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經紀人（下）

回到自己的房間，西裏爾照例抽出一本語法有關的書，靜靜地閱讀起來。

和大部分因家境貧困而選擇足球的少年們一樣，西裏爾也是因為同樣的理由選擇了退學――十三歲那年收到的來自波爾圖青訓營的邀請，讓他選擇了一條與原本的構想中截然不同的生活。

西裏爾從未後悔當初的決定，從一開始就不。

家中的經濟狀況一直稱不上好，日常來源全靠母親一人撐着，不是不能上學，而是在交納了學雜費之後，家中的日常資金就會大幅度縮水。母親從不在衣食住行上委屈他，卻常常偷偷的委屈自己――西裏爾在家時三餐倒還正常，可一旦他去學校，沈微便會換上廉價難吃的食物，只求果腹。

西裏爾曾無意中翻出了沈微年輕時的照片――烏發如瀑，纖纖十指似蔥白，肌膚白皙如藍天上的綿綿白雲，精致的淡藍旗袍襯出她誘人的曲線，細膩的脖頸上是優雅美麗的面容，仿佛是森林中走出的精靈。

可如今的沈微，一雙白皙的手早已生滿大繭，水嫩的肌膚亦染上了歲月的紋路，一想到這裏，西裏爾就覺得心裏堵的難受。

他不讨厭如今的生活，盡管貧窮，但溫暖的家庭和友善的鄰居足以彌補單純物質上的不足。

可他厭惡這個糟糕的，魚龍混雜的環境，厭惡那些無惡不作對母親抱着惡心念頭的混混，厭惡使母親淪落到這樣環境的自己。

如果足球可以改變這一切，他願意為此傾盡全力。

“西裏爾，我可以進來嗎？”沈微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

西裏爾回過神，“沒問題。”

沈微推開門，手裏還端着一杯熱騰騰的牛奶。她把牛奶遞給西裏爾，看着他小口小口的啜飲着，溫聲聊起日常的話題來。

“妮雅今天又送了一些藥水過來。說是我們平時的小傷能用上。你說我們回些什麽給他比較好呢？”

妮雅是住在他們家附近的一位藥店員工，常常隔三差五送些傷藥過來。

“要不我們做些甜點回禮吧，”西裏爾想了想，道：“我記得妮雅姐姐喜歡這些。”

“也好，正好明天是周末，可以請她來喝下午茶。”

“媽媽你準備好材料就行――甜點還是我來做吧，”西裏爾有點嫌棄的撇撇嘴，不客氣的指出：“上次桑迪叔叔就抱怨過你的怪味餅幹了。”

沈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得不說，在廚藝方面，她實在不及廚藝能力max的西裏爾：“那就麻煩你了。”

他們說話的間隙裏，西裏爾已經喝完了牛奶，重新投入到了書本之中。

沈微也漸漸沒了聲音，她沒有打擾兒子的學習，自己取了些布料，垂頭做起刺繡來。兩人一時間誰都沒有再說什麽話，靜靜的做着各自的事情。

狹小卻明淨的房間裏，容顏精致的少年神色專注的凝視着桌面上攤開的課本，一手握着筆端，不時在紙上寫着些什麽，乳白的燈光影影綽綽的打在那張認真的面孔上，有種寧靜又柔和的美。

無意中瞥見這一幕，沈微一下晃了神。

“真難相信西裏爾竟然是一個足球運動員——不，我不是懷疑他的能力，身體清瘦一點也不代表他不能成為一個優秀的球員，我是說，比起運動員什麽的，他更适合站在某個校園裏，在禮堂上談笑風生，或者就是在圖書室裏看看書什麽的。”

昔日鄰居的閑語突兀的在她的腦海中響起，沈微垂了垂眸，心緒一時複雜起來，她看着埋頭苦讀的兒子，閉了閉眼，輕聲道：“西裏爾，你喜歡足球嗎？”

“……媽媽？”西裏爾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放下手中的鋼筆，遲疑的叫了一聲。

沈微沒有說話。

她忽然想起了三年前的下午，那個時候他們剛剛收到波爾圖青訓營的學徒合同，還不怎麽會隐藏自己情緒的少年臉上的複雜神情。

慶幸，喜悅，以及遺憾。

那是沈微最後一次從西裏爾的情緒中意識到，也許西裏爾對于足球本身，并沒有那麽熱衷這件事。

他本該像一個正常的葡萄牙少年一樣，按部就班的學習，玩耍，偶爾在某個假期裏約上三五個好友踢一場輕松惬意的街頭足球，而不是為了一場場職業比賽，為了生活，将自己接近一半的生命全部奉獻給足球。

“西裏爾，你有沒有想過重新回到學校？”沈微最終還是輕聲問道。

西裏爾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出于某種自小養成的察言觀色的本能，他立刻敏銳的察覺到了母親話中的另一層意思，而這一層含義，連他自己也很難給出一個确定的回答。

整個房間裏一下子便靜了下來，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之中。

“至少，我很喜歡現在的狀況。”西裏爾沒有回答那個連他自己都沒法說清的問題，最終他選擇另一個看似不相幹的回答：“我現在是波爾圖b隊隊長，再過不久就會升上一線隊，我有一起訓練的朋友，也有重視我的教練。”

“我不知道我當初的選擇對不對，但我覺得，現在的生活，也挺好的。”他最終輕聲道。

沈微沉默了。

她抿了抿唇，什麽都沒有說。兩人沉默的對坐了片刻，最後沈微站了起來：“時候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她俯下身，在少年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晚安，西裏爾。”

他沉默了一會兒：“晚安，媽媽。”

……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西裏爾接到了何塞·維加的電話，兩人在簡單的寒暄過後，何塞·維加選擇了直接切入了話題。

“不知道我現在可否得到一個答複，斯萊德先生？”

對于這個問題，西裏爾同樣直接的回答道：“不好意思，維加先生，我現在已經是豪爾赫·門德斯先生旗下的球員了。”

維加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難看起來，他神色陰沉，握住手機的右手也緊了緊，只是聲音依舊彬彬有禮：“原來如此，希望以後我們還會有合作的機會。”他頓了頓，又忍不住道：“我能不能問一下，是什麽讓你覺得豪爾赫·門德斯先生會比我對你的前程更有益？”

盡管知道維加看不到他的表情，西裏爾還是忍不住微笑了起來，他一手拿着手機，整個人則是懶洋洋的靠坐在了書桌上，漫不經心的把玩着一支純黑的鋼筆，語氣卻是截然相反的溫和中透着淡淡的無措：“呃……其實我也不是很懂那些，只不過豪爾赫先生告訴我，您旗下的球員比較多，他會比您更重視我一些。”

聽着少年茫然又帶着無措的聲音，維加一時怒火沖心，在他看來簽下西裏爾·斯萊德這種乖寶寶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畢竟他何塞·維加的名聲和能力可是擺在那裏的，而現在，竟然有一個葡萄牙人，跑來截他的胡？

維加簡直要氣笑了，豪爾赫·門德斯這個名字他并非沒有聽過，只是一直沒有放在心上。要知道，豪爾赫·門德斯在最開始的時候，更多的是作為歐洲大鱷經紀人的依附者的身份存在，頂多這幾年發展得稍微好一些了，可同樣沒法和他何塞·維加相提并論，而這個小小的經紀人，現在竟然敢來動他看中的人？

勉強維持着語氣上的平和結束與西裏爾的交談，何塞·維加挂了電話，冷着臉靜靜的思索了一會兒，然後他又打了個電話，這會兒他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喂，蘭迪先生？我是維加，你幫我查查，豪爾赫·門德斯現在手下都有哪幾個球員？”

放下手機，西裏爾靜靜的等待了一會兒，然後他打了個電話給自家新任經紀人：“下面就交給你咯。經紀人先生。”

豪爾赫無奈的苦笑起來。

他完全想象得出來發生了什麽事——不外乎是少年在語言上用了些技巧，讓何塞·維加覺得他是被自己截胡拐走的，從而讓維加将怒火完全集中在自己身上。豪爾赫雖然有些不爽，卻也不好說什麽，畢竟對任何人而言，明哲保身都是本能。

經紀人之間的鬥争，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歸根結底的來說，經紀人的強弱主要還是看自己手下頭牌球星的強弱，并借助頭牌球星的影響力來吸納更多的天才球員。

就像經紀人會選擇更有天賦的球員，球員同樣也會選擇更有能力的經紀人。

以何塞·維加在葡萄牙足壇的人脈，他極有可能會通過各種途徑來封殺豪爾赫手下的球員，比如坐冷板凳，進不了國家等等。一旦豪爾赫扛不住這種壓力，無法在這種情況下保住自己手下的球員，毋庸置疑，他的足球經紀人之路也算是走到盡頭了。

只不過……豪爾赫搖了搖頭，苦笑道：“你就不怕我扛不住嗎？”

西裏爾随口回道：“那就再換一個扛得住的。”

豪爾赫：“……”

“開個玩笑而已，看你緊張的。”西裏爾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他直起身子：“對你而言，這同樣也是一個機會，不是嗎？”

豪爾赫也微笑起來。

沒錯。

和何塞·維加這樣的經紀人作對手固然對他不利，可一旦能夠展現自己的能力和手腕，對他的經紀人之路同樣是一種飛躍。

西裏爾的事情，充其量也只是一個契機。

一個他與維加對上，并且從對方手中開始□□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