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她這是什麽意思?”——這是李衾心中冒出的疑問。

正巧,蕭憲也問:“你說, 她這是什麽意思?”

兩個人面面相觑, 李衾緩緩說道:“先前我聽說這位少奶奶性子柔弱, 以為她外有悍夫,內有……日子必然不易。誰知見了這幾次, 倒覺着她是個內有心思的人,不是傳言中那種任人拿捏的, 怎麽今兒跟你說這些,難道她真的遇到了什麽過不去的坎兒?”

蕭憲道:“我也猜是這樣,再問, 她就不說了。”

李衾擡頭想了想,一笑道:“若是說出這話, 應該是跟鎮遠侯有關。但是之前鎮遠侯出事,她不惜抛頭露面, 先找我,又找你,不屈不撓不肯放棄的,總是要救鎮遠侯出來,可見是夫妻情深, 又怎麽會突然生變呢?也許……是暫時的有些不遂心的時候吧。”

蕭憲哼道:“是嗎?我不知道,我想了一路也沒想明白, 可是先前看到鎮遠侯跟一大幫子人呼喝着上了酒樓,據說還傳了歌姬前去助興,你瞧瞧!他的妻子在家裏, 身體不好還要下廚,還燙了手,他又知道什麽?仍舊在外頭花天酒地的。”

李衾聽到“下廚、燙手”等話,眉頭微蹙:“怎麽她親自下廚,這是怎麽說?”

蕭憲道:“她說……以前曾做過,怕忘了之類,但我看她的手勢行動,哪裏像是個下過廚的。”

李衾擰眉想了會兒,也無法想象那副場景:“果然不像。”又問:“手是怎麽燙了的?燙的厲害嗎?”

蕭憲才要回答,忽然覺着異樣:“你問這個幹什麽?”

李衾被他一問,心頭猛然一震,竟很不自在。

他沉默片刻道:“你怎麽問我?你既然跟我說了,且跟我說的明白些最好,說的含含糊糊又總反問我,倒像是要試探我,或者疑心我之類的。難道忘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呸,”蕭憲啐了口,道:“我用你什麽了?還用人不疑?我又懷疑你試探你什麽?難道試探你有沒有二心?哼……別說咱們只是在說說別的女子,就算你真的琵琶別抱,另謀新歡,難道我就能說你什麽?很不必這樣做賊心虛的!”

李衾皺眉,不滿地看着蕭憲。

“果然不該來,”蕭憲脾氣上來,便站起身來:“我只是路過才順便進來一趟,你就當我沒來過吧!”

李衾想攔着他,可因為他說什麽“琵琶別抱”,讓李大人心裏很不高興,當下也沒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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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憲走到門口,又回頭看向李衾道:“今兒跟你說的話,不許給我透出去!”

李衾才道:“我跟誰透去?”

蕭憲哼道:“跟誰都不行!”他扔下這句,又惱惱地瞪了李衾一眼,口中道:“真是沒一個好東西。”

李衾又給他扣了一頂帽子,忍不住站起來:“蕭大人!”

蕭憲道:“怎麽,我說錯了?物以類聚,你是一個,你叫回來的鎮遠侯也是一個!”

李衾一愣。

蕭憲卻又有些反應過來,他沉了沉肩頭:“算了。”轉身往外自去了。

等蕭憲走了後,李衾才總算琢磨明白了蕭憲的心理。

多半是因為看見“江雪”的遭遇,覺着她遇人不淑,又因為江雪跟東淑的樣貌相似,不免心生憐惜,所以連同李衾一并遷怒了。

但這不算什麽。

李衾擡手在額頭上輕輕地撫過:江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做叫做“走投無路,無人可靠”,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她雖然沒有了娘家,可不是還有個夫君鎮遠侯嗎?

除非……鎮遠侯不是她的夫君了。

李衾想着,竟有些莫名的呼吸短促,忙斟了茶又喝了口。

如今的問題是,江雪為何這麽說,總不至于是她心生二意吧?從她之前不顧一切相救鎮遠侯就能看出來,又聽蕭憲說她在府內洗手作羹湯甚至因為燙了手……可見她對鎮遠侯是一往情深的。

一想到這個,李衾覺着有點不舒服。

他刻意忽略這種不适,繼續想到:若不是江雪出了問題,那就是鎮遠侯了。

難道李持酒……真的好色無厭到這種地步,不喜這糟糠妻子了嗎?

可是歲寒庵一見,他的反應不像是厭棄原配的。

難道真的是少年輕狂,負心薄幸,這麽快就移情別戀了?

想想李持酒的脾性,翻臉無情……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且逼得江雪主動跟蕭憲開口,可見事情有了六七分了。

這天,李衾從兵部乘轎回府,将到鳳翥街,忽然間聽到一陣喧嘩吵鬧。

外頭林泉飛奔前去探查,回來道:“大人,前頭是鎮遠侯跟一些武官們在比賽射箭。”

“什麽話,鬧市之中如何比這個?”

林泉道:“小人正要說呢,大人以為他們的箭靶子是什麽?竟是那金谷園裏的姑娘!”

“什麽?”李衾以為自己聽錯了。

林泉道:“聽說新來了一個絕色的姑娘,所以鎮遠侯跟衆人打賭,誰若能一箭射落姑娘們頭頂的簪花,誰就能抱得美人歸……”

李衾有點窒息:“胡鬧!”

林泉道:“金谷園那邊兒圍了很多人看熱鬧,那邊的路都不好走了,人山人海的,轎子怕是過不去,大人,要不要繞路?”

李衾眉頭深鎖:“停轎。”

轎子落定,李衾弓身走了出來,擡頭看時,果然見前頭的街上人頭攢動,已經将傍晚了,還是這麽多人。

此刻正是夜幕降臨的時候,光線都有些暗淡了,他們卻比射人頭上的簪花?倘若一個失手,豈不是就要了性命了?

成何體統。

李衾帶了人往前走了幾步,就聽到歡呼聲響,夾雜着催促的聲音:“快啊,快射啊!”

他走到街口,止步看出去,卻見街上的人都仰着頭看向街市樓上。

金谷園是最有名的青樓玩樂之地,這一條街的兩側都是他們的房産,街市寬闊,而在西邊的二樓欄杆處,站着三個婀娜的青樓女子,頭上各有一朵巴掌大的絹制簪花。

另一側,也有人影閃動,正是鎮遠侯幾個。

李衾掃了眼,便看到李持酒正是東邊欄杆內正中的一個。

其他的兩個同伴,正手中拿着弓箭,在試着張弓搭箭,變幻各種角度,畢竟這并非兒戲,就算射不中簪花,橫豎不能鬧出人命。

這兩個人中,一個是五城兵馬司的,一個卻是內尉司的,都是有名的神射手,所以才敢在這個時候,當着衆人的面兒打這樣的豪賭。

但是這兩位正嚴陣以待的時候,正中間的李持酒,卻并沒有任何動作。

或者說他有動作,畢竟他安安穩穩地在坐着喝酒,身邊還站着個袅娜盛裝的歌姬,親自捧着酒壺笑意盈盈的伺候。

其他衆人都有些緊張,可看鎮遠侯這樣,便忍不住起哄:“小侯爺,怎麽還不開始,是不是怕了呀?”

有人大笑道:“小侯爺,你小心喝多了,連弓也拉不開呢,還是別勉強了……若是不小心傷了簪花的姐姐,那可怎麽是好啊?”

任憑衆人七嘴八舌,李持酒只是不理。

他旁邊的那兩位卻完全沒有玩樂之心,畢竟在這裏失了手的話,非但那面子再也撈不回來,怕還要擔人命官司。

這比賽用的箭不是平日打仗捉賊的,而是特制的,雖然比素日要用的輕些,但若不慎射中歌姬的頭臉甚至咽喉等處,當然不可收拾。

內尉司的江衙衛已經瞄準的差不多了,心中稍微篤定了些,百忙中瞥一眼鎮遠侯,忍不住提醒:“小侯爺,你若還不開始,可就視作自動放棄了。”

李持酒聽了這句才道:“我是才進京不久的,好歹有個先來後到,兩位哥哥先請吧。”

江衙衛見他并無退意,也無懼意,倒像是隐隐帶着一股傲氣似的。

江大人不由有些動怒,便冷笑道:“好啊,小侯爺這是想看看我們的本事。”

當下他不再管別的,眯起眼睛看向對面,最後确認了一次,終于張弓射箭!

那支箭嗖地沖向西欄,底下衆人已經鴉雀無聲了,對面卻響起了一聲驚呼。

江衙衛屏住呼吸看過去,終于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那驚呼的是其他的青樓女子,但是他的“靶子”,發髻的絹花上俨然插着一支箭,正是他方才射出的!好極了!

江衙衛大喜,底下看熱鬧的衆人瞧的清楚,也不由大聲歡呼起來。

另外一個五城兵馬司的見狀,手微微發抖,實在是抗不下去了,當即借坡下驢道:“江大哥高明!我自愧不如,投降罷了!”

江衙衛卻也高興,便笑道:“不過是偶爾玩樂罷了,又不是真的比鬥。”

說着又看李持酒,卻見小侯爺正又拿起了一盅酒,意态悠閑的似乎還要喝。

其他人已經按捺不住了,不停的開始鼓噪催促,那五城兵馬司的人也道:“小侯爺,不如就也放棄吧,江大哥實在是神乎其技,只怕我等是不能逾越的。”

江衙衛微微一笑,心中自得,卻矜持的并不言語。

只聽李持酒道:“誰說無法逾越,你們覺着神乎其技,我心裏只覺着不過爾爾。”

衆人大驚,江衙衛更是色變:“小侯爺你說什麽?”

正覺着自己受了侮辱,又有人道:“不要只說嘴,倒是手底下見真章啊!”

只聽李持酒低低笑了聲,一仰脖把手中的酒都喝光了!

然後他驀地起身,張弓搭箭!

原來他先前喝酒的時候,左手便握着弓的,只像是随意拿着玩兒,絲毫瞄準都沒有,角度之類的更加無從說起。

這時侯閃電般長身而起,突然間就轉身張弓,那支箭刷地離手。

從他喝酒,起身,張弓射出,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快若閃電,令人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

江衙衛跟其他在身邊的人吓得變了臉色!李持酒這麽胡鬧,定然要出人命的!

大家都驚呆了,直愣愣地目光膽戰心驚地看向對面!

卻見那歌姬仍是安靜的立在原地,頭上的簪花紋絲不動,人也好像……沒有事。

“箭呢?”有人叫起來。

“怎麽回事?”

“是不是掉到樓下去了?”

所有的鼓噪聲中,對面忽然又響起一聲驚呼,那原本當李持酒靶子的歌姬頭頂的絹花突然掉了下來,原本整齊的花瓣四散墜落。

江衙衛的眼神忽然變了。

他看看對面,銳利的目光透過歌姬的身影看向她身後,就在她背後的廊柱上,一支小箭靜靜的沒在那處。

這怎麽可能。

絲毫的瞄準調試都沒有,只一箭就射穿了絹花,而且中箭的人居然好一陣子還沒有反應過來。

不管是準頭,力道……以及這個人的心思,都遠在自己之上了!

這、這才是真正的神乎其技啊。

江衙衛只覺着毛骨悚然,好不容易轉頭看向李持酒。

卻見小侯爺眼波閃爍,他輕笑着回眸,擡手把桌上的酒壺提了起來。

酒水傾瀉而下,他竟就借着酒壺咕嘟咕嘟喝了個痛快。

“江大人,”李持酒擦了擦下颌上的酒水,滿不在乎地笑道:“承讓了。”

江衙衛喉頭發幹,竟說不出一個字。

直到此刻,在場的這些人裏,還有一大半兒是沒有反應過來的。

李持酒嘿然一笑,飒然轉身,自回到包間裏去。

不料才進門,就發現不對。

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歌姬,也沒有狐朋狗黨,只有一個人端坐在桌邊上。

他一個人,頓時把滿屋的風流輕薄氣都掃的蕩然無存了。

李持酒怔了怔,才笑着見禮道:“李大人,您怎麽在這兒?”

李衾淡淡地看着他:“你的傷都好了?”

“多謝大人關懷,都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李衾冷笑道:“所以就急着出來胡作非為了?”

“不過是他們……見我有驚無險的所以才大家一起樂一樂罷了。”

直到這時候,外頭才有人發現了李持酒射出那一箭的奧妙之處,頓時都傳說起來,樓下的人在震驚之餘,歡呼連天。

聲浪一陣陣地湧了進來。

“鎮遠侯,”李衾聽着外頭仿佛狂歡般的響動,面沉似水:“你要知道,這裏不比雲南,山高皇帝遠。”

李持酒笑道:“是,當然。”

“知道還不收斂?上回你因為放浪形骸,才給流放出京的,你是不是還想重蹈覆轍?”

“這個……當然不想了。”

“那就給我收斂些!”李衾擡手在桌上輕輕地一拍,眼中有淡淡愠怒。

李持酒的嘴動了動,最終只道:“是。”

李衾深吸一口氣,道:“當初你離京,不過是孤家寡人帶着老太太,如今你回來,卻已經是成了家了,為什麽還不肯心定,你就算不為自己着想,卻也不該連累內眷。”

李持酒聽到這句挑了挑眉:“大人的意思是?”

“你以為這次你能夠出內侍司就這麽容易?既然有對你不離不棄的賢妻,你就該珍重相待。”李衾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就算不能珍重,至少不要糟踐。”

“大人……這話又從何說起?”李持久斂了笑。

李衾道:“你自然心知肚明。”他說着站起身來,從桌後慢慢地走到李持酒身旁,冷冷淡淡道:“記得當初歲寒庵你說我的話嗎?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這句之後,李大人便往外去了。

外頭那些狂放的青年武官之類,先前因見了李衾來到,都慌得跑的跑,躲的多了,因此外頭竟是一反常态的安靜。

李持酒回頭,看李衾的暗藍色綢袍一擺消失面前。

“這是特意跑到酒樓上跟我說教來了?哼……口口聲聲的內眷,跟你有什麽相幹?”

正嘀咕,有幾個大膽的進來,勸道:“侯爺,怎麽李大人突然到了?不如今兒且就到此吧。大家的酒也都差不多了。”

李持酒道:“又沒幹犯法的事兒,怕什麽?”

大家笑道:“橫豎改日還可以再聚,外頭已經走了一大半了。咱們也都散了吧。”

好說歹說,這才打住了。

這天晚上鎮遠侯回到府中,先去蘇夫人房中。

蘇夫人正心焦的等着他呢,見他渾身酒氣,不免說了幾句,才又道:“那件事,我已經跟江雪說了,不用你再操心。”

“什麽事?”李持酒一怔。

蘇夫人舒心地笑着說:“就是休妻……哦,和離的事情,她已經答應了,放妻書我也叫人拟好了,她也畫了押,你只要畫一個就妥了。”

李持酒只覺着眼前仿佛電閃雷鳴:“什麽?放妻書?她……”

蘇夫人回身,拿出了一張簽字畫押的紙:“我倒是想不到,她這麽深明大義……知道孝順我、報答你,所以我也跟她說了,她很不用害怕,我自然多給她些家産,叫她這輩子都衣食無憂的。”

李持酒把手中那張薄薄的紙飛快地掃了一遍:“她人呢?”

蘇夫人道:“哦,我本來想讓她留在府內的,誰知她竟不肯,她說是既然已經是放出去的人了,便不适合再留着,定是要走。其實何必那麽着急呢?我又沒有攆她。”

李持酒的臉色白了幾分,三分酒意早就飛的無蹤:“她走了?去了哪裏?”

蘇夫人愣了愣:“呃……我也問過,說是先出了城,去歲寒庵住着了。”

李持酒深深呼吸,如在夢中。

蘇夫人忙道:“你小心些,別把那放妻書弄壞了。”

李持酒轉身要走。

“你去哪兒?好不容易回來別再亂跑了!”蘇夫人站起身,卻又想起一件事:“哦對了,她今兒忽然親自下廚,說是……你之前跟她要過什麽什麽汽鍋雞米線之類的,她別的沒有做成,便給你煮了些雞湯,雖然未必好喝,到底是她的一番心意,我叫人在砂鍋上熱着呢。”

“雞湯?”李持酒随着念了聲,因為氣極了,反而要笑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持久:我看出來了,這是一鍋毒雞湯啊

被子:來啊,快活啊~

持久:o(╥﹏╥)o讨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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