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魔王大人

“這件事必須派人告訴國王陛下。”海洛伊絲說，“如果雙眼無法追回，雷克家族将承擔陛下的一切怒火。至于神殿，我想老師已經告訴了教皇。”

“是的。”沃夫充滿愧疚，“事關重大，我無法……”

“既然消息已經傳達，那麽我就不必再派人去往神殿總地傳送這個糟糕的消息。”海洛伊絲看起來有些不快，“感謝諸位今日的配合，朋友總是帶給我無限驚喜。希望晚餐能讓人滿意。”

會議到此結束。

她離身出了會客廳，肖恩随她一起走向花庭。

“糟糕的天氣。”海洛伊絲今天鬓邊沒有水仙花，她的裙擺滑過石階，顯得背影尤為窈窕。

“冬季來臨的前兆。”肖恩俯身為她撿起落葉，“你不該為這件事情憂傷。”

“長槍鎮守巨牆。”海洛伊絲停在楓樹下，回頭看他，“勇往直前是雷克人永遠的座右銘，但我顯然不是個合格的領主。”

“丢失的雙眼絕非你的過錯。”肖恩垂眸看着她，擡手輕撫了她的臉頰，“你是最好的領主，也是北區黑夜最耀眼的星光。海洛伊絲，不要皺眉。”他俯首吻在她眉心，“我保證，你會成為這個王國最正直的領主。”

“謝謝。”海洛伊絲垂下長睫，“你成功地溫暖了我。”

“我的榮幸。”肖恩指尖撫到她鬓角時忽然擦出水仙花，他将水仙花重新戴回她的耳邊，“我該走了。”

“匆忙的商人。”海洛伊絲轉開目光，指尖捏着落葉，“你總是來去無蹤。”

“我會寄信回來的。”肖恩用手帕替她擦拭了指尖，說，“這一次很快。”

“我不會等待你。”海洛伊絲仿佛聞到了一點玫瑰的香味，她說，“你不需要帶有期望。”

“你永遠不需要等待我。”肖恩退後一步，看着她，“我永遠守衛你。”

“‘永遠’是個謊言。”海洛伊絲微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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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對我而言是生命寄托。”肖恩也笑，“我會盡快回來的。”

加爾沒有随博格去與海洛伊絲商讨任務具體，他留在了花庭，坐在石欄上吃着一個蘋果。

“你們站在一起的畫面很美。我以為你只是喜歡她，結果你真的迷戀她。你在迷戀冰湖女武神。”

“我對此一直沒有否認。”肖恩坐下在他身旁，“你卻不怎麽相信，到底是什麽讓你認為我花心好色？”

“鬼知道。”加爾說，“你身邊的美人太多了，你這個可惡的萬人迷，男人的仇敵。”

“命運賜予我皮囊。”肖恩笑，“這可怪不得我。”

“感謝已經消失的命運女神。”加爾說，“昨夜我又回想起一些事情，感覺不太好。肖恩，我已經逐漸厭煩沉浸在別人的回憶中。也許在我心髒被挖走的那一刻，你就該取代我。漫長的黑暗裏我難以保持清醒，是你的守衛讓森林活到了今天。”蘋果被啃成了核，加爾像讨論好不好吃一般地說，“如果有一天事情不再像我們計劃的那樣，你就帶着龍讓深淵延續。忘記愚蠢的魔王，成為新的領袖。”

“當伊諾還是一顆蛋的時候。”肖恩說，“我就在你的右手邊。加爾，我的劍雖然已經多年不曾拔出過鞘，但我依然是個騎士。我不會背叛我的誓言，我也不會背叛我的君主。”他的手掌覆蓋在加爾的掌心，“你的眼睛回來了。”

“它們在抗拒我。”加爾左眼傳來細微的疼痛，“因為我有了新的眼睛，還是因為我被枷鎖拴住？這些家夥離開我太久了，它們已經不想回來了。”

“調皮的家夥。”肖恩收回手。

“太調皮要受懲罰。”加爾左眼中枷鎖的标記模糊浮現，他說，“我會把它們全部拿回來，就算它們不願意，我也會把它們囚禁在身體中。你什麽時候把它從冰雕中拿走的？可憐的倫道夫，我看他要哭鼻子了。”

“秘密。”肖恩說，“神殿會加強封印，下一次就得靠你自己了。教皇的嗅覺太靈敏，在沒有拿回所有東西之前，我想你最好不要和他正面。”

“他到底多大年紀了？”加爾握起手掌，左眼立刻恢複正常。他說，“我以為他是個老頭。”

“人類把他當作火神的信徒。”肖恩說，“但我懷疑他是殺掉安克烈的兇手。諸神在冬季覆滅，神格全部消逝，你看一看這個王國，除了火神安克烈，其餘的神已經不複往日榮光，就連曾經統治萬國之王的冰雪之神也只剩雷克家族一支傳承。神殿最初供奉諸神，如今只有火神的雕像才能高居其中，但這并不是結束，教皇的名字已經開始取代安克烈。”

“他想做世間唯一的真神。”加爾吹了聲口哨，“我都不敢這麽做，也許這就是身為人的勇敢？人類時常給我驚喜，他們總是在創造奇跡。諸神時代的時候他們如同蝼蟻，可我僅僅睡了一覺，諸神就已經成為過去。”

“諸神黃昏在前，我希望深淵永存。”肖恩對加爾俯下高傲的頭，“吾王永生。”

博格結束商讨後去了洗手廳，女仆莉莉局促地站在他身後。

“你還負責打掃這裏？”博格問道。

“是的大人……每天早上。”莉莉回答。

“那你今早一定很忙。”博格說，“對一位可愛的女孩兒來說太不公平。”

“不，”莉莉說，“今早我僅僅清理了冰雕……這裏是中午打掃的。”她說到這裏有點抱歉，“為花瓶換水時還撞到了肖恩大人。”

“哈……”鏡子裏僅僅露出的唇角開始揚起，博格說，“他是位紳士。”

“是的，真正的紳士。”莉莉臉頰微紅，“我跌碎了花瓶，肖恩大人仁慈地将他的手帕遞給了我，并且幫助我撿了花枝……”

“你是在這之前看見倫道夫的嗎？”博格語調溫柔。

“是的，在這之前。說實話早上我雖然看見了團長大人，但并未立刻記起他是誰……中午也僅僅看見了團長大人的背影，這讓我一直很困惑。您明白嗎？就是朦胧的熟悉感，但我沒能記起來。”莉莉回憶道，“直到後來我才想起來玫瑰花。沒錯，就是玫瑰花，玫瑰花的香味令我記起了團長大人。”

“記憶真是有趣的東西。”博格擦了手，說，“人常常模糊片段，能被嗅覺清晰喚醒也是幸事。真高興你能想起來，你為我解答了疑惑。”

莉莉茫然不解，可是博格已經離開了。

博格回到房間時，加爾正在換衣服。他光裸的上身呈現在鏡子裏，從鏡子中與進來的博格對視。

“你該敲門寶貝兒。”加爾說，“偶爾也給我一點私人空間。看起來不錯吧？雖然白了點，但我對我的肌肉很有自信。”

博格褪了外套，解開緊束的正裝，過程中沒有停下腳步。他走到了加爾身後，兩個人都在鏡子中。

“你看起來像是會咬人。”加爾看着他貼近，“現在是白天。”

“你的獠牙比我的更快地暴露出來。”博格撐在鏡面，和加爾在鏡中相視。鏡面有些涼，但加爾的身體很熱，博格在他耳邊說着話，兩個人氣息再次糾纏。

“是嗎？抱歉，一不留神……”加爾笑了笑，“可是我沒有咬到你，博格。你的敏銳超出我的預料，夏戈會為你感到驕傲。”

“死人不在讨論中。”博格說，“我現在只想談談你。”

“我們每天都在讨論。”加爾說，“毫無新意。”

“說謊一點都不适合你。”博格輕笑一聲，“你的謊言像是泡沫，随時能被輕易戳破。你聽見了嗎？”他貼在加爾耳邊，齒間發出模拟的“嘭”聲。

兩個人寂靜地對視，加爾在耳朵不斷傳來的酥癢中半眯起眼。

“那麽你現在應該顫抖。”加爾說，“乞求我原諒你昨晚的言辭占有。膽大妄為的家夥，你父親見到我也會低頭。”

“我告訴過你。”博格說，“夏戈是個好人，顯然你已經忘記了昨晚的覺悟。或者應該說，你忘記了昨晚的賣力演出。”

“那是真情流露。”加爾無辜地眨眼，“你的‘深情’令我吃驚。別對我施展太多魅力，博格，我會心動的。”

“你的目光透露而出的信號與你的言辭截然相反。”博格說，“你仍然把我當作獵物，從一開始到現在。游離的特殊讓你事半功倍。”

“你會得到更多。”加爾說，“就像我一開始委托時說過的，我保證。”

“不。”博格露出嘲弄，“你還是不明白……我的魔王大人，你承諾中的報酬永遠無法滿足我，我已經說出了我的真話，我喜歡更加過分的索取。”

“你想要占有我，”加爾說，“囚禁我。僅僅是因為我把你當作過獵物？”

“只是一部分。”博格說，“理由千變萬化，我可以說出無數條來滿足你的好奇心，但那未必都是真話。”

“噢。”加爾無所謂地說，“好的，你可以不說。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博格，你的惡趣味太誇張了，你正在背叛人類。”

“那麽就這樣試試看。”博格說，“我只聽從自己的命令。”

“你在捕獵游戲中表現出的固執簡直可怕。”加爾說，“我真好奇，你怎麽發現的？”

“肖恩或許是個好兄弟，但他不是個好夥伴。”博格頓了頓，“他在這場博弈中留下了太多的痕跡。”

不斷指向倫道夫的證詞只會令博格更加确認盜賊不是這個傻瓜，并且肖恩得到了海洛伊絲的鬓邊花，那是能在莊園內暢通無阻的水仙花。倫道夫說的時間與海洛伊絲擔保的時間中一定有短暫的誤差，但是在這裏沒人會質疑女武神的言辭，也許海洛伊絲自己都未必意料到自己說了假話。神殿在這其中的角色更加令人玩味，倫道夫說老沃夫是淩晨四點開門，可是作為雷克家族的莊園，客人的房間如果連開門聲都無法隔絕，那麽它實在值得重建，所以雙眼丢失的确切時間其實只有沃夫知道。他順着倫道夫的時間也說了假話，神殿秘密地排查所有人的房間，已經說明他們不再信任在場任何一個人，包括女武神海洛伊絲。那麽這段排查時間內，雙眼究竟藏在哪裏，肖恩中途退場為博格做出了回答。仆人們的私下代班讓洗手廳出現打掃空隙，空隙恰到好處地就在排查時間內，搜查房間的神殿巫師也絕不會想到雙眼會被人放在洗手廳，這是個人人都可以經過的地方。男仆在會客廳引出的嘈雜為肖恩帶走了一部分目光，倫道夫一直被牽着走的古怪行蹤再次為他帶走了剩下的目光。女仆莉莉早晨見過倫道夫觸摸冰雕，可是倫道夫未必毫無準備，他讓女仆的記憶模糊不清，難以說出确切的人選，但玫瑰的香味令莉莉鎖定倫道夫，因為玫瑰是格林人的标志。

這一場圓桌會談中，幾乎每個人都說了假話。盜賊隐藏在他們之中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情，可是在座的每一位都是棘手人選，他們不能一口咬定一個人，這将引起意想不到的動蕩，所以他們只能順水推舟，用暧昧不明的口吻推出了倫道夫。

因為倫道夫是最不可能的人選。

格林家族背叛的歷史人盡皆知，可他們的信譽也一直能夠被金錢确保。王國和神殿給予了他們如今最大的特權，這是一個深淵魔王無法給予的權力。起碼在如今，格林不會背叛為他們開辟金錢之路的君主。

“這是場有趣的會談。”加爾說，“但你能松開我了嗎？你好熱博格，我要流汗了。我想先穿上衣服，我已經欣賞夠了我的上身。其他事情我們可以晚上再談，現在我只想吃飯……我的肚子在叫。”

“你該教會它看氣氛。”博格說道。

“你可以試試。”加爾擡指飛了個吻，“寶貝兒，你想飼養一只魔王，你得先喂飽他。”

博格說:“我更喜歡看他因為饑餓而低頭，因為渴求而喘息……你要試試嗎？就現在。”

“對不起我錯了。”加爾飛快地說，“你這麽講話其實挺帥的，如果對象不是我的話。我最近覺得我好像有點……嗯……那種傾向？老天真可怕，難道我有受虐傾向？是這個詞對嗎，就是這個詞對吧！”

“別捏我的臉。”博格面無表情道，“對着鏡子看起來非常蠢。”

“好的親愛的。”加爾示意自己聽見了。

但僅僅是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