句後,才後悔答的太快了,是不是會不利于自己的主子啊?

她惴惴不安地看向東淑。

東淑卻不太在意這個,只是望着手上的扇子,這種花梨木開裂,該怎麽修補?就算修補好了,也未必如原先一樣襯手可用了。

或者,蕭憲先前不接,是不要這把扇子了嗎?

真是可惜啊,明明看着很精致且貴的東西。

但與其說是在可惜扇子,更讓她不安的卻是剛剛如負氣而去般的蕭憲。

東淑胡思亂想的時候,李衾便安靜地看着她。

見她神不守舍地盯着扇子,似乎明白她的心意,便道:“南坊那裏有一條古玩街,裏頭有幾家字畫鋪,可以修這個。”

東淑擡頭,些許驚異:“你怎麽知道我在想這個?”

李衾微微一笑。

他笑的溫和潤澤,玉面生輝,像是一個十足十的溫潤君子。

可心裏想到這個詞的時候,李持酒那句“名言”忍不住就也冒了出來。

東淑無聲一嘆,終于将手上的扇子遞了出去:“這個是蕭大人的東西,就勞煩李大人還給他吧。”

李持酒看着她捧着扇子的纖纖十指,突然想起那天他從張指揮使府內出來,冒雨踯躅而行的時候,是她停車送了一把傘。

他記得當時自己接傘的時候曾碰過她的手,那會兒他像是在深海中掙紮,縱然發現一根稻草都不想放過,而她差點兒就成了他不想放過的那救命之源。

那點冷雨中難能可貴的溫度,比烈火更炙熱。

竟不能忘。

李衾探手把那把扇子接了過來。

這次兩個人的手并未相碰,因為在李衾伸手要握過去的時候,東淑已經搶先将扇子放在他的掌心,然後又飛快後退一步:“多謝李大人。”

李衾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旁邊的甘棠:“倒一杯茶來。”

甘棠聽命,想也不想,忙入內去了。

門邊只剩下兩人,李衾道:“你不問我為什麽會來這裏嗎?”

東淑滿心都在蕭憲身上,聽了這句才回神,忙打起精神問:“李大人自然也是來赴宴的?只是……怎麽走到這裏來了,莫非是迷路了?”

李衾說道:“我是為你而來。”

“什麽?”東淑吃驚地看着他,兩只眼睛瞪的圓圓的,有幾分孩子氣。

李衾往前走了一步。

他生得高大,就算不靠近也給人一種威懾感,何況靠近過來。

東淑本能地想後退,但身後已經到了門口,差不多将撞到門檻了。

“李大人?”有話好好說,他到底在做什麽?再敢往前一步她只能跳回屋內去了。

只聽李衾道:“歲寒庵的事情,鎮遠侯跟你說了多少?”

東淑聽到是說這件事,心頭意亂,腳後跟猛然撞上門檻,她站立不穩,整個人往後一晃。

李衾出手如電,探臂在她腰間一勾。

單臂把她的腰及時的攬住,人也随着擁入懷中。

東淑身不由己地撞在李衾胸前,臉上陡然漲紅:“李、李大人……”

佳人在懷,她身上的那股如蘭的氣息越發鮮明了,直撞入李衾的鼻端,又潛入五髒六腑。

他的身體對于蕭東淑已經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雖然理智覺着此刻的氣息并不是完全相似,但是髒腑之間仍舊起了一種微妙的共鳴。

就仿佛身體已經情不自禁地開始了眷戀的呼應,甚至于手原本只是搭在她的後腰,讓她不至于跌倒,但就在擁住的剎那,卻開始自主的縮緊,想讓她靠自己更近些!再近些!

東淑感覺到了那可怕的束縛感,就像是要把她捆在他身上似的。

“李大人?”她有些愕然的擡頭。

李衾原本就比蕭東淑要高許多,何況江雪又比東淑要瘦弱嬌小,她竭力仰頭,正對上那雙幽深的眸子。

“你是誰,”李衾忍不住也問出了跟蕭憲一樣的疑問。

而這疑問一出就不可收拾,他百思不解的:“你明明不是她,為什麽卻這麽蠱惑人心?”

東淑目瞪口呆:“李大人你說什麽!你怎麽也跟着蕭大人瘋呢?我當然、當然不是你的那位夫人!再說我哪裏蠱惑什麽……”

給李衾這樣逼問,東淑突然間感覺到了身為“妲己”“褒姒”等的“快樂”。

蒼天可鑒,她什麽也沒做,居然就能蠱惑人心了?倘若她真的是狐貍精倒也是好,那就不用困于方寸之地,絞盡腦汁想脫身保全之策了,随便念一個訣,就能上天遁地,什麽鎮遠侯,什麽清河郡公,誰能奈何得了她。

李衾看着她臉頰上的一點嗔怒的暈紅,有些許錯覺,他覺着這就是東淑,他的妻子,所以他絕不會放手。

正在對峙之中,只聽“當啷”聲響,格外驚魂。

原來是甘棠捧了茶出來,驀地看見這幅場景吓的失了手,茶杯滾落地上摔的粉碎。

這一點點刺耳的聲音讓李衾清醒,他總算垂落手臂。

幾乎與此同時,門外是金魚兒的聲音:“是啊,我們大人的确是在、請稍等一等!”

故意的提高了音量,顯然是讓裏頭的李衾有所準備。

李衾聽見了外頭有腳步聲,以及低低說話的聲音,他的臉色變得鄭重。

同時有點兒慚愧:怎麽竟差點忘了正事!

這會兒東淑正鬼鬼祟祟的想要趕緊撤退到屋子裏去,——這順義侯府的風水很一般啊,這兩位舉足輕重的大人相繼中邪似的,她惹不起,還是趕緊躲起來了事。

手腕卻給人攥緊。

東淑無奈止步:“李大人?!”

看他是堂堂世家子,官居一品才肯退讓的,若還拉拉扯扯,就別怪她翻臉了。

東淑暗中掂量若是狗膽包天的給李大人一巴掌,會是何等盛況。

正在考慮出手的可行性,卻發現李衾的眼神冷漠肅然,竟跟先前判若兩人。

東淑心頭一凜。

只聽李衾垂首低聲道:“我現在跟你說的話,你一定要記住。”

順義侯趙申平跟蕭夫人正在院門外,跟他們站在一起的,有幾個內侍服色的,卻是宮內來人。

這些內侍也多半都認得順義侯,正同他低低的說話。

蕭夫人看了眼院內,正想進去一探究竟,卻見人影一晃。

是李衾先走了出來,他手中握着一柄細骨折扇,神情淡然。

然後,是甘棠陪着東淑。

順義侯早向着李衾行了禮:“李大人,這……到底怎麽樣?”

李衾道:“順義侯不必擔心,跟貴府無關,只是宮中一點小事,要請江少奶奶進宮一趟。”

蕭夫人眉頭緊鎖看向東淑,卻是掩不住滿眼擔憂,聞言便笑道:“李大人,這位江少奶奶是才回京的,怎麽就有這麽大福分進宮?”

她是故意這樣說的,畢竟那皇宮哪裏是好進的,而且之前太子、歲寒庵的事情,外頭早有些流言飛舞。

只因為跟東淑“一見如故”,不知不覺中竟為她上了心。

李衾怎會不知,便一笑道:“您放心,我會随行進宮的。”

蕭夫人聞言總算是松了口氣,卻忙又道:“江少奶奶,你的頭發怎麽有些亂了,過來我替你整理整理。”

說着蕭夫人拉着東淑往旁邊走開幾步,假意替她整理頭發的,實際低聲迅速說道:“進宮務必留心,謹慎應答……李大人是個靠得住的,有他在應該不至于有事。”

她很想多叮囑幾句,尤其是看着東淑的臉,心裏一陣酸楚,居然想抱抱她。

但衆目睽睽,何況非親非故,何必打人的眼呢。

當下勉強帶笑道:“今兒沒吃好,改日再補上吧。”

東淑感覺到她是真心的,不免也有些感動:“改日輪到我還席,到底要請夫人去我們府上坐坐,到時可務必賞光才好。”

蕭夫人笑道:“這是一定。”把東淑的手握住,好一會兒才終于松開。

東淑臨去說道:“我婆婆那裏,也請夫人幫我照看着,替我解釋解釋。”

蕭夫人道:“只管包在我身上。”

于是出了順義侯府,李衾騎馬,東淑上了車,其他一幹內侍、宮中司尉随行左右,浩浩蕩蕩風馳電掣般往宮中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腦筋急轉彎:怎麽不見持久?

被子:因為我把他遮住了

持久:遲早把你鑽破

東寶:你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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