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1)

先前乘雲因知道李持酒出事了, 只是都察院的攔着不許他入內,看門房的意思,甚至連讓他知道消息都不肯。

乘雲覺着大事不妙,偏又進不了別院的門,就飛去找了薛文禮宋起建商議。

薛文禮很機靈, 立刻想到宋起建的夫人之前畢竟是侯府的,雖身份低賤,可到底跟東淑不陌生,而且又是個女子,他們這些人不能進別院, 她應該可以一試。

只是王姨娘聽說後卻犯了難, 她能夠死裏逃生又跟宋起建和和美美的,也多虧了李持酒成全,無論如何也不想鎮遠侯有事。

但王姨娘也知道東淑和離是迫不得已的, 侯府逼了人家離開, 人家早跟侯府不相幹了,如今又有什麽臉再回去求?

乘雲知道了她的意思, 便悄悄地跟王姨娘說道:“你如今只管去,我只悄悄的先跟你說,其實如今少奶奶還算是咱們府裏的人呢。”

王姨娘不知這話何意, 忙問他是不是在胡說。

“我沒有胡說, ”乘雲才支支吾吾着說道:“我告訴你吧,那時候主子簽了和離文書,氣呼呼地扔給我, 讓我交到戶籍司去,我、我……出門的時候滑了一跤,跌在水坑裏,不小心把那文書打濕了,上頭的字跟畫押都花了,我趕去戶籍司,他們說那個不管用了,叫我再去另取一個,他們可以先押着那張等我取了來再結尾。”

王姨娘瞪大了眼睛:“然後呢?”

乘雲捏着雙手,說道:“那時候我本來想跟主子說的,可是他一連幾天臉色都不好,跟要殺人一樣,我哪裏敢觸黴頭,只想等他心情好了的時候再跟他說,不料一而再的就拖了下來了……”

王姨娘聞聽此事,匪夷所思,不由苦笑出聲:“乘雲啊,你這個小糊塗蟲兒!你、你這是幹的什麽事兒啊。”

乘雲陪笑道:“所以我說現在少奶奶還是侯府的主子,這趟你到底去試試看才好。”

此刻王姨娘把話說完了,小心翼翼地掃了眼東淑,見她坐在椅子上,雖沒有動,但是柳眉皺蹙,雙眼卻微微地合着。

日光從花窗上透了進來,照的她蒼白的臉色幾乎透明,長睫低垂着,娴靜且美,如同無瑕的玉人。

王姨娘都看呆了,雖知道少奶奶生得美,可此刻竟覺着比先前在侯府的時候還要好看上幾分,也不知是不是錯覺。

王姨娘有點猜不透她的心意,又知道自己人微言輕,此番已經是冒失了……一時不敢出聲。

但是自己來也來了一趟,而且乘雲那小子急的掉淚,為了鎮遠侯,就算得罪了東淑,也要多說兩句。

當下鼓足勇氣道:“少奶奶,聽乘雲說,侯爺是因為蕭大人告了,才給帶到都察院的,若是少奶奶跟蕭大人說說……”

東淑聽到這裏才眉眼不擡地:“乘雲跟你一起來的嗎?”

“他在外頭!”王姨娘脫口說道,旋即又小聲的:“那些人不許他進門,他偷偷的跟着轎子後面不敢叫人看見。”

東淑回頭對甘棠道:“傳話出去讓乘雲進來。”

吩咐了這句又對王姨娘道:“你去吧。”

王姨娘眨巴着眼,終于不敢再多言:“是。我告退了……改天、改天再來給您請安。”躬身行禮,退了出門。

這邊東淑等在花廳裏,心跳的很慢,就像是一個有氣無力的人拿着鼓槌,有一下沒一下的在敲打着。

她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居然會出現這等情形。

又想起李持酒來叨擾的那兩次,難道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有恃無恐的?

可是自己已經跟他坦白了不是江雪,那麽……縱然知道出了意外,他會不會痛快兒的補上和離文書?

胡思亂想之中,乘雲給帶了進來。

一眼看到東淑如同見了親人,乘雲踉跄跑進來,在她身前跪倒,淚汪汪地仰頭看着她:“少奶奶!”

東淑已經定了神,見狀便冷冷地道:“我有幾句話問你,你要如實回答。”

乘雲忙擦了一把淚:“少奶奶,是什麽話?主子他……”

東淑不由分說道:“之前的和離文書你不小心給弄壞了?”

乘雲的唇動了動,低頭道:“是。”

東淑雙眼微微眯起:“你素日行事很是機靈,怎麽這種大事上這麽糊塗,你既然耽誤了,就該立刻補上才是。”

她知道現在生氣也沒有用,索性心平氣和。

乘雲知道王姨娘跟她說了,便道:“本來是要的,只是那些日子看主子心情不佳,我才、沒敢開口。”

東淑的手在桌上輕輕一拍,呵斥道:“胡說,你只能騙騙別人,難道這麽長時間來鎮遠侯一直都心情不佳?你再敢說謊,我先叫人打你一頓!”

乘雲聞聽,戰戰兢兢道:“少奶奶,我、我……”

東淑道:“我知道你的來意,但你若想求我,就得先跟我說實話。你若沒有誠意,那就走!”

乘雲怕了起來,終于哭喪着臉說道:“回少奶奶,的确不是因為這個,是因為、因為我不想少奶奶離開侯府,我知道您對侯爺是真、真心好的!所以我才不願意……”

東淑的眉頭皺的更深了幾分,她揉了揉發麻的手掌,緩緩問道:“照你說來,鎮遠侯尚且不知道這件事嗎?”

“是,主子不知道。”乘雲道:“因是我私下做的,我也不敢跟侯爺說。”

東淑的心沉甸甸的,隐隐還有些疼,但鎮遠侯竟還不知此事,或許……事情沒想的那麽糟。

她嘆了口氣:“你可真會自作聰明啊乘雲……”

本想警告乘雲以後千萬別再這麽胡作非為,可忽然間覺着哪裏有點不對。

東淑擰眉想了片刻,微微傾身盯着他問道:“你說那張毀了的文書就在戶籍司?”

乘雲一愣,然後眼神閃爍地說道:“是、是啊。”

東淑看着他躲閃的表情,眼神淩厲了幾分:“那些人權且留下,就放任你這麽長時間沒去替換,也沒催你?”

“催、催過的……只是我都找借口拖過去了。”乘雲的笑都勉強了。

東淑瞧着他躲閃支吾的樣子,心跳忽然加快了些許,像是在黑暗中看見了一絲光。

當下道:“乘雲,你別當我還是昔日的那個好哄騙的少奶奶,你敢在我面前弄鬼?你信不信我即刻叫人把你打出去!”

乘雲好不容易才進來了,聽了這話吓得直哆嗦:“少奶奶,別啊,您到底發發慈悲,去看看侯爺好不好,救一救他,上次多虧了您才把侯爺從內侍司救出來……”

“夠了!”東淑打斷他的話,冷酷無情的說道:“你要是不跟我說實話,就別想我伸手。”

乘雲又愣了會兒,才帶着哭腔道:“您想知道什麽?”

東淑斬釘截鐵地說道:“關于和離文書,你在撒謊,我想聽實話!”

乘雲聽着她不容分說的語氣,早軟了下來,淚汪汪看着她:“少奶奶,我是為了您跟侯爺好啊。”

東淑喝道:“別自以為是!你不說是嗎?我立刻派人去戶籍司對證!”

乘雲給吓得一哆嗦,才流淚磕着頭說道:“少奶奶別派人,我說就是了,其實,其實我根本沒去戶籍司交文書。”

原來,乘雲心裏很是敬愛東淑的,那天李持酒賭氣簽了和離書,甩給他讓他送達戶籍司。

乘雲很清楚李持酒氣頭上,無人敢惹更不敢勸他,便怏怏不樂的拿了那張紙出來,他在街頭上逡巡了半天,到底是不願意前去的。

素日裏江雪雖性情柔弱,但行事卻也得體,且當初在昆明掌管家事井井有條,伺候太太又極為孝順。乘雲如何不知?

後來脾氣雖有些變化,但也是行事分明,尤其一場內侍司風波,卻讓乘雲跟薛文禮等更加刮目相看。

這樣亦柔亦剛的少奶奶,生得又極出色,竟是品貌俱上萬裏挑一之人,乘雲如何不喜歡。

而且乘雲心裏又想,江家的長輩生死不知,如今只有東淑跟江明值一個小孩子,若是離開侯府,又将去哪裏?

而且按照他對李持酒脾氣的了解,他覺着主子只是一時的給氣急沖昏了頭,未必就是真的要和離。

所以何必就急急地聽命把這東西交到戶籍司呢。

于是乘雲只悄悄地把那文書給藏了起來。竟沒去交差。

後來幾次三番的,乘雲想找機會跟李持酒提起這件事,也曾旁敲側擊的問過,可到底是吃不準說完後的結果,若是給罵兩句或者別的倒也罷了,最怕的是給主子盛怒之下一巴掌打死。

如今竟給東淑瞧出了端倪,乘雲不敢再隐瞞,便一一說了。

東淑聽到他藏起了文書,眼中便又透出光來:“這麽說,那文書好好的?”

乘雲既然給她吓出了真話,此刻也騎虎難下:“少奶奶,我看侯爺對您、對您還是真有心的,上次還特意來了這裏找您……”

東淑不管他說的這些,只道:“你只管回答我。”

“是。”

“在哪兒?”

“在、在府內。”

東淑的笑幾乎從眼中流溢出來。

之前聽王姨娘說那和離書沒送到,簡直絕望。

誰知如今竟是柳暗花明,東淑恨不得立刻催着他拿了去交到戶籍司,好把一塊石頭落了地。

乘雲卻仿佛預感到什麽:“少奶奶,侯爺那裏的事情是真的耽誤不得了……求您想想辦法。”

東淑心中一動,說道:“你放心,你既然來了,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我會派人去找蕭大人,立刻商議法子,但是你,即刻回府把那東西拿着……”

東淑本要說,叫乘雲把和離書送到戶籍司,可一想這小子做事颠三倒四的,萬一嘴上答應,做起來又是一套呢?

于是道:“拿來給我。”

乘雲聽她答應了相助,自然歡喜,聽到後面一句,又面有苦色:“少奶奶,我知道先前太太對您太刻薄了,但是……侯爺他……”

“行了,”東淑擡手制止了他:“乘雲,你不懂這些,也不必為我們操心,我跟鎮遠侯本就不是同路之人,你若真為了我好,就聽我的話。”

乘雲沒了法子,只好低頭答應:“是。”

東淑才道:“好了,你去吧。”

乘雲應着,低着頭退出去了。東淑才吩咐甘棠叫人速尋蕭憲報信。

且說乘雲灰溜溜地出了別院,一路回侯府。

誰知才下馬,就給一個家奴拉住,惶然問:“你可回來了,侯爺是不是有事?”

乘雲倒是大吃一驚:“你怎麽知道?”

“府裏都傳開了,太太到處叫人去打聽呢,你既然回來了就快去回太太。”說着便拉着乘雲進內,送他到老夫人的上房。

乘雲身不由己到了上房,蘇太太已經急得跳腳,見了他便問:“侯爺人呢?到底怎麽樣?”

乘雲見瞞不住了,索性就把蕭憲告狀,李持酒進都察院,然後生死不知的經過都說了。

蘇太太聽後,天暈地旋,葉紅忙來給她撫背,百般安撫。

蘇夫人好不容易緩過來:“這麽說,還不知道侯爺的具體情形?”

乘雲見她臉色蠟黃,便道:“請了很多的大夫過去,應該、應該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事,而且小人之前也、也去找過少奶奶……”

“少奶奶?”蘇夫人念了句,然後冷笑:“江雪嗎?糊塗東西,你找她幹什麽?”

乘雲道:“上次內侍司的事情多虧了少奶奶周旋,所以小人才……”

蘇夫人咬了咬牙,便吩咐門上備轎,丫鬟忙問她要去哪裏,蘇夫人滿面怒色:“當然是要去都察院,他們竟要把人害死不成!”

乘雲才要攔着,可又想現在正是“病急亂投醫”的時候,也顧不上那些講究了,反正自己進不了那都察院,又不能叫薛文禮等造反,只叫蘇夫人去鬧一鬧也好。

他心裏才想着,蘇夫人又道:“你愣着幹什麽,還不帶路!”

乘雲忙不疊答應了聲,忽地又想起自己答應了東淑的那件事,便忙道:“太太稍等,我拿一件東西。”

“什麽時候了還拿什麽東西!”蘇夫人驚怒。

乘雲道:“是一件要緊東西,耽擱不了時間的。”他雖然懼怕蘇夫人,但隐隐地竟更怕東淑,說了這句話也不等蘇夫人痛斥,撒腿就跑。

蘇夫人在後面指着喝道:“瞧瞧……真是、越來越不知體統了!出了這樣大事不先回來禀告,倒先去找江雪!找她又有什麽用?她難道還會幫着?”

幸而乘雲腿快,蘇夫人還沒出二門,他已經跑回來了,氣喘籲籲的陪着出了門,乘車往都察院而去。

乘雲因給蘇夫人拘住了,心想只好等先陪着夫人去看了究竟,再找機會把東西給東淑了。

于是一直到了都察院,果不其然門口的侍衛們攔住了。

蘇夫人不等乘雲說完,便已經下了車,竟道:“什麽人敢攔着我?鎮遠侯就算天大的罪,也不至于不經過審訊立刻處死的,我今日把話放在這裏,我兒子若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們整個都察院的人都陪葬!”

說完之後,嚎啕大哭!

都察院門口衆人正在發呆,卻聽到有人道:“原來是鎮遠侯府的老太太,且稍安勿躁,鎮遠侯一時半刻不至于有事,老太太且随本王入內就是了。”

蘇夫人正拿着帕子拭淚,擡頭看時,吃了一驚,原來來人正是景王楊瑞。

她才有些忐忑,急忙行禮:“參見王爺。”

景王道:“不必多禮,母子連心,你擔心鎮遠侯,本王也明白,本王也是聽說了此處有事,故而過來瞧瞧的。”

當下景王帶了蘇夫人一同進了都察院,裏頭都察院的各部官員聞訊急忙迎了出來。

自打太子楊盤出事後,景王的呼聲自然最高,畢竟景王人品端方,行事公正,而且禮賢下士,是賢名在外的。

京城內也有一大半的官員是支持他的,此刻見王爺親臨,當然不敢怠慢。

景王便問道:“到底是怎麽了,好好的怎會急病?”

原先審訊李持酒的時候,都察院裏的頭兒都躲了,這會兒因茲事體大,才又都冒了頭。

陪行的左都禦史道:“原先我們并不敢為難侯爺,所以也沒把他就關在囚牢裏,只安置于偏院,可不知怎麽……侯爺竟吐了血昏迷不醒。”

蘇太太本就哽咽着,聽到這裏便哭的出了聲。左都禦史就不敢說了。

景王問:“現在的情形呢?”

“現在雖還不醒,可大夫們說,侯爺的身體強健,內力渾厚,所以一時倒也沒有性命之憂。”

蘇太太聽了這個,才稍微收了聲。

如是到了偏院裏,院中有不少的差官,看到景王親臨,急忙跪地迎接。

楊瑞跟蘇夫人到了裏間,幾個大夫也跪了地,裏頭的炕上李持酒直挺挺的躺着,臉上居然隐隐地籠罩着一層灰淡之氣!

蘇夫人一看這個情形,早又大放悲聲。

楊瑞探頭看了眼,回身問左都禦史:“該不是什麽急病吧?”

禦史不敢隐瞞:“回王爺,下官不敢隐瞞,像是喝的那茶中不幹淨,外頭的人聽見動靜沖進去,侯爺已經倒地,茶杯也摔得粉碎。”

景王皺皺眉:“真是怪了,什麽人敢在都察院動手害人?”

禦史臉色惶惶然的:“下官正也百思不解呢。”

正說到這裏,忽然間外頭有人來報:“吏部蕭尚書大人到了。”

景王點頭:“之前蕭尚書是在宮內議事的,想必是才出來。”

左都禦史道:“王爺恕罪,下官去迎一迎。”

不多會兒,果然見蕭憲給幾個人簇擁着,衆星捧月似的來了。

景王瞧着他,本微微一笑,可目光轉動,突然看見他身側跟着一個人,那人身材嬌小,看着像是個小書童之類的,但體态袅娜輕盈,大為不同。

楊瑞眉頭皺起,當看見那人清麗絕倫的那張臉的時候,他驚了一下,繼而露出了一絲了然的笑。

原來此人并不是什麽書童或者清客,俨然竟是東淑,扮作男裝的樣子。

此刻蕭憲已經走了過來,遠遠地拱手跟楊瑞行禮,景王扶着他:“蕭尚書不必多禮,你也聽說了?”

蕭憲道:“王爺也到了,不知是怎樣?”他一邊問,一邊揮手:“你們先去看看!”

原來他身後跟着兩三個禦醫,剛剛也跟景王行禮,此刻聞言就紛紛地先進內去了。

原本緊跟蕭憲身邊的東淑也跟着走了進去。

楊瑞跟蕭憲不約而同看了她一眼,蕭憲欲言又止,楊瑞卻把蕭憲往旁邊一領,就将左都禦史的話低低的說了。

蕭憲眉頭緊鎖:“當真有人要害鎮遠侯?”

楊瑞笑道:“本王也覺着匪夷所思呢,唉!”他嘆了口氣,又問蕭憲:“蕭尚書好好的告他做什麽?如今只怕要弄得個瓜田李下。”

蕭憲卻淡淡道:“清者自清,我是堂堂正正告他的,便是想按明律處置,如今這樣倒是也出乎我的意外。”

景王道:“怎麽就帶了禦醫來?”

蕭憲說道:“我之前在宮內得到消息,知道非同小可,便跟皇上先禀明了,皇上就讓太醫院調了幾個人,跟着我一塊兒出來了。”

自打乘雲去過別院後,東淑就叫人即刻去通知蕭憲,偏蕭憲在宮內,但是東淑催的急,那些人也早得了蕭憲叮囑,只要是東淑開口,不管怎樣都要聽命。

于是不敢贻誤,就讓宮門口的侍衛悄悄地傳遞了消息進去。這才及時帶了太醫到了。

景王“哦”了聲,道:“原來如此。”

正說到這裏,便聽到裏頭是蘇太太的聲音道:“怎麽是你?”

蕭憲聽了這句,忙撇下景王先進內去了。

蕭憲來到裏間,卻見是蘇夫人站在榻前,瞪着她身側一人,正是東淑。

至于東淑為什麽來這裏,卻不是別的,自打東淑催了人去通知蕭憲後,便苦等乘雲帶和離文書回來,誰知左右不見人,那負責去打聽消息的卻回來說道:“鎮遠侯府的乘雲跟着一輛馬車往都察院去了。像是他們府的老太太要去都察院。”

東淑一聽這個,心頓時提了起來,她雖然猜到乘雲一定是不得已的,可那文書一時不落到自己手裏,終究是心腹大患。

又怕乘雲在蘇夫人或者鎮遠侯跟前透出什麽來會另生波折,一時心中煎熬。

正蕭憲匆忙回來問她如何,東淑便索性跟着蕭憲一起也來了都察院,就是為了找到乘雲,趕緊把那要命的東西拿回來,自個兒交到戶籍司去。

方才東淑悄悄地跟着禦醫進內,到了裏間果然見蘇太太在炕邊上哭的死去活來,原來她一看李持酒的樣子就吓呆了,撲在身旁喚了無數聲,李持酒竟毫無反應。

直到禦醫們進內上前診脈,蘇太太見是禦醫到了,稍微心定,卻仍是坐在旁邊垂淚不止。

東淑倉促中掃了一眼,不見乘雲,便悄悄地上前,也往裏看了眼。

猛然看見鎮遠侯臉色灰敗的樣子,東淑的心突地一跳,當下不敢再看,便轉身要走。

心裏正想着找個人打聽乘雲去了哪裏,誰知蘇太太發現這人舉止古怪,便擡頭看了眼,一愣之下認出是東淑,即刻就叫起來。

東淑改換了男裝,只是為了行事方便,見給蘇夫人認出,倒也不怕,便點點頭要退後。

誰知蘇夫人一把拉住她:“你怎麽……是這樣打扮,你來此做什麽?”她因李持酒生死不知正痛心疾首,又知道是蕭憲告的李持酒,當即遷怒于東淑:“是不是你害他變成這樣的?”

東淑一怔:“太太是傷心過度了,侯爺未必有事,請你放手。”

蘇夫人正一腔怒火無處發洩,當即道:“你這個掃把星,上次他在內侍司吃了那些苦,是因為你,我以為你離開侯府就好了,誰知更變本加厲起來了!你如今還有臉來?你是來看看他死了沒有的?”

東淑皺眉:“太太……”

還未開口,卻是蕭憲走來把東淑擋在身後:“蘇夫人,請你慎言!鎮遠侯所有,不過是他咎由自取,我也是按律告他的,有憑有據。至于他忽然中毒卻是意外,此事還待調查再做定論,在此之前請你不要亂說。”

蘇夫人看蕭憲為東淑說話,越發震驚:“你、你……堂堂的尚書大人,你跟一個我們府內不要的下堂婦如此不清不楚……”

蕭憲眼中透出幾分怒意,正在這時,卻聽有個聲音道:“太太,你不能這樣說少奶奶,是我求了少奶奶她才來的,她是為了侯爺好。”

原來是乘雲,他先前出去看藥,這會兒才回來就聽見蘇夫人辱罵東淑,自個兒費了很大力氣才說動了東淑,如今蘇夫人竟不分青紅皂白的又來責罵,真是從何說起!所以竟忍不住出聲。

蘇夫人見乘雲竟為了東淑說話,便道:“你這狗奴才,也學着吃力扒外了,她是哪門子的少奶奶,都不是我們家的人了,你還敢這麽叫她!”

“她是的!”乘雲仰着脖子叫道:“少奶奶還是的,那文書我還沒遞到衙門去呢!”

這一句話說完,整個屋子裏都鴉雀無聲了。

東淑差點暈倒,恨不得上前堵住乘雲的嘴。

而蕭憲看看蘇太太,又掃過乘雲,最後看向東淑——他才明白過來東淑為什麽竟不顧一切、甚至改換男裝也要跟着自己來這裏,起初他還以為東淑是跟李持酒有些“舊情難忘”呢。

而蘇夫人直着眼睛,目光從東淑臉上瞪着乘雲,哆嗦着說道:“你、你這小兔崽子,你說的是真的?”

乘雲一時激憤嚷了這句,卻也有些後悔,他心虛地瞥向東淑,畏縮着不敢回答。

東淑見勢不妙,當下不顧一切從蕭憲身邊走到他身旁:“你拿着文書了嗎?”

乘雲道:“是、是拿了。”

東淑的心狂跳:“快給我!”

乘雲擡手撫向胸前,想拿出來,又有點舍不得:“少奶奶……你要不要再想想?”

東淑急了:“給我!”

若不是衆目睽睽之下,只怕她就自個兒上手去拿了。

乘雲垂頭喪氣,探手入懷摸到了那張和離文書,才抽出了一半兒,就聽到一個嘶啞的聲音說道:“別……”

幸而此刻屋內正靜得一根針落在地上都清晰可聞的地步,畢竟大家都沒看過這樣的戲碼,就連正給李持酒下針送藥的那幾個禦醫都忍不住頻頻回頭。

忽然聽見這一聲,如轟雷在耳!

原來這出聲兒的正是李持酒!

乘雲對于主子的聲音自然最為清楚,當下雙眼放光:“侯爺?”

蘇夫人一時也抛下了東淑,轉身撲到炕邊:“酒兒你醒了?你沒事了?”

禦醫們一愣,繼而忙道:“侯爺千萬別動!”他們正用針灸法子推那毒血,若這時侯李持酒亂動,恐怕功虧一篑,那毒散的更快了。

東淑因為那微弱的一聲也愣了愣,卻聽李持酒呼哧呼哧沉重的喘了幾聲:“別給她。”聲音含糊沙啞,跟他以前的嗓音都不太一樣了。

乘雲才也跟着跑到床邊查看情形,聽見這句正在疑惑。

東淑卻也正好趕來,此刻也不催他了,不由分說的親自動手将那張紙抽了出來,隐約瞧見上頭的确有李持酒的畫押,心中才松了口氣。

卻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榻上的李持酒驀地擡手一把攥住了那和離文書的另半邊。

東淑一顫,不由瞥向李持酒,卻見他雙眸微睜看着她,幽深的眸子裏是濃烈的堅決。

“你……”東淑張了張口,終于輕聲道:“侯爺,該說的我都說了,你當然也心知肚明,如今太太在這裏,別叫她老人家擔心!”

“休、休想。”李持酒說着這句,眼中掠過一絲狠厲,将那張紙奮力向着自己拽過來。

與此同時他的身子猛地一抽,嘴角竟又沁出一股血。

禦醫們大驚:“侯爺且莫要妄動!”

蘇夫人也驚呆了:“酒兒!你做什麽呢!”

因他這般動作,差點兒将那和離書撕毀了,東淑不敢硬跟他拉扯,卻也不敢放手,跟着那張紙往前一倒,竟身不由己地跌倒在李持酒的身上!

東淑的心極慌,頭一個念頭就是這和離文書千萬不能毀了,忙低頭去看,幸而給她壓住了,她便放開自己那段,雙手去捧住鎮遠侯的手:“侯爺,你松手吧!混賬……快給我放手!”

李持酒握的太緊了,偏又不能強行拉扯,就只盡量小心的去掰李持酒的手。

蘇夫人見狀便也要過來拉她:“江雪!你瘋了嗎!你在幹什麽?”

東淑也不知道了,只是忘乎所以的想得到那張文書,眼淚都湧出來了自己卻不知道。正在這六神無主的時候,身後蕭憲上前将她抱開。

然後另有一個人上來,擡手在李持酒的胸口檀中穴上輕輕一擊。

他的力道用的極其巧妙,可以讓人昏厥,卻并不傷及身體。

鎮遠侯悶哼了聲,終于又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那人屏息,握住李持酒的手腕,用了很大的力氣才總算把那張和離文書“搶救”了出來,但是經過這一番磋磨,這文書也給折皺的不成樣子了,幸而雖然開裂,但字跡還是能見的。

這動手的人赫然正是李衾,他望着那張文書,緩緩地籲了口氣,回頭看向東淑跟蕭憲,探臂遞了過去。

蕭憲伸手接了過來,眼神有些複雜。

蘇夫人已經呆怔了,一時幾乎不知道是該關心李持酒現在的情形,還是要問他們拿這文書要做什麽。

乘雲在旁邊,已經知道了李持酒的用意,可是也回天乏術,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少奶奶,您……”還想勸,可也知道勸不成的。

東淑深吸了一口氣,看蕭憲把那文書收在了袖子裏,也算放心。

她看看乘雲,又掃了一眼榻上的李持酒,終于狠心地轉身:“哥哥我先回去了。”

蕭憲很不放心她,何況李衾又到了,當下便對李衾道:“我先陪她回去……”

李衾尚未答應,東淑已經拒絕:“你在這裏最好。我答應了乘雲,鎮遠侯不能有事的。”

蕭憲皺皺眉,只好道:“那你一個人回去且要留心。”

東淑道:“知道。”

出了都察院,才要上車,身後又有一人跟着走了出來,卻是李衾。

東淑疑惑的看着他,李衾道:“蕭憲不放心,叫我陪你回去。”

東淑啞然失笑,卻搖頭道:“不必了,別特為了我怎麽樣,我又不會迷路,還是你們正事要緊。”

李衾想到方才裏頭的情形,走到車邊上,問道:“那是他的那一份兒?他沒有送到戶籍司衙門?”

東淑先點頭,又道:“是乘雲自作主張,他不知道。”

李衾看着她,卻瞧出她臉上有一點悒郁之色,便道:“真不需要我送你嗎?”

東淑才莞爾笑道:“你要做的事兒也夠多的,之前那個江家告狀的人自缢,有眉目了嗎?”

李衾道:“蕭憲真的是什麽都跟你說啊。說這些,也不怕你做噩夢?”

東淑不以為然道:“若說噩夢,我做過比這個可怕百倍的呢。”

李衾臉色微變。

東淑卻笑道:“我走了,不必送。”說完一點頭,便将車簾放下了。

李衾目送那輛車在眼前緩緩走遠,心居然沒來由的跳亂了幾下。

宮中,武德殿。

皇帝問內侍:“鎮遠侯怎麽樣了?”

內侍道:“才派人去打聽回來,正要禀告皇上,鎮遠侯已經醒了,只是體內仍有殘毒未消。那毒極為厲害,是來自西域的天蛾翎,入喉即死的,本是禁藥,不知怎麽竟在京城出現。”

皇帝倒吸了一口冷氣:“查到端倪了嗎。”

“一應經手茶果的都審訊過,後廚裏有個人無端投井死了,懷疑是畏罪。”

“這人家裏還有什麽人?”皇帝輕描淡寫的問。

“呃……他家裏……”這個本以為是不相幹的,所以并不知道。

皇帝卻仿佛不想等這個答案,擡頭想了會兒,輕聲道:“把今日在都察院裏經手過茶果的所有人,一概處死。”

“皇上?”內侍震驚。

皇帝淡瞥了那人一眼,內侍便急忙跪地磕頭,領旨而去。

文帝走到龍椅旁邊,緩緩落座,才一會兒的功夫,外頭道:“皇後娘娘駕到。”

皇後從殿外走了進來,上前行禮,道:“今日宮內怎麽亂糟糟的,有什麽大事發生?”

“沒什麽,”皇帝垂着眼皮,不以為然,又道:“你怎麽來了?”

“臣妾還是為了那件事。”皇後嘆了口氣,瞥着他的臉色道:“皇上,臣妾還是覺着立三皇子為太子最妥當。”

文帝的眉毛皺起:“早跟你說過,三皇子年紀太小了。”

“年紀小,才可以好好教啊,”皇後走上前,哀求道:“只要給他找幾個好的帝師,比如李衾,比如蕭憲……有這些人輔佐着自然不愁為一代明君。”

文帝笑了笑:“你以前還嫌棄老三性子弱,耳朵軟呢。怎麽這會兒卻成了好的了?”

皇後哪裏就是喜歡三皇子了,所以才在三殿下年紀還小的時候就遠遠打發了出去。

可如今太子沒有了,皇後想到景王,總有些心裏不安,景王看似雲淡風輕又有賢德的名兒,但皇後心裏卻始終存着疑慮,覺着景王絕不似面上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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