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八、情,始于斯,殉于斯

第一場雪飄落的時候,又是十天過去了。

白雪悠悠揚揚,挂在樹枝上、草葉上,不一會兒就塗白了整個玉軒宮。赤流的左護法默立在院子裏。他并沒有用內力化開周身的雪,仿佛在思考什麽事情,一身清素的白衣就快和這茫茫一色融為一體。

他已經站了很久。沒人知道他還要站多久,婢女們也不敢上前。

終究,時瑾緩緩阖上了眼簾,眉宇間劃過了抑郁和愠怒。

剛剛,葉無泉禀告說,經多方調查,沈華音确實在沈府門口出示過玄逸的令牌。

呵……怪不得,沈家的态度突然間轉變。政務轉交給玄逸以後,白漓的市場一直在穩定、積極地發展,百姓對右護法、對新政府愈加推崇,蘇家在大勢之下開始服軟,調回價格恢複供糧。阻力一個個消失,事情一下子順利起來,照這麽下去,他很快就可以迎娶沈華音為妻。

然後呢?

玉軒宮與白漓蘇家結仇。同時,因沈華音受控于玄逸,他将處處掣肘。他失去了和玄逸對抗的能力,左右護法的力量将從此失衡。

這就是那個人,在給沈華音令牌時打的如意算盤吧?

嘴角拂過一絲冷笑——玄逸,我們并肩作戰了十幾年,我的性格,你還不了解麽?

擡頭,有雪花落在臉頰,冰冷的觸感浸入心頭。

最後……事情終于如他所願了,他卻選擇了放棄。他這一生,注定要在追求力量這條路上不能回頭。諷刺嗎?痛苦嗎?茫然嗎?有時候,深夜裏想起那人的眼神,他會兀自坐起徹夜不眠。

這一路,你不需要陪伴我,地獄修羅場,我自己一個人走。如果我能活到最後——如果有那麽一天,我變得足夠強大,就不會再有茫然和無助了吧。

那一天,我一定會回來看你,願你已兒女滿堂。

“哎呀,時公子,怎麽不進屋呢?”

裹着衣服埋頭往裏沖的人剛跑進小院,擡頭望見主人默立在不遠處,葉無泉眨眨眼睛驚訝道。

白衣公子回頭,看見了那個有些女氣的手下副将。

不知想到了什麽,時瑾黯下眼簾,似乎又陷入了另一種思考。

某種意義上說,他和葉無泉,其實是一類人。葉無泉就像一朵在仇恨中生長出來的花——也是在這樣一個飄雪的冬天,時瑾順手救下了在滅門中幸免的青年。目睹了至親被殺,臉上還濺着血,那時的葉無泉卻是在狡黠地笑着,然後過了八年,一個不漏的,将仇家上下活剝抽筋,把肉球般的人倒鈎在樹枝上,一個個血淋淋的,在烈日下生生抽搐而死。

興奮如孩童般的笑容,卻一直沒有改變。

葉無泉的冷酷無情,很多時候倒讓時瑾十分放心——他就像一柄殺人的利劍,毫無感情與信仰,絕對麻木忠誠,對生死了無眷戀,獨特青睐着血腥和恐懼。

那抹滅門以來從未卸下的天真笑容,就像是凝固在屠殺和血腥中的心靈,偶爾透出的陰冷狡黠,讓人後脊生生發冷。

沒有欲望,沒有痛苦,是一種真正的可怕與強大。

“時公子,你快進來呀。”

見主人一動不動,葉無泉幹脆自己跳進屋,回頭朝他招招手。時瑾擡眼望着他,黯然中意識到一件事——難道只有像葉無泉這樣無情無欲,才能做到無懈可擊,走到力量的極致?

緩緩進屋,只聽手下副将一邊拍着身上的雪,一邊嬌聲抱怨:“段彥铮死去哪了?我都訓練第六軍一個多月啦,累死我啦!他是不打算回來了麽?”

時瑾一愣,忙碌與心瘁地度了這一個月,他把這個回家探親的将軍忘得一幹二淨。

“他家就在景江城邊上,往北五十裏就是雪國,不能叛國投敵了吧!”

時瑾沒有立刻回答他,思慮片刻後才說道,“你派人去看看,速去速回。”

“哦……”葉無泉翻個白眼。

“時公子!”突然,一個侍衛急匆匆跑到門口,跪下禀報:“有個男人在玉軒宮門外,情緒激動地要求見您,說是叫……雲天佑。”

那三個字讓赤流的左護法眼神一凜,他緩緩回身,正思量着,忽然不遠的玉軒宮大門處傳來打鬥的聲音,一個墨衫男子長驅入內,直直朝小院沖來。

時瑾一聲冷笑,點足掠了出去。他的身形快如閃電,甚至都沒有拔劍,只是轉身一腳便把入侵者的手中驚劍踢飛了出去。

手背還在作痛,雲天佑呆呆愣在那裏,沒有反應過來。等那襲白衣飄然落地,雲天佑終于看清來人時,他才撲通一聲跪下,慌張中根本顧不上禮節:“時公子!請你派人找找華音吧,她已經失蹤十天了,我翻遍了整個白漓都找不到她!”

白衣在雪中飄飛,時瑾眼底有難以掩飾的驚詫。

“你說……什麽?!”

這似乎是多事的一天。

三人疾速掠出玉軒宮的時候,傳信的快馬也剛好抵達,太監手握的黃色诏令,讓時瑾眼神淩厲、不自覺地捏緊了袖中拳頭。

被對方的樣子吓住了,太監差點從馬上摔下來,好不容易才站穩,咽了咽唾沫。

“楊公公,何事找我?”

太監擠出一個笑容,出示手中的诏令道,“君主吩咐,請您、請您即刻趕往聖殿……”

雲天佑瞥了眼身邊的白衣公子,不自覺一哆嗦。時瑾雖面色平靜,眼底的陰郁,冥冥中卻有股殺氣。

良久以後,時瑾緩慢地吸了一口氣,轉身盯着葉無泉,吩咐道:“你帶點人協助雲天佑,無論如何,也要把沈華音找到。”

那樣的眼神中,不知還傳達了怎樣的信息。只見葉無泉會心一笑,領悟似的輕媚答道,“是~”

走到聖殿的時候,全殿上下的沉寂與抑郁,讓時瑾怔住了。

顯然是一次臨時召集,人數不多,但江淵、玄逸,還有兩軍中的重要将領都到齊了,像是有什麽突發事件。

江淵的臉色沉得很深,對于這個遲到者,他似乎并不想多看一眼。時瑾隐隐覺得事情有些不妙,緩步走到大殿中央,抱拳行了個禮。

“參見君主。”

“你在幹什麽?現在才來?”第一句便是冷冷的質問。

頓了一下,他不急不緩地答道:“正與一老友敘舊,集會來遲,請君主降罪。”

“敘舊?”江淵斜睨着殿下的年輕人,挑眉冷笑,“生活過得倒挺閑适。軍中發生了什麽,你知道麽?”

思考片刻,時瑾輕聲回答:“不知。”

不知——那麽誠懇,那麽平靜。周圍的人不禁替他捏了把冷汗,只見江淵的笑容漸漸凝固下去,整個氣氛随着他的沉默降到了冰點,壓抑到窒息。

“你不知?”

死寂的聖殿裏,回蕩着赤流君王的那聲反問。

仿佛連時瑾也感覺到了壓力,他雖沒什麽表情變化,還是微微颔了颔首。

“你這個左護法,是當得不耐煩了麽?!”江淵的聲音有低沉的震怒,一反手拍在案幾上——那一掌看似普通、力道不大,卻讓漢白玉做的案幾生生從裏到外,裂開了一道兩寸的狹長口子!

“……”時瑾擡眼,迎上了江淵的憤怒,神色複雜。

“我下的命令,一個多月了你抗旨不遵;私自給将軍長達一個月的探親假,超期十日未歸也不聞不問;赤流堂堂一個神武軍将軍孤身死在雪國領土上,身為神武軍總帥你竟然不知。”罪狀一條條劈面而來,江淵厲聲喝道,“時瑾,這個左護法要是當得不耐煩了,随時有人替你!”

終于,白衣公子的眼底掠過了驚訝。

窒息中,沒有人敢大口大口地呼吸。時瑾漸漸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但仍覺得不可置信——段彥铮、死在了雪國?

為什麽?

他不是回家探親麽?為什麽會去雪國?如果遇到了什麽變故,緊急聯絡白漓,這邊肯定會無條件支援。就算遠水救不了近火,作為神武軍将軍的他,依舊可以憑借軍令調動景江城的軍隊。為什麽要孤身去雪國,最後死在那裏?

……就像是心甘情願去送死一樣。

一驚,時瑾霍然意識到了什麽——那封家書。那天,段彥铮舉止怪異,一見自己便把信藏在了身後。可是,當時的他兀自沉浸在幸福中,并未作太多思考。

只聽一聲冷哼,一張信紙從殿上飄了下來。

“這是玄逸在北城門口撿到的,你好好看看吧!”

俯身拾起,展開。白衣公子的眉漸漸皺了起來。

“段将軍,在下銀雪朱雀王木蕭,前幾日訪問貴宅,借君小酒一飲。為表謝意,在下特接令夫人與令郎來寒舍歇息,不知段将軍是否也有空來小酌一杯呢?請君務必獨自前來,木蕭想好好與将軍商談要事,否則,令夫人與令郎或不能那麽安适地歇息了。令夫人枕下與将軍的定情護身符,在下已一并帶來,請将軍放心。安藍城朱雀府,恭候段将軍大駕。

朱雀王木蕭留”

時瑾的大腦裏,有一瞬間的空白。

黯下眼簾,深吸一口氣,再慢慢閉上眼。白衣公子反手抵住眉心,抑制着內心的震驚和悲痛。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段彥铮……段彥铮……你怎能如此盲目。朱雀王讓你一個人去,你就乖乖一個人去了。身陷敵國,妻兒被控,不答應對方的條件,幾乎只有死路一條。

到底還是讓他說中了麽?——再那麽優柔寡斷,割舍不下妻兒,你總有一天會敗在這個“情”字上!

心腹愛将就這麽突然離去了,時瑾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當時若多思量一下,或者嚴守軍規不放他回家,也不至于發生這樣的事。不過話說回來,幸好段彥铮是個有原則的人,否則,他若為了妻兒答應朱雀王的條件,不知會給赤流帶來多大的災難?

情,始于斯,殉于斯,不波及他人,也算是誰都不負了。

再次擡起眼簾時,白衣公子已恢複了慣有的平靜從容。

餘光中,他看到角落裏有個跪着的侍衛,在江淵的震怒中瑟瑟發抖。看他的服飾,他應是玉軒宮傳信的人。可那風塵仆仆的樣子,分明是他剛剛将段彥铮的死訊禀告給了君主。

玉軒宮的信使,竟将神武軍內部的事,越級上報至江淵?——以致他連丁點應對的時間都沒有,殘局敗狀直接擺在江淵面前,江淵不勃然大怒就奇了怪了。

發抖的侍衛根本不敢回過頭來看他一眼。侍衛旁邊,站着他朝上的死敵——抱劍冷立的黑衣右護法。

嘆一口氣。至此,時瑾也算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破壞軍規,督查不周,時瑾知罪。時瑾願将功補過,徹查此事,重振神武軍威。”單膝緩緩點地,時瑾抱拳輕道。

然而,江淵逼視着殿下的白衣人,目光變換。

時瑾,你到底是太聰明還是太愚蠢?你就這麽回避了抗旨不遵的問題?你以為我不知道那個侍衛是被玄逸截下的麽?建國以來,還沒有人敢對我的命令置若罔聞、冷處理長達一個多月。你時瑾、是第一個。

“還有一件有趣的事,想聽聽麽?”江淵冷哼。

時瑾微微低頭,等待下文。

“朱雀王木蕭在七日前,新納了一個小妾,名叫趙婉。”

白衣公子霍然睜大眼,耳畔,只聽對方淡淡接道:“據安藍城的百姓說,儀式隆重得直逼王侯迎娶正室的場合。關鍵是,那個叫趙婉的女人還帶着一個兒子。”

時瑾僵在那裏,一時間仿佛不能思考。

“你們說,這個趙婉從此踏入豪門,後半生再也無憂無虞了,對吧?”

殿下衆臣面面相觑,不知君主此番話是何意。敵國一個王侯納妾,關他們什麽事呢?只有跪在中間的白衣人,額上浸出了冷汗,好像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段彥铮的妻子,恰好也叫趙婉。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

九陽絕神

九陽絕神

最強殺手,逆天重修。
為報前世滅族之仇,修至尊神訣,握無上神兵,掌混沌之氣,噬天地,斬蒼穹,誅神滅魔,踏破乾坤!
以殺戮之名,成就更古至尊!
這一世,我要只手遮天,翻手滅世!
九天在下,唯我在上!

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大陸傳奇,一戰成名;鳳凰聖女,風火流星神界刀法;雙升融合,金陽藍月,雷霆之怒,這裏沒有魔法,沒有鬥氣,沒有武術,卻有武魂。唐門創立萬年之後的鬥羅大陸上,唐門式微。一代天驕橫空出世,新一代史萊克七怪能否重振唐門,譜寫一曲絕世唐門之歌?
百萬年魂獸,手握日月摘星辰的死靈聖法神,導致唐門衰落的全新魂導器體系。一切的神奇都将一一展現。
唐門暗器能否重振雄風,唐門能否重現輝煌,一切盡在《鬥羅大陸》第二部——《絕世唐門》!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無彈窗,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最新章節閱讀

傳承鑄造師

傳承鑄造師

經歷具現化,一個神奇的能力。
周墨,這個神奇能力的擁有者。
別人搞不到的絕密情報?
短暫的接觸,複制他過去的經歷,一個人的過去無法撒謊。
從不示人的珍貴傳承?
短暫的接觸,複制他曾經的經歷,就能獲得他所知所會的全部。
以經歷為材料,智慧為爐火,鑄造的每件裝備都獨一無二,值得百代傳承。
“賺錢吧,學習吧,修行吧,歷練吧,然後當你遇見了我,你的,就是我的!”
——周墨
新書《世界救贖者》,求支持!小說關鍵詞:傳承鑄造師無彈窗,傳承鑄造師,傳承鑄造師最新章節閱讀

萬骨天梯

萬骨天梯

天庭被血洗,上到昊天,下到普通天兵盡皆被殺,神格和法寶散落一到三十三重天各處。
每一重天都降下了通天階梯,任何普通人爬天梯都可以進一重到三十三重天探險尋寶,神仙的神格、法寶等等,誰搶到就是誰的。
兩年前,昊天的神格被神秘人找到,帶出了天庭,那人将昊天神格烙印在身體上,變成了妖魔。
葉靈,一個普通莊戶銀,兩年前跟父母在莊稼地裏收麥子,突然一個妖魔出現。小說關鍵詞:萬骨天梯無彈窗,萬骨天梯,萬骨天梯最新章節閱讀

龍域戰神

龍域戰神

一名心龍少年,自荒山而來。他身背一柄古劍,帶着一頭真火天魔,橫空出世!為尋七座遺落的斬龍殿,他縱橫大荒兇境,力戰最強龍族,笑傲遠古英雄城,血屠恐怖修羅海!
他右手持雷霆巨劍,左手抓空蓮火焰。一劍山河變色,一拳天崩地陷!誓守護最後一片人類大陸,他誅盡千妖萬魔,與兄弟踏歌而行,闖蕩天下,終造就人界第一軍團,用鮮血鑄造一段不休傳奇!

玄幻 友韋
266.5萬字
炮灰逆襲之女配來了

炮灰逆襲之女配來了

意外死亡的千靈因為埋葬的地點和時辰不對,被吸走了三魂,散去了七魄,不能投胎做人。為了能重新投胎做人,千靈不得不游走在三千世界裏,為怨氣沖天的女配完成心願,繼而修煉出新三魂七魄,七情六欲。苦逼的千靈,在女配的路上,一路狂奔,征服各路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