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這幾日,京城裏傳的沸沸揚揚的, 莫過于鎮遠侯跟原配夫人江氏和離的消息。
據說那位江少奶奶從來體弱多病, 嫁了三年,膝下并無子嗣。
之前到歲寒庵靜修, 一則是養身子, 一則是求佛庇佑, 誰知偏又節外生枝。
從那之後,更是纏綿病榻,無法起身, 終于才自求下堂, 聽聞從此之後, 就要長去庵堂清修禮佛了。
京城內衆人在傳說此事的時候, 自然各有各的揣測, 有的覺着這位少奶奶的出身實在可憐,遭遇也是不幸;也有人覺着是鎮遠侯喜新厭舊,厭了這位總是病弱的少夫人, 也有人說是侯府老太太厲害……種種流言蜚語,不可勝數。
而在衆人口中争相談論的東淑, 卻完全不是衆人想象中的那樣。
東淑心态平和。
她原本是打算離開京城的。
鎮遠侯雖然已經簽了和離書, 但對東淑而言,這狂放不羁的少年仍是不可小觑。
只要是共處一座城, 他的威脅就如同頭頂的日光,随處可在。
畢竟,東淑心裏也是虛虛的。
——在別人看來, 江少奶奶是“被迫”和離,甚至貼身之人如甘棠,都猜不透究竟是怎麽旋風一般走到這地步的。
只有東淑心裏明白,這所謂的“迫不得已”,卻是她的“甘之若饴”。
起初東淑離開侯府的時候,故意散播消息說是要去歲寒庵,這才成功的誤導了李持酒,不然的話讓他晚上跑出來找到……卻有點不妙。
她特意選了個偏僻的客棧,也料到以李持酒的脾氣跟能耐,自然是會尋來的,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果然,一切如她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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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應對小侯爺的時候,仍是捏了一把汗。
甚至在他咬破自己唇瓣的瞬間,東淑以為……所有的苦心謀劃、巧言令色都失敗了。
直到看見他手起摁落。
她才像是撿回了一條命。
鎮遠侯到底是個沖動的人,不是那種老謀深算城府深沉的,還算是……好騙吧。
她心中大呼僥幸。
可是東淑又知道,若是長久留在京城裏,少不得會再出波瀾。
她可不想再有第二次對上李持酒。
很難纏啊這個人,得費盡心神跟他周旋,揣測他的心思,推算如何開口才會讓他的反應向着自己希望的方向來。
如同走鋼索,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苦心孤詣絞盡腦汁的,簡直讓她小死了一次似的。
之前在從昆明回京的路上,經過了不少風景絕佳、民風淳樸的地方,東淑心裏也有一二可去之處,只是畢竟她是一介女子,明值且小,走遠路的話到底有些不便,所以還要謀定而後動。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絆住了東淑的腳。
那就是蕭家。
就在李持酒如風而來、又如狂雪而去之後,不到一個時辰,蕭憲便出現了。
按照蕭大人的脾氣,對于這個簡陋而偏僻的客棧照例是充滿了挑剔而嫌棄的,他甚至有點不願意踏足進內。
猶豫了半天,蕭憲還是讓侍從入內,把東淑從客棧裏請了出來,到了車轎內說話。
幸而他的車轎寬敞而華麗,毫不逼仄,兩個人對面坐着如同隔桌一般,倒也妥當。
蕭憲盯着她高高腫起的嘴唇,那傷口還滲着血漬,看着可疑的很,竟不知是怎麽弄破的。
“這裏是……”蕭憲疑惑地問,點點自己的唇。
東淑道:“是不小心碰到了磕破的,不打緊。”
蕭憲“哦”了聲,皺眉道:“這客棧太破舊了,你怎麽挑了這麽一個地方?才入住就挂了彩,可見不是個吉利的地方,趕緊跟我走吧,別住這裏了。”
東淑吃了一驚:“這個不大好吧?”
雖然她也嫌棄此處簡陋,但畢竟以後要遠走高飛的,銀子嘛,還是要省着點兒用。
蕭憲道:“有什麽不好的,你且聽我的。”于是掀起車簾一角兒,吩咐:“去幫着少……幫着把東西收拾收拾,不住這裏了。”他的侍從飛奔而去。
東淑見他不由分說的,便問:“不住這裏又去哪兒呢?不要太貴的,我畢竟沒有多少錢。”
蕭憲白了她一眼,卻不說此事,只問道:“你真的跟鎮遠侯和離了嗎?”
東淑苦笑道:“蕭大人的消息怎麽這麽靈通呢?”
蕭憲道:“我是誰?”他說了這句,又道:“原來你昨兒跟我說的那一番話,指的就是這個嗎?”
東淑想了會兒,搖頭:“不是這個。确切的說,是還不到時候。”
“嗯?”蕭憲又疑。
東淑道:“畢竟我現在還沒有走投無路啊。”
“好吧,”蕭憲笑道:“那我就希望你……最好永遠沒有那時候吧。”
東淑嫣然一笑。
蕭憲看着她笑容明豔的樣子,一改在李持酒面前的應對自若,淡然自持,這會兒的東淑,才流露出幾分天真嬌憨的小兒女情态。
也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在蕭憲跟前是何等的放松跟自在。
車輪碌碌轉動,車外傳來人聲嘈雜,又複隐去。
東淑畢竟好奇:“蕭大人,到底要去哪裏?”
蕭憲道:“我在京城中好歹也有幾處房産,我又不能每一處都去住着,一大半都是閑着的,在南城那裏有一處小點兒的宅子,我看倒是很适合你。”
東淑聽了震驚,又忐忑道:“我去大人的宅子住着?這怕、怕不妥當吧?”
“有什麽不妥當的?”
東淑細想想:“或許會有些流言蜚語,影響大人清譽。”
蕭憲道:“誰敢亂嚼舌,我有一萬種法子讓他閉嘴。”
東淑情不自禁又展顏笑了:“倒看不出大人也是這麽霸道的人。”
蕭憲瞧着她,垂眸想了片刻道:“你如今和離了,我還叫你少奶奶,是不是有些見外,索性你也別叫我大人,你叫江雪,年紀又比我小,我便叫你……小雪如何?”
東淑道:“當然使得了。”
“那你叫我……”蕭憲想了想,“你不嫌棄的話,就喚我……”
還沒說完,東淑道:“我能不能叫你‘蕭大哥’?”
蕭憲的眼睛先是一亮,然後又多了幾分淡淡的陰霾傷悒。
東淑看在眼裏,知道觸及了他的心病,忙道:“是我唐突了,對不住。”
蕭憲卻又一笑道:“沒什麽,我覺着這樣叫很好,以後就這樣吧,索性也別叫‘蕭大哥’那麽繁瑣了,把那個‘蕭’去掉便是。”
東淑心裏想想,反正自己很快要離開京城的,現如今如有蕭憲做一尊靠山,倒也不壞,當下笑道:“大哥!”
蕭憲聽到那一聲“哥”,心尖竟随之擺了擺,又看着她的容貌、神情,幾乎就脫口一聲“妹妹”,喉結上下動了幾下,才勉強忍住。
到了南城的鼓瑟巷,車方停下,蕭憲跳下地,親自擡手迎着東淑。
東淑下車的時候,看見他站在車邊,一手負在腰後,一手探出,手心向上,等着迎她的手,這姿勢竟是這麽的眼熟。
她差點兒又笑了,真是奇怪,連日裏不曾開懷而笑,一見到蕭憲,便屢屢的忍不住。
只略一遲疑,東淑便把手放了過去,蕭憲握着她的小手,小心地扶着她下了車。
這會兒後面的馬車也跟了上來,明值跟甘棠忙不疊的下車,看見東淑跟蕭憲站在一起,便一前一後跑了過來。
東淑拉着明值的手道:“蕭大人把這宅子暫時的借給咱們住着,快謝謝大人。”
明值格外的機靈,忙拱手深深地彎腰:“多謝蕭大人!”
蕭憲打量着這個丁點兒大的小子,說道:“這孩子挺機靈,在哪裏讀書?”
明值道:“回大人,是在觀德書院。”
蕭憲道:“嗯,這個算是不錯的。好好讀書,将來一定有大出息,雖然比不上本大人,不過……想必會比鎮遠侯和清河郡公等強些吧。”
東淑聞言一驚,忍笑道:“蕭大人……明值還小呢,千萬不要捧殺了他。”
李持酒就罷了,怎麽蕭憲還把李衾也拖了出來,這可是萬萬不敢的。
蕭憲笑道:“怕什麽?別說李大人不在,縱然在,我也敢當面兒羞他。”
說了這幾句閑話,當下便領着衆人進內。
直到入了這宅邸,東淑才發現,蕭憲口中的“小點兒”,是個什麽意思。
這宅子的确是“小點兒”——比鎮遠侯府要小上那麽一點。
宅子裏的仆人丫鬟等也是一應俱全的,蕭憲叫了幾個管事的來,吩咐道:“以後江姑娘跟公子就是這裏的主人了,一個個仔細些伺候,有半點不好的給我知道了,你們就留心。”
大家忙都答應。
蕭憲又領東淑去寝室轉了一回,交代了幾句,最後道:“我該走了,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情,明兒我派人來接你,早早地去府裏頭。”
東淑道:“是為了老太太?”
蕭憲笑道:“自然了。”
東淑有些不安:“當時老太太病着,把我錯認了也是有的。可現在都好了,恐怕……”
蕭憲道:“你不必管這些,橫豎你去了就好。”
“那府裏的人會不會讨厭我?”東淑問。
蕭憲看着她神情裏有幾許忐忑,眼神天真中透着些許期盼,他便微笑道:“不會。誰要敢,你跟我說。”
東淑聽他這滿是呵護的口吻,不知怎麽就心花怒放,幾乎忍不住,她又實在不好意思當着蕭憲的面笑,便舉手捂着臉,只露出一雙笑的跟彎彎月亮似的眼睛。
誰知蕭憲看着她的動作,眼圈突然紅了,他的唇動了動,最終勉強笑道:“你也累了,稍微休息會兒吧,我先去了。”
說完後一點頭,竟轉身往外就走。
東淑見他說走就走,不免有些失落,便斂了笑放了手,又尋思:“是不是我太放肆了?弄得他不高興了?”
她又哪裏知道,蕭憲看着這捂着臉笑嬌憨樣子,竟跟親妹子一模一樣,他如何受得了。
蕭憲去後,明值跟甘棠才終于敢靠近過來,大的小的問長問短,無非是問為何蕭大人對他們這樣關照等等。
東淑有些說不上來,就只道:“因為我給了蕭大人那些寶貝,他心裏感激……嗯,還指望着我多給他尋幾個好的呢。”
甘棠立刻深信不疑:“阿彌陀佛,若是這樣,以後可吃穿不愁了。”
明值人小鬼大,看着東淑端詳了半晌,只問道:“姐姐,你真的跟侯爺和離了嗎?我現在還有點做夢一樣呢。”
東淑在他額頭上撫了撫:“長痛不如短痛,不要多想了,乖,去洗洗手臉。”
是夜,東淑燈下看了會兒書,甘棠來催了幾次,終于才去睡下。
只是到了半夜卻又在夢中驚醒了,這次夢見的卻是李持酒。
就如同在客棧裏他那驚世駭俗的舉止一樣,他擒着東淑的手腕将她拉到跟前,齒頰間都是令人無法忍受的血腥氣。
他磨牙吮血的,像是要把她生吃了。
東淑竟怕的很,百般掙紮卻無效,逼于無奈,哭着求道:“不是說了喜歡我,會保護我的嗎?”
而他臉色猙獰的說道:“自作多情,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
她吓得将要昏死。
幸而是甘棠來叫醒了她:“好好的怎麽又做噩夢了?”
東淑驚魂未定,卻覺着眼角跟額頭都濕濕的,擡手一試,不知是淚漬還是汗水。
“什麽時辰了?”她定神問。
甘棠道:“正要叫奶奶起身呢,已經過了卯時了。”
東淑聞言急忙起身,洗漱更衣。畢竟蕭憲昨兒特意叮囑過,自然不能耽誤。
才要梳妝,外頭丫鬟來到,竟是捧了兩套新樣衣裳跟各色首飾等,道:“姑娘,今兒要穿哪一套?”
東淑詫異:“哪裏來的?”
丫鬟陪笑躬身道:“是三爺昨兒走的時候吩咐過,因一時倉促只先準備了兩套,以後再慢慢地添。”
東淑欲言又止:蕭憲行事真是缜密仔細,雖然自己不想多用他的東西,但今兒畢竟是去蕭府的,打扮的太過寒酸也不像話,既然他有這種心意,那就順他的意思罷了。
于是便挑了一套赤金色的妝花緞上襖,底下是銀白底的缂絲幅裙,绮麗端莊,且雅貴不同于流俗。
梳妝妥當後,早飯便送了上來,兩樣粥,是給東淑的燕窩糯米粥,明值吃的卻是紅米粥,四樣的精致糕點:棗泥酥,豌豆黃,蔥油卷,茯苓餅,都是滋補美味的。
其他時鮮菜蔬,兩葷兩素,吃了這些,另還有兩碗杏仁牛乳。
東淑各樣都嘗了嘗,覺着很對口味,明值也大開眼界,小肚子又滾圓了。
蕭府又有專人,在明值吃晚飯後便領着他去上學了。
不多時蕭府的馬車到了,上車的時候東淑竟隐隐的有些緊張。
馬車沿街有條不紊的往蕭府方向而去,過鳳翥街的時候,忽然間緊急剎住了。
東淑一時不防備,身子往前一晃。
耳畔就聽到蕭府的人喝道:“什麽人攔路!”
外頭還沒有響動,東淑的心卻突然預感到一絲不祥。
果然,是鎮遠侯的聲音,淡漠輕慢的響起:“五城兵馬司按例巡查,車裏是什麽人。”
東淑知道這個人性情難以揣測,卻想不到這麽快就又撞上了。
“原來是鎮遠侯,”只聽蕭府的人道:“這是吏部蕭尚書的車,這也要查?”
李持酒道:“奉命行事,對不住了。”
馬蹄聲響起,慢慢地逼近車廂。
東淑驀地想起昨晚那個噩夢,她深吸一口氣,正襟危坐,準備跟小侯爺周旋。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好歹這是在街上,他不至于太荒唐放肆,且跟随的是蕭府的人,關鍵時候也不至于無所作為。
就在馬蹄聲逐漸到跟前的時候,忽然有另一個聲音傳來:“鎮遠侯,你在做什麽?”
聲音渾厚沉穩,波瀾不驚。
東淑大為意外,幾乎忍不住要掀起車簾往外看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憲哥:不管怎樣,哥哥都是最可靠的~
被子:舅爺說的對,我資瓷你~
持久:一窩心黑的!只會用陰招……瞧不起你們!
東寶:要是來硬的能擺平你,我何必費那麽大功夫!
持久:嘤嘤嘤娘子你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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