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李持酒去都察院的時候特意交代了不許叫驚動府內。

底下衆人自然是照辦了。

乘雲因為畢竟是經歷過“內侍司”那場驚魂的, 又看主子這樣輕描淡寫的樣子,料想是沒有大礙, 所以這次也沒跟上回一樣驚慌失措,反而顯出幾分鎮定。

因他不能進都察院,就只在外頭晃悠。

起初一切還風平浪靜, 誰知不多時,裏頭竟吵嚷聲一片。

乘雲正跟都察院門上的人說笑, 見狀都停下來, 不知發生何事。

不多時就見一個差官飛奔而出, 臉色惶急。

門上急忙攔住問:“是怎麽了?”

那人看了乘雲一眼, 欲言又止,只道:“出事了,快放手,我要去請大夫。”

門房不敢攔阻,那人一個箭步沖出了門,姿态狼狽地拉了一匹馬, 打馬狂奔而去!

乘雲還有些發愣:“這……是誰得了急病不成?”

隐隐地看到裏頭有許多差役飛來跑去, 很是惶急的樣子。

兩刻鐘不到,那請大夫的去而複返,拽着一個胡子花白的老大夫連滾帶爬地沖了進去。

就算是門房見慣諸多異樣情形, 眼看是這樣,也有些驚心,都察院自有以來,從來不曾出現過這樣的慌亂情形。

乘雲的擔憂跟不安一點點增長, 不住伸長脖子往內張望,又托那門房打聽李持酒如何。

那門房挨不住他總求,便蹭到裏間,拉住幾個相識的差役詢問。

半晌,門房急赤白臉地回來,竟對乘雲道:“你、你先回去吧,別在這兒呆着了。”

乘雲嘴乖,先前還跟這人說的投契,如今見他翻臉,心頭一驚:“是不是我們侯爺出事了?”

門房臉色微變,忙向內看了眼,見無人才道:“你且快回去吧,不要問了……”

乘雲一把拉住他的手:“伯伯,好歹你跟我透一句啊!”

門房吓得忙抽回來,才啞聲道:“你們侯爺發了急病,所以才叫去請大夫,如今正在急救。”

他還沒說完就看到乘雲流出淚來,忙跺腳道:“我本來不能跟你透露的,你要在這裏鬧可就害了我了!何況你鬧也沒用啊。”

最後一句話提醒了乘雲。

乘雲忙擦了淚,他出了都察院,拉了一匹馬,本是想回侯府的,但是才拐出都察院的大街,就想起來如今侯府那個主心骨已經沒了,自己回去還能幹什麽呢?難道就跟老夫人說?老夫人知道了又有什麽用?無非是多流些眼淚罷了!

“少奶奶……”乘雲喚了這聲,像是看到救命的菩薩,忙撥轉馬頭。

原來乘雲想到了東淑,因上次就是東淑周旋,終于将李持酒自內侍司有驚無險的救出,乘雲也是從那次起就對東淑心服口服了,所以此刻四顧無人,竟立刻想到她。

只是來到別院,還未下馬,就給侍衛攔住了喝問。

其中有兩人還是認得他的,知道乘雲是跟随鎮遠侯的,加上昨兒鎮遠侯大鬧了那一場,怎麽會許他入內?

乘雲本以為來了就能見到東淑,誰知卻難如登天,不管他說破了嘴急得流淚,侍衛們竟是紋絲不動。

“我們侯爺真出事了,”乘雲淚漣漣的,打躬作揖的求,“好歹讓我告訴少奶奶一聲,救不救也只看她的罷了。”

其中一個侍衛忍不住道:“你別胡說,這裏沒什麽少奶奶!只有蕭家的幹女兒江夫人,你若再胡鬧,就對你不客氣了!”

乘雲見對方這般無情,心中的失望迅速成了冰冷的絕望。

他呆呆地看了一眼那緊閉的大門,哭道:“你們不講理,明明還是我們侯府的少奶奶……”

那侍衛把腰間的刀輕輕一拔,威脅道:“你還敢說!”

乘雲爬上馬,哭着打馬跑了。

門上發生的事情,東淑深居簡出,自然是不知道的。

這日過午,卻另有一頂轎子來到門口,從轎子裏走出一個弱質纖纖衣着得體的妩媚女子。

侍衛們見是個女人,比先前放松警惕,喝問是誰。

陪同那婦人來的丫鬟上前道:“我們夫人姓王,是兵部之下軍械庫宋兵曹夫人,也是江少奶奶在昆明的舊相識,聽聞少奶奶住在這裏,特來拜會。”說着遞上了拜帖。

侍衛們見說的分明,便叫人拿了拜帖入內送給東淑,讓她決定見是不見。

不多時裏頭出來人說叫請,于是才放了行。

這宋兵曹的夫人進了門,一路給領着向內,過了兩重院子,進了一處明廳,只覺着馨香撲鼻,暖意融融。

還沒來得及打量陳設布置,耳畔有環佩之聲,擡頭卻見正是東淑聞聲走了出來。

四目相對,各自詫異,而東淑看着對方秀麗而熟悉的容貌,眼中忍不住的驚愕之意:“是你?”

那宋兵曹夫人已經忙上前屈膝行禮,竟是畢恭畢敬的:“少奶奶!給您請安了!”

東淑驚詫莫名地看着她,終于親自擡手虛虛地一扶:“你、你怎麽……”

原來在她眼前的這女子,不是別人,赫然正是之前在侯府的李持酒的妾室,王姨娘!

東淑記得當初李持酒跟她說過,那燕窩的事情是王姨娘做的,所以蘇夫人想要把王姨娘賣掉,且還說要打死了事之類的話。

那時候東淑正忙着跟李持酒和離,也管不了這件事了。

本以為從此再不可能見到王姨娘,沒想到今日忽然又出現眼前,而且變成什麽“宋兵曹夫人”。

看見拜帖的時候,東淑就疑惑,自己從不曾認識什麽宋武官的夫人,只不過昆明兩字,卻讓她無法視而不見,所以才懷着好奇一見。

沒想到竟是她。

王姨娘抿嘴一笑,說道:“讓少奶奶受驚了,我只是怕門上不放我進來,所以不敢多說別的。”

東淑斂了詫異,請她落座,打量她的衣着裝扮,竟不像是之前在侯府那樣妖嬈了,便問道:“你怎麽成了什麽宋兵曹的夫人了呢?”

“這個卻不是騙人的,”王姨娘忙解釋,說道:“我是真的嫁給了建郎。”

看東淑仍是一臉疑惑,王姨娘才又道:“少奶奶不記得了?就是、就是素日跟着侯爺的宋起建!”

“啊?”東淑震驚出聲,“是他?”

她當然是記得這個人的,宋起建跟薛文禮,是跟着李持酒從昆明回來的,最是心腹頂用的兩個人。

可是、可是王姨娘明明是李持酒的妾室,怎麽就成了宋起建的……

王姨娘道:“當初少奶奶離開府內後,太太說是我在燕窩裏動了手腳,要賣了我。”說到這裏,王姨娘仍是有些心有餘悸。

她停了停,繼續說道:“是侯爺問我,是要走呢,還是要留。我當然要留了,誰知,侯爺竟是要把我給建郎,我起初還有點不願意呢。”

王姨娘說到這裏有些羞答答的,看東淑臉色并無異樣,才繼續說道:“後來過去了才知道,建郎他雖然是個鳏夫,卻待我很好,我又能當正房,也沒有妾室,比先前還舒心許多呢。”

東淑聽到這裏啞然失笑:當初她還為王姨娘擔心,沒想到傻人竟是有傻福。

但是李持酒居然把自己的妾送給部下,這、這……總還是有些令人驚詫的。

可這些也跟她無關了。

東淑斂神道:“我今日才知道此事,真是要恭喜你了。”

王姨娘站慣了的,在她面前坐着還是有些不适應,聞言忙起身:“多謝少奶奶。”

東淑問道:“你今日特意上門,可是有什麽事嗎?”

王姨娘聞言臉上的喜色才盡數收了:“少奶奶……”

她有些惶惶然的看着東淑,卻欲言又止。

“到底是怎麽了?”東淑越發疑惑。

王姨娘咬了咬唇,終于道:“少奶奶知不知道,侯爺出事了?”

東淑聽了這句,卻也并不驚訝,畢竟昨兒蕭憲說了要教訓鎮遠侯,今日動了手也是意料之中,當下她只是一笑道:“是嗎?你原來是為了這個來找我的?只是我已經跟鎮遠侯和離了,倒是管不着這些了。”

“少奶奶,”王姨娘哀求地看着她:“您若是不管,侯爺只怕就死在都察院了。”

東淑聽見“死”,一愣,可她又知道蕭憲的行事,決不至于因為昨晚的事情就害了李持酒的性命,多半是這些人聽了風就是雨,坐不住了而已。

當下笑道:“不至于吧。都察院自然是按照律法行事的,不會無端害人性命。”

“不不,”王姨娘攥着手中帕子,說道:“侯爺真的命在旦夕,是乘雲親口說的,都察院已經人仰馬翻了,據說是什麽‘急病’,大夫陸陸續續去了十多個!可一個頂用的都沒有!”

“什麽?”東淑愕然起來,“你說真的?”

王姨娘道:“我怎麽敢在這上頭撒謊呢。少奶奶,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想想法子……”

東淑聽見那什麽“一日夫妻”,眉頭不禁又是一皺,不太喜歡這話。

可這消息突如其來,她也摸不着到底是如何,想叫人來去問問蕭憲,又覺着不該為了這些事總去煩他。

忖度中看見王姨娘眼巴巴的目光,東淑心中一動:“既然是侯爺出事,怎麽是你來找我?你、你想救他?”

王姨娘當着她的面兒卻是不敢撒謊的,忙道:“不是我,是乘雲沒了法子,就跟我們家的商議,我們家的跟薛大哥商議過後,所以才叫我來、來找您……”

原來是薛文禮他們的主意。

東淑又問道:“那侯府那邊可知道了嗎?”

王姨娘搖頭道:“乘雲沒敢告訴,何況也知道府內的人不頂用。”

東淑嘆了聲,回頭想了半晌,對王姨娘道:“你先回去吧。”

王姨娘不知她到底是何主意:“少奶奶……”

東淑并不再理她,轉身往內要走。

王姨娘見她不曾表态,便追上前像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般叫道:“少奶奶,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畢竟你現在還是侯府的少奶奶……”

東淑大驚,猛然地停了下來:“你說什麽?”

王姨娘給她回頭一眼,吓得後退。

東淑本以為她是瞎說,可看這表情又不像,當即一把攥住她的手:“你剛說的什麽意思!”

“不、不關我的事,”王姨娘讪讪道:“少奶奶,您、您別生氣,我也是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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