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吾王永生

荒野酷熱，沼澤之上嗡聲亂飛着蚊蟲。尖嘴猴腮的鼠人拖着沉重的尾巴，在泥巴邊搬石頭堵住自己的巢穴口，準備在其中藏上十天半個月。這裏是與深淵銜接的荒地，魔王死後萬智森林被王國奴役，如今萬智蛇人和荒野鼠人都在王國馬鞭下存活。

“我讨厭人類。”鼠人一邊拖着石頭一邊抱怨，“貪得無厭，他們連荒野的馬糞都要刨幹淨！”

“別這麽大聲親愛的。”系着破布圍裙的妻子用前爪捂住突出的牙，驚恐地小聲道，“他們無處不在，随時有可能拖我們去集市，把我們當成貨物一樣賣出去。我還記得我可憐的小兒子，他就是被拽着尾巴拖上馬帶走的。”

“該死的夏戈。”鼠人把石頭堆巢穴口，“該死的遠征軍，他們殺了魔王。殺了魔王有什麽好處？我真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千裏迢迢去幹這種事情。”

“快別提傷心事。”妻子用牙将苦澀多汁的濕心草啃幹淨，擡起圍裙擦眼角，“噢別提了，我想念魔王陛下，他從來沒有買賣鼠人的愛好。雖然人類常說我們沒有尊嚴，可是我們又不是百靈鳥，唱歌逗樂人本來就不是我們的長項，為此抽打我們實在太不講道理。”

“最好不要讓我遇見一只人類。”鼠人憤憤着鑽進巢穴，和妻子一起把巢穴口用石頭堵上，“不然我會咬住他的喉嚨，讓他也在死前唱唱歌！”

他話音剛落，濕地就震動起馬蹄聲。鼠人立刻和妻子抱成一團，尾巴在黑暗中簌簌發着抖。

“噢，噢老天。”妻子小聲發抖，“他們又來了。”

“讓他們去死。”鼠人從縫隙中向外窺探，“這些兩條腿走路的惡棍！屠殺者！他們……天啊塞娅！”他突然哆嗦起雙腿，抱緊妻子，“他們朝咱們家來了。”

“我愛你彼得。”妻子捂着眼睛埋進他胸口，哭泣着說，“我不想被賣掉，如果他們進來了，你就咬斷我的喉嚨，求你了親愛的。”

鋪天蓋地的馬蹄聲暴雨般驟然而過，甚至踏飛了巢穴口的石頭。鼠人們哀聲蜷縮，躲在巢穴陰影裏抖成篩子。然而這群人僅僅路過，他們的駿馬披着錦緞，長靴繡着金邊，佩劍鑲嵌寶石，華貴又倨傲。

“他們這是去哪兒？”妻子還在抖腿。

“萬智森林。”鼠人扒在巢穴邊沿望，“他們又去洗劫萬智森林了……可憐的蛇人，他們離開了魔王的庇護甚至沒有藏身之處。”

“肖恩大人會保護蛇人。”妻子哭起來，“深淵注視着他們，可是他們怎麽能這麽幹？我向火神安克烈發誓，蛇人從未離開過萬智森林，為什麽要遭受如此命運。”

“該死的夏戈。”鼠人再次咒罵道，“如果不是他殺了魔王……”

“倫道夫！”馬追上最前端的男人，“嘿，陛下只讓我們追回獨角獸，沒有讓我們再次到訪萬智森林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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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沒有。”格林·倫道夫是個棕發黑眼的英俊青年，他高居馬背，神色和他胸口格林家族的玫瑰徽章一樣張狂，“但是我想去，我要給阿瑟帶回最棒的禮物。萬智森林還有樹人的眼淚，我必須從蛇人手裏得到它。”

“聽着朋友！”驅馬阻攔的男人說，“別這麽幹，神殿已經不滿騎士團屢次搶奪森林的行徑，你該停下來了！”

“啊哈。”倫道夫勒停馬，馬匹圍着男人繞了一圈，他說，“讓我來看看這是誰，佐頓特家族的膽小鬼西格。騎士團只屬于阿瑟，我只聽從國王的命令。神殿的榮光早已泯滅，現在是騎士的時代，我們比巫師更有震懾力。我為什麽要聽一群老頭說什麽？”

“別這樣倫道夫。”西格幹澀的唇半抿，“如果你固執己見，神殿會停止供應騎士團的一切花銷。”

“看見這裏了嗎我的朋友？”倫道夫指着自己胸口的玫瑰花，“王國財庫——草原格林。我不需要他們那點稅金，家族為盾，我不需要。現在請你讓開，看在我們相熟的情分上我用了‘請’。”

西格還想說什麽，可是倫道夫已經策馬經過他。荒野遼闊，遙遠的萬智森林只有一點烏黑的虛影。他不能調頭離開，他也服役于聖騎士團，所以他只能鞭抽馬匹，追上去。

騎士團直到深夜才到達萬智森林，這裏臨近迷失峽谷，曾經是深淵魔王的守衛之一。倫道夫輕車熟路，當他的火把撩開黑暗，照亮森林心髒時，整個森林都回蕩起蛇人的悲鳴。

“我又來拜訪了。”倫道夫一手壓住佩劍，靴子踩在粗糙的樹皮上，他用輕松的語調說，“歡迎我吧老朋友，這一次我不會屠殺蛇人，我只要樹人的眼淚。魔王曾經将樹人的眼淚交給蛇人保管，你們佩戴着它，在樹人賜福中繁衍生息，看看你們的蛇蛋，它已經夠多了。現在，我想讓這滴眼淚屬于我，聽見了嗎？”

“滾出去。”森林中傳來簌簌地游走聲，蛇尾尖煩悶地抽打在樹幹，四面八方齊聲唱着，“滾出去！”

倫道夫将火把毫不留情地扔在古老的樹木上，火光閃爍他的臉，他在樹木的尖叫聲中抽出佩劍。

“不友好的種族，也許我該繼續教教你們如何禮貌。葛蘭，為了你新生的小公主，我猜你一定不希望我的劍沾上紅色。”倫道夫被樹木的哀嚎刺痛耳朵，他微眯起眼，踢翻了被烈火焚燒的樹幹，“快點葛蘭，把東西給我，否則我會讓萬智森林永遠活在吟游詩人的緬懷裏。”

“屠夫。”火中游走出的長發男人瞳孔尖細，盯着倫道夫，“你要樹人眼淚幹什麽？人類的情事無需幫助，你們從來都沒有生育危機。”

“我知道它是最美的寶石。”倫道夫說，“它該屬于我的國王，而不是你。蛇人至今不明白自己處于怎樣的境地，你們肮髒滑膩，用美色引誘人類，你們曾經是掠奪過人類的孩子。我們只是在重複你們當初做過的事情，我甚至沒有屠殺光你的子民，你該感謝我，而不是在這裏喋喋不休。”

“謊言！”葛蘭憤怒的蛇尾抽在土地上，驚起灰塵和枯葉，“謊言！蛇人從未離開過森林！我們不需要搶奪人類的孩子！你們聽信夏戈的謊言，你們殺掉了深淵的王，你們編織謊言污蔑所有種族！屠夫！滾出我的土地！森林永遠不會原諒你們！”

“我喜歡心平氣和的交談。”倫道夫站直身，“如果不行，我會很生氣。”他英俊的臉上有點乏味，“你讓我很生氣葛蘭，我不會再給你們機會，你必須承擔我的怒火。蛇人将永遠為奴，森林會在今夜焚燒消失，至于你——噢，你的美貌讓我感嘆，你可以和你的妻子，你的女兒，你的兒子們一起進入我的妓院，我保證你們會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倫道夫！”森林在焚燒中顫抖，蛇人“嘶嘶”游走。葛蘭的長發被火光煽動向後飛揚，他手握木藤杖，用力砸在地面，枯葉陡然翻飛而起，“今夜我将伫立在此，雖死猶站。蛇人願意與森林共赴死亡，深淵永遠凝視你我。我願燃燒生命，為我逝去的魔王獻上永生不滅的光芒！”

蛇人的嘶聲如同驚濤一般翻卷覆蓋，森林的抖動劇烈，就連遺別懸崖上的挽發女妖都被驚醒，雲海中沉睡的惡龍猛地擡頭怒號。葛蘭在火光中變得明亮，木藤杖上鑲嵌的眼淚朦胧發光，他的蛇尾卷動風浪。

“我看見它了。”倫道夫癡迷的望着白色寶石，帶着他的劍穩步向葛蘭，“它真是……太美了。”

深淵的黑暗中，一顆心髒開始輕微地跳動。黑暗隐藏了星辰，只有心髒的跳動聲。這跳動不斷，逐漸變得生機勃勃。呼吸開始出現，從微弱逐步急促。

當惡龍呼扇着翅膀飛向燃燒的森林，挽發女妖尖銳的哀歌震蕩深淵時，黑暗中猛然飛出一只荊棘鳥。

荊棘鳥越飛越高，穿越火光，經過燃燒中葛蘭的視野。

“永生不滅的光芒。”葛蘭最後念着，“吾王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