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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 這聲音赫然正是李衾。

東淑擡手要去碰車窗簾,卻又停了下來。甘棠看了她動作,便湊近低低道:“姑娘, 是李大人呢。”

東淑擡手制止了她, 只側耳細聽。

卻聽李持酒道:“啊……是李大人,您怎麽在這兒?”

李衾道:“今日有事要往蕭府去一趟,這是蕭府的馬車, 你如何也要攔着?”

李持酒笑了兩聲,道:“回大人, 原本有人檢舉, 說是蕭府的馬車給人偷走私用了, 所以懷疑這馬車來路不正。”

東淑在車中聽着這句,皺眉之餘嗤地一笑, 知道李持酒今兒是特意來找茬的。

多半是他知道了自己今日要去蕭府,所以才來找她的晦氣, 不然的話哪裏會這麽巧就遇上了。

忙聽李衾怎麽答,只聽外頭李大人道:“休要胡鬧,你沒看到車邊随行的都是蕭府的人嗎?還不退開。”

李持酒道:“李大人,做事當有始有終, 下官來都來了, 自然要确鑿落實一下,不知這車內是蕭府的哪一位呢?”

車中,東淑聽到這句暗帶針對的話,又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李衾未答, 蕭府随行的侍從道:“回侯爺的話,我們是奉三爺的命,請了貴客去府內赴宴的,不是什麽可疑之人,還請侯爺高擡貴手,別耽誤了時辰才是。”

“什麽貴人,又什麽時辰,說的倒像是要去拜天地,”李持酒哼地一笑:“我不管是什麽貴客,你說不出她的名姓,那我便自己去問如何?”

蕭府的人很機靈,也早瞧出了李持酒是故意針對來的,若是換了別的人,哪裏敢上趕着尋蕭府的晦氣,且若是別人,蕭府的這些人也都不放在眼裏。

只是早聽說這位小侯爺脾氣最壞,是個不能惹的狠角色,所以蕭府的管事并不敢直言呵斥,只是同他周旋着說話。

聽李持酒說了這句,這人遲疑着不答,卻看向李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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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持酒卻也正看向李衾,偏偏笑道:“李大人,你莫非知道?你要知道,你告訴下官一聲也成。畢竟您是大人,我聽您的。”

目光相對,兩個人一個似烈火刀鋒,氣焰熏天,另一個卻是自始至終都不動聲色,沉靜如海。

“鎮遠侯,”終于李衾道:“你的性子,是永遠改不了了是不是。”

李持酒笑道:“江山易改禀性難移嘛,李大人最懂我。”

這會兒正是在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已經有許多過路人駐足觀望,都好奇是出了何事。因為看到五城兵馬司的人馬,并蕭府李府的人數不少,還以為是出了什麽大事。

李衾淡淡瞥了一眼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們,道:“我是懂你,所以你我都清楚,你今兒若不知車內的是誰,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李持酒聽了這句後,先是微怔,繼而仰頭笑了起來,道:“李大人,你果然懂我。”

他笑了一聲又停下,道:“可我有一點不解的是,李大人應該是偶然遇到這輛馬車的吧,又沒見到裏頭的人,那您是怎麽知道車內的到底是誰呢?”

李衾之所以知道,自然有他的原因。

但見李持酒這樣問,李衾道:“我不需要跟你解釋。讓開!”

“若我不肯讓呢,”李持酒竟毫無畏懼,揚眉看着李衾道:“是不是如上回在宮內所說的,仍是把我踢出京城去呢?”

李衾沉沉道:“照你這麽行事,就算我不動手,你也很快待不住了。”

“嗯……那我倒要看看,這次又是誰把我弄出去……”李持酒說到這裏又嗤嗤地笑了起來:“所以李大人若是不介意,我要去看看這轎子裏到底是什麽矜貴人物了,還勞煩大人您親自為她護駕。”

“放肆。”李衾眼神微變:“鎮遠侯,不要作死。”

兩人對峙的時侯,卻聽馬車裏有個聲音道:“既然侯爺是奉命行事,名正言順,要看又有什麽難的。”

說話間,車門給從內打開。

甘棠跪坐在門邊上,車內正中坐着的卻是盛裝麗容之人。

東淑錦衣鳳釵,長睫低垂,端然而坐,并不看任何人。

李持酒盯着車內的東淑,有剎那的恍神。

在他印象中,“江雪”很少穿些華貴的衣裳,多數都是家常素淡的。

像是今日這般盛裝打扮更是不曾有過,就在驚鴻一瞥的時候他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但是李持酒不知道的是,在他旁邊的李衾,俨然卻有同感。

方才還針鋒相對的兩人,忽然間不約而同的偃旗息鼓沉默無聲了。

直到東淑淡淡道:“敢問侯爺看完了嗎?”

李持酒想回答,可不知為什麽嗓子眼繃緊的,竟有些說不上來。

東淑道:“若是看過無礙,就請放行吧。多謝。”

她微微垂首欠身示意。

甘棠在旁邊,見狀忙傾身将車門又輕輕地關上了。

自始至終,東淑居然從沒有看過外頭一眼。

馬車終于得以繼續前行。

車內,東淑總算是輕輕地籲了口氣。

甘棠的臉色也不大好,悄悄地說:“姑娘,怎麽侯爺偏偏跟咱們狹路相逢,還這麽不依不饒的,是真的跟李大人說的似的,侯爺是故意攔路的?可是他怎麽會這麽快就得到消息?”

她說了這句,琢磨着又道:“可就算知道了這件事又怎麽樣?幹嗎要攔着咱們啊?”

東淑道:“誰知道他呢。”

甘棠道:“幸好還有李大人在……只不知李大人是不是先走了。”說着就偷偷地掀起簾子一角看出去。

忽然她面露喜色,小聲對東淑道:“原來李大人還随行着呢。”

東淑忍不住稍微低了低頭往外瞧了眼,果然依稀看到墨藍錦袍的一角。

目光上移,掠過腰間的雲龍玉帶,便見那枚金烏佩跟一個荷包在腰側墜着,随着馬背颠簸,也微微地起伏晃動。

确實是李衾無疑了。

忍不住再往上看,卻是很寬厚端直的背影,肩頭擔着凜冽的滄桑,秋風的薄涼裏,卻又帶幾分若有似無的眼熟的暖。

東淑看着李衾馬背上的身影,忽然皺眉。

她慢慢地回過頭來,擡手在額頭上輕輕撫過。

他的背影隐隐地竟透着些親切熟悉的感覺,不像是錯覺而已。

真是奇怪。

東淑搖了搖頭,不肯讓自己多想。

馬車在蕭府門口停住,李衾那邊先下了馬。

早有蕭府的下人過來迎着,李衾卻并不着急入內,只住了腳,若有所思地回頭看。

正那邊甘棠也下車扶着東淑落地。

東淑擡眸,兩個人的目光隔着空遙遙地碰在了一起。

短暫的一對後,李衾便悄然地又将目光移開了。

就好像剛剛的四目相對只是一個不經然的意外。

但是別人雖不知,又豈能瞞過他的本心去?

李衾有些讨厭自己的這舉止,眉峰皺蹙,嘴角不為人知的輕輕一抿,正要先邁步進門,就聽到身後道:“李大人請留步。”

他驀地止住了腳步,又靜了片刻,才總算緩緩回身。

叫住他的正是東淑。

東淑走到李衾的身旁,手疊在腰間,微微欠身行了個禮:“方才在路上,多謝李大人了。”

李衾瞥着她,淡淡道:“不必如此,我也并沒有做什麽。”

東淑聽着他的聲音,實在是沒忍住,就擡頭看了他一眼,望着眼前清隽端方的容貌,心裏又是一陣莫名的恍惚,好像有什麽萬語千言,白茫茫的在霧氣之中湧動。

李衾本是要走的,突然給她看了一眼,不知為何就失語了。

兩個人竟站在原地,也不說話,默默地顯得十分的古怪。

尤其是在蕭府門口,車水馬龍人多眼雜的時候。

能進蕭府的,自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其中竟有一多半是見過李衾跟蕭東淑的,如今看東淑跟李衾兩人對面站着,一個個都震驚起來。

蕭憲給東淑預備的這套衣裳跟首飾,雖然不是十足十昔日東淑的穿衣打扮風格,但也有五六分類似的,所以在這些人的眼裏,就如同昔日的蕭東淑再生、亦或者是時光倒轉……這蕭家金尊玉貴的嫡女跟她世間無雙的夫婿,如神仙眷侶般的兩人,一起回娘家赴宴了。

不知不覺中,蕭府門口原本走動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呆站在原地,每個人都安安靜靜的看着這一幕,失語了。

蕭憲從府門口走出來的時候,見寬闊的大門口人雖多,卻一個個如泥雕木塑,毫無動作,也不交談,一時驚呆。

這奇異的場景,就好像是瑤池王母擺蟠桃宴,沒得請柬的孫猴子把那采桃子的七仙女跟赴宴的衆人都施了定身法似的。

蕭憲愕然片刻,很快發現了症結所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一處。

蕭憲望着李衾跟他身前的東淑,心頭頓時也猛然一震!

神不守舍的時候,蕭憲突然後悔了。

他不該讓“江雪”穿這麽一身兒,起先還只有六七分相似,如此一來,卻是八九分甚至十足了。

尤其是還有個最佳的“搭配”,那就是現成的李衾。

昔日蕭東淑的夫婿,站在“江雪”的身旁,這幅場景,任憑是誰看了都會覺着……蕭東淑死而複活了。

蕭憲定神,先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才有人反應過來,陸陸續續的,大家面面相觑,總算是恢複了正常。

那邊李衾跟東淑也是同樣,李衾早回過身去,東淑也重低下了頭。

此刻蕭憲已經走到了兩人身邊,他有些不太高興地瞥了李衾一眼:“李大人今兒倒是來的很早啊,怎麽幹站在門口不進去?”

李衾道:“今日兵部還有要緊的事,所以趕早過來,到裏頭給老太太磕了頭……就要走了。”

蕭憲有些意外,揚眉道:“你不吃酒席?”

卻也不等他回答便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你是大忙人嘛,你進去吧,這兒用不着你。”

李衾才一笑,臨去輕輕地瞥了東淑一眼。

等他去了,蕭憲才對東淑道:“我聽人說你到了,才出來接的。你怎麽跟李大人碰到一塊兒了?”

東淑原先看見他出來,還以為是沖着李衾的,沒想到竟是為自己,便道:“只是路上偶然遇見了的。”她又笑問:“怎麽蕭大人放着那麽多要緊的嘉賓不去招呼,倒來接我,我又何德何能?”

蕭憲道:“其他的人都是熟頭熟臉的,也不用我去招呼,自然有人。走吧,我帶你去見老太太。老人家從昨兒就念叨呢。”

就在蕭憲親自陪着東淑往府內而行的時候,蕭府上下的人,雖然各司其職,但是看見東淑進門,仍是一臉驚呆,除了有些是上次東淑來的時候見過的,可也不似今日這樣,不管是衣着,樣貌……皆都像極了昔日的姑娘。

東淑心裏又有些莫名緊張,也不再跟蕭憲說話,只低着頭緩步而行。

蕭憲似看了出來:“你別怕,老太太是最和氣的人了,而且……”

“什麽?”東淑聽出他欲言又止,似乎難以開口。

蕭憲才一笑道:“是這樣的,老太太畢竟年紀大了,先前又病了幾場,時常的就有些神志不清的,你不要在意。”

東淑聽他如此說,竟有些心酸:“那老太太身子究竟如何?”

“哦,身子嘛倒是沒大礙了,”提起這個,蕭憲還是舒了口氣,又道:“多虧你上次相助,太醫都說了這是得了對症的‘心藥’,才治好了老太太的心病,讓她寬心把身子養了起來。”

說話間,到了內宅,已經有許多的高門貴女,诰命夫人,公侯門第的女眷在內,滿廳衣香鬓影,莺聲燕語不絕。

丫鬟報說:“三爺到了。”

蕭憲進門,又停下來回頭,見東淑略一遲疑,終于也跟着邁步走了進來。

偌大的內廳頓時鴉雀無聲,東淑且走且留心,目之所及自然都是些穿金戴銀儀态端方的人,臉色各異的打量着她。

此處廳內陳設布置,真是座上珠玑,堂前黼黻,榮貴以極,恍若真的到了仙境瑤池,比先前去五城兵馬司張府赴宴所見不可同日而語。

忽地有人迎了上來,卻正是蕭憲的母親張夫人。

東淑忙止步要行禮。

張夫人在看見東淑的時候眼圈便已經紅了,她目不轉睛地望着東淑,見東淑欠身行禮,便忙擡手扶住,握着她的手一時不能放開。

本是想說幾句體面的話,到底心頭悸動,竟無法成句,終于張夫人勉強對蕭憲道:“方才子寧到了,正在裏頭見老太太,你要不要等一會兒再過去?”

蕭憲淡淡說道:“他來的倒是快,還以為他會在前廳周旋會兒呢。”

正說了這句,裏頭有丫頭來,走近了低低道:“回太太,三爺,老太太那邊兒……突然問、問咱們姑娘什麽時候回來。”說着就忐忑地瞥了東淑一眼,又忙退後。

張夫人不安道:“老太太又犯了糊塗了。”

蕭憲眉頭一皺。

他本不想讓東淑跟李衾多照面兒,所以本想等李衾走了才帶她過去,誰知老太太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犯了糊塗,若不趕緊去安撫,怕更厲害起來就不好了。

于是蕭憲便跟東淑道:“你随我來。”

當下便帶了東淑轉到了內堂,裏間只有幾個府內的親戚女眷,因為李衾進來給老太太磕頭,她們都事先避退到屏風之後了。

蕭憲領着東淑進內的時候,便聽見周老夫人帶幾分笑在說道:“等東寶兒來了,我叮囑她幾句,好歹讓她多留意着、好好照料你,你可不能再瘦了。”

是李衾道:“我并沒有瘦,多半是、今兒穿的少了……又長高了,老太太放心罷了。”

周老夫人笑道:“你又同我說笑,你都多大了,還能再長高嗎?穿的少,那也是東寶兒沒看緊了你讓你添衣。”

老太太說了這句,李衾的心竟酸澀悲苦的都堵滿了,無法回答。

周老夫人卻又問:“嗯……我看你的光景,是不是我們東寶兒任性,又惹了你生氣了?那孩子從小嬌養大的,你只管跟我說,我教訓她,只有一點,可不許你為難她。”

蕭憲的眼圈也早紅了。

張夫人本是随行的,聽了這句,便轉頭止步,不肯入內了。

裏頭的李衾早垂了頭,還不能流露別的神色,只絞盡腦汁的想要說幾句動聽的話哄老太太多開心兒。

“老太太從小兒教的好,東淑她知書達理,溫婉大方,又很體貼人的心意,從不會任性的,我、我又怎麽會……”他才張口,就聽見輕微的腳步聲,回頭看去,卻見蕭憲同東淑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李衾看見這幕,就忘了自己要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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