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新的世界

“放松你們的身體。從我這裏看過去, 黑暗正在籠罩所有人, 死神複蘇在這裏的上空，命運的鏡面倒映出每個生命的盡頭。這裏的哭喊代替了一切, 瘋狂正在吞噬每個人的理智。佐頓特的誓言有什麽可笑之處？守衛生命是今天最崇高的理想, 不論是人類還是北端, 除了屹立守衛誰能承擔這樣的重量。溪流之神将生命賜予萬物，她不但保護過人類, 也曾庇佑過北端, 那麽誰敢責備她是背叛之徒、荒誕之神？諸位皆為平等，諸神也只是居住在神地的平凡物種, 欲望和貪婪是永遠不會消失的本性, 但正直與堅守也同樣是永遠不會褪色的追求。諸位, 羅珊娜付出的金幣只是數量，而我們能夠共同創造的財富卻是無限。血債血償四個字不該适用于此刻，否則我相信這個王國将看不見明天的太陽。利蒙瀑布和寂靜冰脈已經淪為荒地，東部草地早已被術士洗劫, 格林人用最後的瘋狂讓別人喪命在荒野, 用你們聰明的腦子想一想, 這場戰争最終将面臨數年的糧食緊缺，以及格林人的高額稅收，這不是個好交易，起碼換做是我，我會對她說滾蛋。死亡的确是所有人的盡頭，但早一點還是晚一點卻取決于自己的判斷。看看站在中間的傻小子, 一人踩他一腳他就能徹底消失，可我認為這是人類存留的良心。停下來不好嗎？厮殺換不來你們真正想要的東西，我們之所以能夠交流，僅僅是因為還有良心生存的餘地，那麽為什麽不讓一位仁慈又正直的騎士來為你們和北端交涉？”

女武神是個好人選，但她選擇了惡魔致使她不再被人類信任。博格從來就沒被考慮在其中，他的輕狂使他已然和魔王劃上了等號。西格的誓言太過無私，又與北端來往密切，這讓人類忌憚他是否能夠公正的解決問題，并且佐頓特被剔除家族排列，一個人遠遠不及一個家族有話語權。理查德忠誠王室，聖弗斯中風雲變幻，不斷交替的強權使他不具備遠至荒野的機會。那麽在今天，能夠擔當此任的騎士和家族還有誰？

梵妮鼻翼微動，“難怪博格會晚歸……”

花香清淡，從冰湖城後奔馬而出的铠甲們肩臂徽章鮮明。不同于格林玫瑰的攀繞而生，紫羅蘭永遠呈現出驕傲的孤獨。騎士的最初誕生于此，騎士的巅峰也曾經來自于這裏，斯托克過去象征王國輝煌，騎士時代從他們拉開序幕，而今天，沒人比他們更加合适。

塔伯從分列的隊伍中緩馬而出，破曉之刃安靜的佩戴于他的身側，他的眸子波瀾不驚。

當然不驚。

加爾腹诽，不論私底下如何作為，斯托克的表面一向孤高。從中部戰争直至寂靜冰脈，塔伯的行動更像是不作為，斯托克看似被格林搶走了全部的風頭，卻因此保留了現在的資本。

狡猾的家夥。

他們可是沒被羅珊娜打動的“高潔”家族。

“女武神美麗依舊。”塔伯勒馬，對海洛伊絲道，“多年不見雷克水仙，紫羅蘭在西邊倍感寂寞。”

“紫羅蘭驕傲不減。”海洛伊絲向塔伯颔首，“見到您是我的榮幸。”

“佐頓特光輝不滅。”塔伯對西格在馬背上半俯身，然後擡頭，“你姐姐找了你很久，貪玩的小孩也不應該讓她擔心。”

“抱歉……”西格對他深深埋下身，“感謝您。”

紫羅蘭的騎士越來越多，逐漸将戰場的中界占據，銀甲在狼藉中成為了一條醒目的界線。

“我奔赴而來只為兩件事。一是聖弗斯中的羅珊娜已經被捕，格林意圖迫害陛下謀求王座，理查德以命相搏換得斯托克的援軍趕到，雙方齊心協力，格林人已經全部入獄，陛下平安無事。二是格林人煽動術士破壞協議，前後不僅傷害了矮人與精靈，也傷害了北端諸位。陛下為此徹夜難眠，特別派遣斯托克前來調解争端，為雙方帶來停戰的承諾。”塔伯說着，沉痛道，“向所有付出生命的兄弟默哀，王國永遠不會忘記他們為和平所做的一切，聖弗斯将永遠屹立他們的名碑。每個人都不該忘記這場傷痛，我們将迎來新的生活。南部與北端握手言和，我将為北端的朋友送上豐厚的禮物。”

他沒有說笑，他真正帶來了豐厚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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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人的地盤交給我們？”杜德驚疑不定，他的目光滑過對面的塔伯，再滑過上邊的加爾，“我以為陛下……”

“當然交給你們，還有誰比勤勞的鼠人更加合适？在東邊開鑿出真正的通道吧，從此北端前去做客再也不會偷偷摸摸。不僅是東部，荒野也依然屬于鼠人。”魔王理所應當地回答，目光鼓勵，就差拍着他的肩頭讓他好好幹。

“那麽格林人如何處置？”杜德謹慎地問道。

“貪心可不是好習慣。”梵妮适當插話，“鼠人得到了大片土地，東部草地還能養育珍貴的獨角獸，并且靠近深兵森林，能夠和矮人比鄰而居。您卻還想要格林人，那蛇人怎麽辦？格林人應該交給他們處理。不然就換一下，把東部草地讓給蛇人，把格林人交給你們。但我不得不提醒您，杜德先生，鼠人已經荒廢了今年的耕種，你們下半年的糧食來自于遺別懸崖，這筆支出是由肖恩先生和挽發女妖暫付，原本是兄弟互助，我們不打算讨要，可目前北端即将重造，肖恩先生的錢也不再屬于他一個人，他快結婚了。那麽這筆錢鼠人打算什麽時候償還？另外你們還從矮人那裏得到了最上等的軍備，這筆錢是陛下個人資助，當然了，陛下和博格不會将這些錢記在心上，可是作為陛下與博格共同的財務管理，我必須向您詳細報賬，讓您心中有數……您還好嗎？看起來需要喝點水。”

“……我們選擇土地。”杜德在梵妮翻動厚實的賬簿時飛快道，“但我也得知道格林人的後續。”

“那就請您随時與蛇人保持聯絡，他們現在暫時的領袖是凱蘭小姐。噢她就坐在你右手邊第三個位置，和她微笑着打個招呼吧。”梵妮頭也不擡，手指順着頁面繼續，“不好意思斯托克先生，請您再詳細說一下您的陛下打算讓出多少土地。除了格林人的東部草地，利蒙沿線往東北方的寂靜冰脈如何處理？”

“據我所知那裏屬于人類王國，并且從未在傷害北端的過程中采取過軍事行動。魔王陛下的胃口未免太大。”塔伯手指撐在頰邊，他說，“教皇沒有土地。”

“那就談一下神殿繼承的問題吧。”梵妮擡頭，“火神如今是吾王的伴侶，神殿總地常駐在寂靜冰脈，按道理，它現在應該屬于博格，也就是屬于北端。”

“既然是繼承的問題，那麽教皇什麽時候坦誠布公地宣告過博格是他的繼位者？并且‘火神’這個稱呼太不嚴謹，半神之軀還不值得令我們跪地歌頌。”塔伯看向博格，“我親愛的弟弟姓斯托克，按照您的言辭，寂靜冰脈也屬于紫羅蘭。”

“為什麽我背後發涼。”博格微扯唇角，“因為‘弟弟’這個稱呼令我毛骨悚然。”

“但這件事并非不能協商。”塔伯話鋒一轉，“博格代表紫羅蘭，寂靜冰脈單獨交給我們不合适。可将它交給北端意味着王國東部的土地完全喪失，這不是我來開會的初衷，我對陛下的忠誠諸神可鑒。那麽不如由紫羅蘭和荊棘鳥一同管理。”

斯托克這次不打算空手而歸，塔伯的援兵救下了阿瑟，但是榮譽加封對于紫羅蘭已經沒有用途，他們過去獲得過更加了不得的聲譽，如今對于塔伯來說，實質的利益才是根本。東部草地确實肥沃，但北端對它勢在必得，這是停戰的關鍵，格林人必将成為籌碼被交出來。可是寂靜冰脈不同，既然與博格挂鈎，那麽就與斯托克挂鈎。這是塔伯一開始與博格約定的事情，他幫北端處理停戰，北端就必須支付給他合理的報酬。

“好主意。”加爾也撐着首，“利蒙瀑布曾經埋藏火神的半個神格，它已經屬于博格，我們并不貪婪，所以利蒙沿線往西包括瀑布都交給紫羅蘭。”

這個王國必将重新劃分，這是不可抗的結局。失去了格林與神殿，現在誰能阻止斯托克的狼吞虎咽？阿瑟固然不會太高興，卻只能束手無計，因為他早在與格林的鬥争中用掉了所有的王牌。家族之争自幾年前就打響，因為失去了夏戈，導致斯托克元氣大傷，被迫讓格林人稱霸多年。塔伯的忍耐并非沒有企圖，只要他的“忠心”依然，那麽目前就無人能夠阻擋斯托克的來勢洶洶。

“土地暫時劃分如此，那麽我們可以繼續談一下賠償。”梵妮說，“蛇人，鼠人，以及魔王個人，人類打算支付多少？”

“蛇人是最早襲擊草地的隊伍，他們從那裏得到了格林人來不及隐藏的金幣，這筆錢您是否能如實告知？”塔伯說，“數目不小。”

“有這回事嗎？”梵妮皺起眉，“那我可一無所知。陛下，您知道嗎？”

“教皇已經夠讓我頭疼了，有關草地的事情我也毫不知情。”加爾也擰起眉，看向博格，“親愛的，你知道嗎？”

“我與你形影不離。”博格吻了他指尖，看向塔伯，“對此并沒留意。”

“凱蘭。”加爾親切地詢問蛇人，“有這回事嗎？”

“回禀我尊貴的陛下。”凱蘭說，“我們确實騷擾了一下草地，想要給格林人一點教訓，但在我們光臨之前術士已經搜刮結束，所以我們一無所獲。我聽說紫羅蘭與術士聯盟關系不淺，斯托克先生可以去詢問你的朋友，關于金幣。”

“那是好事之徒的诽謗，紫羅蘭與術士毫無瓜葛，不僅如此，我還将為陛下逮捕這些家夥，他們都是格林人的共犯。”塔伯說，“既然如此，也請北端高擡貴手。格林家族就是我們奉上的最大誠意，為此王國內部商鋪倒閉無數，王室因此財庫空虛，我們只會盡力補償。”

“我很喜歡盡力這個詞。”加爾意味不明，“它讀起來讓人抱有期待。”

剩餘的讨論還在繼續，會議持續三天。最終協定，王國東部草地補償給鼠人，寂靜冰脈交由斯托克和北端共同管理，格林財庫剩餘的錢全部歸屬蛇人，“格林”從此不複存在，羅珊娜的審判交由北端。術士聯盟則交由斯托克和王室處理，精靈擁有監督權，總不能讓斯托克過得太輕松，一個夏戈足夠塔伯輾轉反側好幾年。冰湖城開放進出通行證，以佐頓特為核心成立南北代表聯盟，為日後雙方有任何沖突時組建可以交流的會議桌，互不侵犯是鐵律，斯托克和肖恩在這裏形成特別守衛軍，以便掌握對方的動向。伊諾得到了聖弗斯的特供雞蛋，阿瑟甚至需要為它提供圍裙，龍将常年游巡在冰湖沿界。

人類對此并不滿意，因為王國将失去格林財庫和土地。

雙方的軍隊都還沒有撤退，加爾就聖弗斯的特派使到達時，震塌了劃境巨牆作為歡迎儀式。

伫立數百年的巨牆在魔王的雙翼下轟然崩塌，惡龍的咆哮在荒野震向南方。巨石翻滾，冰塊碎濺，不妥協就打架，願意停下來講話是魔王給的唯一機會。整個北方從此沒有圍欄，冰湖成為與荒野劃界的唯一象征。

所謂的協議都必須有相對的武力保駕護航，特派使在北端諸位的注視下膽戰心驚地簽了字。

魔王很滿意。

杜德其實并不滿意，但鼠人拿到了土地，他失去了辯論權。這讓他悶悶不樂很久，對西格道謝時也沒有恢複精神。

“佐頓特将在這裏重新安家，我與您會是很好的鄰居。”西格和杜德握了手，他很熱情道，“您會去草地嗎？”

“我們的家在荒野。”杜德想抽手卻抽不掉，“但我們會在草地安排人。”

“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請您務必告訴我。”西格更加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

杜德終于察覺出點東西，他看着西格，“你想找工作？”

“是的我想，因為我家新添了兩個寶貝兒，我必須得去幹活。他們告訴我擔任代表只有一處宅子，需要金幣得申請，可我對申請這事很不習慣，所以我打算找工作。我會打鐵，手藝還行。”西格頭疼地說，“另外您有很好的保姆推薦嗎？我對帶孩子這件事非常不熟悉，簡直是場災難。”

杜德終于抽出了手:“孩子？你結婚了？”

“不，我沒有。”西格撓了撓頭發，“啊，當然也算是……”

“你可以找女武神，讓她為你安排人類。”杜德說道。

“不，那不行，人類不行。”西格躊躇道，“我的寶寶有點特別，我本來想請凱蘭小姐幫忙，但蛇人走得太快，我還沒來得及。”

杜德狐疑地打量他，貝兒正好馱着什麽經過。小蛇人的尾巴都拖在了草地上，西格立刻追在後面為寶寶撿尾巴。

“請等一等！貝兒小姐！等等……”

“新的生命。”格雷從後拍了杜德的肩頭，倒退着走，對杜德說，“陛下賜予你特權！杜德，看緊這些家夥，誰敢觸犯鐵律鼠人就能咬死他們。但往好點想，也不是那麽絕望對嗎？”

“又不是鼠人的孩子。”杜德踢飛石子。

“你的表情可不是那麽說。”格雷大笑着撞上梵妮。

“看路矮子。”梵妮說，“你酒氣沖天！”

“得了吧，現在又沒什麽事。”格雷說，“再說我也沒喝醉。加爾和博格去哪兒了？”

“為親愛的哥哥送行。”梵妮在紙上塗畫，“塔伯還是很有味道的男人，我覺得他還行，就是讓人感覺不太安全。”

“別說你看上他了，紫羅蘭可沒有和挽發女妖配對的意思。”格雷湊過頭，“你在畫什麽？”

“紫羅蘭和荊棘鳥。”梵妮說，“這将是東北沿線新的徽章。”

“我是不是應該叫他哥哥？”加爾端正地站立，看着塔伯的隊伍遠去。

“如果你想的話，你可以叫我哥哥。”博格站在他旁邊。

“哥哥。”加爾轉頭對着他，“你對稱呼的要求不少，這不公平親愛的。”

“我從沒有聽說過公平這回事。”博格轉身。

“好吧，好吧。”加爾回頭，“現在沒什麽事兒了，我想完成一點我自己的事情。”

“什麽事……”博格話音未落，風已經鋪開在草地，他被加爾從後環抱，雙翼讓兩個人離開了地面。

高空中雲層被吹開，加爾帶着他穿越夕陽餘晖，向北方飛去。萬智森林就在腳下，新生的森林郁郁蔥蔥。加爾沒飛太遠，就在森林邊緣降落，然而蒙住了博格的眼睛。

“嗯？”博格被他推着向前，笑起來，“驚喜？”

“對驚喜，超級大的驚喜。”加爾在他耳旁說着，尾巴興奮地打在他手臂。

兩個人站定時，加爾握了博格的手，深情道，“博格，雖然你有時候很欠打，也不會整理衣物，還不會帶幼崽，更不會做飯，但我還是很愛你，寶貝兒。飼養我要從現在直到死亡來臨的那一刻。”戒指在他指尖撥動，加爾說，“你是我的唯一，我願意向摯愛分享我最喜歡的東西。它們不僅閃閃發亮，還可以穿戴！”

加爾松開蓋住博格眼睛的手，捧住他的臉看向前方。

“全部都送給你！”

博格的笑容還沒褪掉，眼前從溪水邊開始，數不清的獨角獸糞便包圍了他們。他的伴侶激動地握着他的手，還在說着情話，博格擡了下腳。

糞便已經埋沒了小腿。

“很好。”博格反握住加爾的手，“我真是，太，高，興，了。”

他将加爾拽向自己。

“作為回報，我決定給博格的夫人很多獎勵。別發抖寶貝兒，開心點，像我一樣。”博格湊近他，“綻放你的笑容，感謝今天的陽光不錯，和太陽好好說句再見，因為你會很久見不到它。”

魔王甩着尾巴，對即将到來的獎勵一無所知。

戀人在草地間接個吻，蛇人的滑動聲與樹葉的撥動聲一起簌簌而響。遺別懸崖上坐着挽發女妖，對着落日哼唱着歌謠。

落日最後消失時。

燃燒的荊棘鳥從深淵飛越森林，點亮紫羅蘭覆蓋的懸崖。洋蔥球們在枝葉間搖擺，傳出叮叮當當的溪流水聲。

新的世界已經開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