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滿門被屠

十字街頭,黎明時分。

原是一天中最為寧靜平和的時候,這一天,整條街市的寧靜卻被從皇城西北角延伸出來的一支龐大的隊伍打破。

幾十輛囚車被上萬皇家衛隊押解,自東宮裏緩緩推出。

十裏長街,人頭攢動,沿路擠滿了圍觀的百姓。

禁軍嚴密防守,隔開兩側路人,不準他們接近囚車。

肅殺而沉重的氣氛中,開始有人竊竊私語。

“這是怎麽回事?這麽大的陣仗,哪裏來的這麽多死囚?”

“什麽死囚?你剛沒看見前頭第一輛囚車裏坐着的是誰?我跟你說,是太子殿下!”

“這怎麽可能?昨兒個頭午我去北市賣菜,遠遠的還見太子殿下和康郡王的車駕下朝回府,聽說浔陽郡主在邊關又打勝仗了,皇上高興,還給了很多賞賜!”

“诶,這你還真說對了,事情還就出在康郡王身上。”

“怎麽?”

“聽說啊,康郡王不是太子殿下親生,是前朝那個叫做什麽——叫什麽長公主來着的兒子!名字我想不起來了,反正就是這麽回事!你們也不想想,這事兒一抖出來是什麽罪名?窩藏前朝餘孽!這就是謀逆啊!不管落誰頭上,那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看見這囚車的陣仗沒?整個東宮上下整整三百六十八口,連後門負責倒泔水的全折在這了。前街那邊的告示都出來了,全部處斬,一個不留!”

“這太子殿下可是皇上的親兒子啊,人都說虎毒不食子——”

“噓!你想死啊,敢背後議論皇上?你有幾個腦袋?”

“哦!可這事兒怎麽想都覺得玄乎,會不會搞錯了,太子殿下是咱們這一朝的儲君,将來那也是要做皇帝的人,怎麽會幫着那前朝的什麽公主養兒子?這——這怎麽也說不過去啊!”

“那誰知道!反正這消息是真真兒的。你瞧那最前頭領隊的,看見沒?那個——就那個穿紅色官服的。那是皇長孫!是皇長孫親自到皇上那裏告的密。皇長孫那是誰,那是太子殿下的親兒子,這事兒八成就是真的了。也說是皇上念及他舉報有功,整個東宮才勉強給留了這麽一支血脈下來。這不,為表忠心,今日便是由他和刑部的延陵大人一起監斬。”

“子告父,父殺子,這皇家的事兒還真是——”

“噓!快別說了,宮裏的探子來了。”

……

人群裏熙熙攘攘,從街口一路跟到十字街盡頭的刑臺,圍觀的人群把整個刑場圍的水洩不通。

卯時初刻,身為監斬官之一的皇長孫褚琪晖宣讀了皇帝懿旨——

太子因為窩藏前朝餘孽意圖謀反而被勒令處以極刑,午時問斬。

東宮上下,則全都以知情不報獲罪。

但是因為涉案人員太多,立刻就要開始執行。

鬓發散亂一身狼狽的太子褚易安被拉上刑臺,靜待午時到來。

其他人則是被分批從囚車上拖下來,八人一組,斬首示衆。

儈子手的大刀每隔半刻鐘就要落下一次,血光飛濺,殘骸滿地。

人群裏的氣氛也由原來的躁動不知不覺的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儈子手的刀鋒每每劈落,都能換得無數人心寒膽裂的一身顫抖。

一撥一撥的死囚被提上去,再變成身首異處的屍首被拖拽下來。

從黎明時分一直到正午,整條街上都彌漫着濃烈的血腥味,太平盛世的帝都之內,仿若一座死城,豔陽之下有詭異而陰森的氣氛緩緩蔓延。

看着東宮一幹人等頭顱滾落,褚琪晖如坐針氈,神色惴惴。

十月深秋又是冷風瑟瑟,他倒是出了一身的汗。

“延陵大人,這眼見着就到晌午了,可否容我先行一步?”眼見着最後一批死囚被提上刑臺,褚琪晖終于澀着嗓子開口,“亂黨——畢竟是我父親,我——”

皇帝派他前來監斬,就是為了借此讓他表露衷心,他不敢不來,但一想到是自己出賣了父親兄弟,還是心裏發虛,尤其——

還有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褚浔陽不曾落網,想到這一點,他幾乎是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坐在他旁邊另一張幾案後頭的延陵君悠閑的端着茶碗,雅興似乎并沒有被這血腥味沖淡分毫,這時才是眯了眯眼,仰頭看了眼烈日高懸的天色,唇角微揚現出一個漂亮的弧度,喃喃說道,“時候也差不多了,長孫殿下請便!”

“好!好!”褚琪晖如蒙大赦的出一口氣,忙是拱手和他作別,然後撇開刑臺之上僅剩的犯人太子褚易安,快步走下去牽馬。

“大人,午時到了!”一名刑部司佐走上前去,對延陵君低聲提醒,“是該處決人犯了。”

“嗯!”延陵君淡淡的應一聲,并無多餘的表情,依舊垂眸飲茶。

那司佐得令,取了籌子清了嗓音,剛要擡手擲下——

就在這時,風雲突變,正前方擁堵的人群後面突然傳來一陣清脆而急切的馬蹄聲。

彼時整條街上形同人間地獄,半點人聲也無,這一騎輕騎馬蹄匆匆卻是分外清晰的踏在每一個人的心尖兒上。

圍觀的人群不覺往兩側退開,循聲望去,卻是一匹矯健黑馬風馳電掣而來。

馬背上一身軟甲戰袍的年輕女子,簡單束成馬尾的發絲飄灑一路的風塵,眉目清冷中帶煞,一張臉孔卻生的俏麗妖嬈,恍若雪峰絕壁上綻雪的紅梅,回風舞雪間風華盡顯,就那麽猝不及防的撲入視線。

驚鴻一瞥,驚豔了無數人的視線。

而等到戒嚴刑場周邊的侍衛反應過來,她一人一馬已經飛縱而起,直接越過最外圍的一重人牆闖了進去。

“浔——浔陽?”上馬上到一半的褚琪晖最先反應過來,腳下一滑就落了下來,一張臉上冷汗涔涔神情大駭。

褚浔陽一騎闖入刑場,目光淩厲一掃的同時也精準的捕捉到他的所在,雙腿夾住馬肚子一躍而起。

她的身手矯健,身形利落,淩空而起的瞬間一直抓握在右手中的一柄雪亮長槍于烈日下反射出一縷森寒冷厲的鋒芒,槍頭送出,下一刻人落地時,槍頭已經穩穩的送到了褚琪晖的面前。

“浔陽,我是你親哥哥,你——你這是忤逆,你不能動我!”褚琪晖面無血色,被逼着一步一步往後退去。

“哥哥?”褚浔陽手中長槍抵住他的胸口,分毫不差,步步緊逼,直将他逼到刑臺之下的那個死角,完全的避無可避:“你手上染了東宮多少人的鮮血,還敢舔着臉來和我攀親嗎?”

“我——我也是不得已!”自己這個妹妹是什麽脾氣,褚琪晖一清二楚,再加上他的整個精神早就在剛才看她出現的時候整個兒被擊垮,這會兒根本站都站不住,腿一軟直接跪倒下去,死握住她的長槍,涕淚橫流的哀求道,“浔陽,我只是不想死,你——你真要恨就恨老二好了,如果沒有他,就不會弄到今天這個地步了!是老二,是他!都是他害的!”

褚琪晖的話聲聲泣淚,落在褚浔陽的耳中卻仿佛一縷魔咒,不住的啃噬她的神經,讓她胸口發脹,頭疼欲裂,心緒突然就恍惚了一下。

趁她分神,褚琪晖眼中瞬時燃起一線希望,猛地一把推開抵在他胸口的長槍,轉身翻上了刑臺,朝安坐在案後的延陵君奔去。

然則他慌亂之餘,手腳都不利落,只跑了兩步就撲倒在地。

褚浔陽目色一寒,瞬時收攝心神,足尖一點就跟着躍上刑臺。

褚琪晖屁滾尿流的爬起來,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這時一直事不關己的延陵君才優雅的整理好身上官袍起身從案後款步走了出來。

“延陵大人!”褚琪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把拽住他的袖口躲到他身後。

褚浔陽提槍站在對面,那男子卻也不閃不躲。

因為常年駐守邊塞,回朝的機會有限,褚浔陽和這人的接觸不多,只是每逢宮宴上隔着人群偶然的一個照面,都總覺得這人雲淡風輕之中會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褚浔陽的心裏本能的防備,手下長槍卻不遲疑,直指對面那男子的咽喉。

延陵君并沒有絲毫動手的意思,只是目光平靜的看着她。

躲在他身後的褚琪晖卻是慌了,忙不疊的去拽他的袖子,慌張道:“延陵大人!救救我!這個丫頭瘋了!她要殺我!她要劫囚!救救我!你救救我!”

“今日監斬,職責所在。”延陵君長身而立,一張清俊儒雅的面孔上,表情始終淡淡的,這時候才是語氣平靜無波的開口:“郡主要殺人?要劫囚?”

閑庭信步,不曾談笑已經風生水起。

這個人,一直以一介文人自居,但褚浔陽還是清楚的看到他手下靈巧的一個翻轉,已經把袖子從褚琪晖手中抽出。

然後下一刻,他正步履從容從自己身邊走過,錯肩而過的那一瞬,甚至還來得及與她颔首示意:“郡主随意!不過職責所在,下官要趕回府衙搬兵支援。”

說話間,衣袂翩然,已經走出去數步之遠。

褚浔陽愣了一瞬,回頭,他已經翻身上馬。

遠處趕來的禦林軍向着刑臺的方向圍攏過來,透過人群,褚浔陽卻朦胧的捕捉到他回首間唇角一個若有似無的弧度浮現,語氣還是那麽淡淡的吟哦一聲道,“郡主是金枝玉葉,朝廷的功臣,本官先行回宮請旨,長孫殿下,這裏,就暫時交給你了。”

言罷,揚鞭策馬,依舊從容優雅的從人群中穿行而過,漸行漸遠。

而他留下的這一句話,卻讓所有人都心生忌憚,劍拔弩張之下竟是沒人敢于擅自出手——

浔陽郡主戰功赫赫,又是皇上的親孫女,雖然東宮滿門獲罪,但皇長孫不就是個例外嗎?保不準這個浔陽郡主也會是個例外。

褚琪晖吓破了膽,慌亂之餘目光亂飛,絕望之下突然轉身撲向被綁縛着一直跪在刑臺正中的太子褚易安。

趕在褚浔陽追過去之前,他手忙腳亂的從袖子裏掏出匕首,往那人頸邊一抵,顫聲道:“你別過來,你再往前一步,我——我就殺了父親!”

長槍刺出再撤回,不過眨眼的功夫,血光飛濺,将兩人的胸膛疊加在一起刺穿。

廢太子褚易安和皇長孫褚琪晖同時血濺當場,死在——

他們的親女兒、親妹妹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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