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九、你想重蹈段彥铮的覆轍麽？

終于，殿上的君王笑了起來。低沉的笑聲回蕩在大殿裏，又無奈又諷刺。

江淵一步一步，緩緩走下殿去，輕輕來到白衣人身邊。

時瑾微低着頭，垂下的發絲擋住了他的眼睛。江淵側頭直視着這個一手栽培大的殺手，深如蒼穹的眼神仿佛要看到此人內心深處。

——你想重蹈段彥铮的覆轍麽？

一句話從心底傳來。

就像被觸及最後一道防線，尚自沉浸在震驚與思量中的人渾身一涼。

重蹈……段彥铮的覆轍？

一驚擡頭，只見江淵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那一瞬間，他的心虛與戰栗是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的。但緊接着，時瑾眼底迸發出一個殺手的鋒利目光，就像被突然侵犯到內心最深處的自衛。他的眼神漸漸在發絲間淩厲起來、再不複往日的溫文平靜，連江淵都皺了皺眉。

十幾年來，時瑾從未如此充滿敵意地注視過江淵。

“……”然而，不悅至此，嘴唇噏動，他終究沒發一個字。有些事實無法回避，他不會、也不能對沒發生的事做任何保證。

重蹈段彥铮的覆轍……麽？

極緩極緩地閉上眼——趙婉、段彥铮、朱雀王。那幾個名字反複在心頭盤旋，白衣人剎那間有些恍惚。

時瑾不敢想象，段彥铮到了雪國，見到趙婉，卻發現她已叛己叛國，內心會有怎樣透心徹骨的悲涼和憤怒？他為了這個女人連生命都不曾顧惜，這麽強烈的感情，最後卻成了敵手最有力的武器，從背後猝不及防地捅來致命一刀。

段彥铮，最後的最後，你是死在朱雀王劍下，還是自刎的呢？這樣的收場，你甘心麽？

戰場上統領幾萬神武軍的骁勇将軍，最後，被最信任的女人背叛而死。果然，身居高位，是不能有致命弱點存在的麽？

……有一天，沈華音也會這樣背叛他嗎？那一天，他會萬劫不複嗎？

仰視和俯視之間，最後，還是時瑾收回了眼神，漠然望向一側。

江淵依舊是倨傲的：“想好了麽？”

想好了麽——不知剛剛短暫的對視間，君主和左護法用腹語進行了怎樣的對話，殿中群臣雖不知此言何意，卻堪堪連擡頭看都不敢。

想好了麽，是繼續和他對抗到底，留下在赤流擁有的一切迎娶沈華音，還是識趣地低頭，接受他的安排，迎娶沈紫音？

又是長久的對抗和沉默。

偶爾掠過的風，拂起了時瑾的白衣。單膝點地的公子始終把頭別向一邊，不發一言。他內心不知是在天人交戰，還是品嘗着此刻強權下的屈辱？或許二者兼有吧。

直到一個侍衛火急火燎地躍至聖殿門口，衆人才轉移開了注意力，紛紛用餘光打量着這個不分時機、不分場合的擅闖者。對于眼前這一幕顯然是意料之外，同時又有要緊的事，那個侍衛杵在門口，尴尬地不知是去是留。

江淵回頭，不悅地皺眉，那個侍衛下意識回過神來，趕緊抱拳跪地：“參見君主和各位将軍。”

那麽熟悉的聲音——時瑾也一怔回頭。

來者竟是他派去保護沈華音的高岳！

看他喘氣的樣子，高岳應是去過一趟玉軒宮了。一向冷靜的高岳居然會找到聖殿來，并且在江淵面前如此失态，難道華音出什麽事了……？

一念及此，時瑾突然覺得心下一片寂靜。什麽君主、什麽政敵，都不重要了。

在衆人驚訝目光中，在江淵的憤怒中，時瑾霍然站起，回身朝高岳大步走去。江淵逼視着他的背影，難以言表的盛怒下，所有人不得不冷汗涔涔地低下頭。然而，白衣公子恢複了一貫的波瀾不驚，将君王與強權抛在了身後，仿佛一種嘲諷。

“怎麽了？”他低頭輕問高岳。

望望聖殿中的君主，又望望自己的主人，高岳咽了口唾沫，硬着頭皮回答道：“我在烏蘇橋南側找到了沈華音……她被不明人士劫持，對方武功強大，我等不敵……請求立刻支援！”

“什麽？”時瑾臉上浮現出怒意。不能再耽擱，他什麽也顧不上了，拉起跪着的人便縱身掠了出去。

偌大的宮殿裏，赤流君主盯着離去的背影，從胸臆裏爆發出一聲冷笑。

整個過程，殿中沒有一個人敢動作。玄逸一直抱劍冷眼旁觀着，似乎事不關己。他身邊的破天軍小将楊世峰，目光追随着白色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樣子。

***

這些人，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沈華音踉跄地退了幾步，直到後背撞上一個硬物。心下一慌——一棵大樹擋住了退路。

她甚至都不用琢磨，就知道眼前這些蒙面的高手、和上次□□她的蒙面人，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都是蘇家派來除掉她的人吧？

看着玉軒宮保護她的侍衛們漸漸負傷，沈華音就快被自責感和負罪感淹沒。她真的只能給時瑾帶來麻煩和負擔嗎？她真的一點也幫不到他嗎？

這次的蒙面高手有十個之多，和上次一樣，他們個個冷眼相逼，絕不發一字。玉軒宮的侍衛只有三個，雖個個身手不凡，但終寡不敵衆，其中一個已經疾速趕回玉軒宮尋求支援。未能截住離去的人，蒙面人着急起來，劍劍都是殺手，想速戰速決。

半個時辰過去了，援手依然未到，可剩下兩個侍衛的身上，赫然多了幾道血跡。

支撐不下去了……怎麽辦？

似乎常年合作，兩個侍衛背對背，将沈華音護在兩人中間。周圍的蒙面高手執劍将三個人指在中央，調整着劍鋒，默然的眼神中不知傳遞着怎樣的信息。

十劍同時刺出時，沈華音在淩厲的劍光中恍惚了一下。顯然受過專門的殺手訓練，兩個侍衛應對起來毫不含糊——他們的配合默契得讓人驚訝，其中一人突然回身，撲倒沈華音便朝一旁滾開去；另一個縱身一仰，橫劍在胸前，生生以一接十！

劍劍交擊的一剎那，劍身處傳來猛烈的震顫。巨大的壓迫感由劍柄直抵掌心，那個侍衛不得不單膝跪地。青筋暴突，鮮血從傷口滲出——終究是不敵，眼睜睜地看着十劍向他心口越逼越近，就快要将他斬于劍下。

“不！住手！你們殺了我吧，放過他們！”

突然，一聲痛哭從劍下傳來。另一個侍衛一怔轉頭，只見沈華音睜大了眼，在驚慌失措中滑下了兩行眼淚。

“住手！再動我就殺了她！”

千鈞一發之際，耳畔突然傳來一聲咆哮。蒙面人們一愣，回頭往聲源處望去，立時呆在那裏。

驚魂甫定中，沈華音也跟着看了過去——當她看到那個被挾持的紫衣女子時，竟沒有太驚訝的感覺，只是恍然苦笑了聲。

沈紫音被一個面目兇狠的男子，用刀架着脖子一步步推過來。

這個男子好眼熟，她在哪見過。是哪裏呢……

相反的，玉軒宮的兩個侍衛卻愣在當地，久久沒反應過來。這個男人他們再熟悉不過——可是、為什麽是他？

破天軍副将晏明！

“放開他們！姚松、穆遠，帶沈華音過來，”晏明朝人群喝道，“你們這些蒙面的，所有人退出一丈！”

蒙面人互相遞了個眼神，似乎有所猶豫。見狀，晏明憤怒地震了震手臂，短刀立即在沈紫音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沒聽見麽？！”

沈紫音吓得臉色迅速蒼白下去——這個破天軍副将怒目圓睜，聲如巨雷。

無法，蒙面人們只好按照要求往後退去。但是，他們退得緩慢且有序，彼此間似乎還在用腹語商議着什麽，讓晏明頓生疑惑。

“小心身後！”突然，沈華音失聲喊道。

感覺到背後的殺氣時，晏明才在心底大呼不妙，然而，已經遲了。只覺後心遭到重重一踢，短刀震落。他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在草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一腳狠狠踩上後背，腳尖反複旋轉加力，劇烈的痛感傳來，讓他整個人趴在地上無法動彈。似乎是十個人的頭目，那人高聲吩咐道：“趕緊去殺了沈華音！”

虎口脫逃的沈紫音趕緊躲向一邊，卻因驚魂甫定而一連踉跄了好幾步。她的臉依舊沒有血色，雙手攥着衣角，蒼白的嘴唇顫抖。

這次，她似乎玩大了——差點把自己的性命都賠上。

眼看着十把驚劍“嗖”的一聲朝沈華音刺過去，沈紫音有一瞬間的哆嗦和茫然，下意識想出聲阻止——聲音卻終究卡在了喉嚨裏。是的，這次不是蘇夫人，是她沈紫音雇的殺手。人數、強度、價錢，都是上一次的十幾、甚至幾十倍。

在父親啞聲告訴她決定的那一剎那，沈紫音心頭一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親竟然偏向了沈華音？她竟然輸給了自己從小的好姐妹、一個庶出的歌女？

失魂落魄地走出正堂時，沈紫音遇到了母親上次雇的男子，然後鬼使神差地，她與那個男子達成了協定。

為什麽會有沈華音？要是……要是沒有沈華音就好了。

那個聲音在她心底盤旋，仿佛一個惡魔，緊緊攫住她失落、膽怯的心髒。

那時的沈紫音還不知道，終究有一天，她會對這個在憤怒中做出的決定追悔莫及，并付出代價。

危急中，玉軒宮的兩個侍衛縱身躍起，擋在沈華音身前。十個蒙面人眼神再次冷下去，扣緊劍，準備展開一次殺戮。

“不要再打了，我認輸，求你們放過他們！”

沈紫音一怔——只見沈華音流着淚，朝十個蒙面人雙膝跪了下去，磕頭懇求道。她随即朝沈紫音轉過身來，一遍遍叩首哽咽：“紫音，我不跟你争了，我認輸、我放棄！求求你放過那個好心人和這兩個玉軒宮的侍衛……不要再傷及更多人了！”

她身前兩個玉軒宮侍衛已渾身是傷，那個好心人還被死死踩在地上動彈不得。再打下去，他們都會喪命——不要，她不要再給時瑾帶來那麽多麻煩。如果所有人都反對他們在一起，如果連時瑾都選擇了放棄……那她，還是安靜地離開吧？

沈紫音沉默了，她一手撫上了心口，目光顫抖。

沈華音手裏有右護法的令牌，還有時瑾的支持。沈紫音手上若是沒有她的把柄或人質，這麽輕飄飄的一句話，沈華音一轉身，豈不是說忘就忘了？

“我不信……”沈紫音輕聲慘然道。話出口的時候，她甚至不敢往那邊看，堪堪把頭別向一邊。

話音一落，蒙面人的頭目立刻明确了目标，再次命令道：“殺了沈華音，現在！”

那句話仿佛抽去了沈華音的力氣，她身體一軟，雙手拄地——十個蒙面人縱身撲去，一場殊死拼殺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突然間，有什麽東西從一旁的樹林裏、紛紛撕裂了空氣般疾速飛來！此些物塊形狀雖小，力道卻是驚人的，擊打在蒙面人心口的時候，埃塵彈起，他們的攻勢被瞬間打亂，然後十個人紛紛忍不住地抱住心口跪地□□。

竟是用作暗器的小石子。

“誰？”蒙面人頭目一驚，失聲問。

“堂堂白漓蘇家，做的，竟都是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麽？”

此話一出口，呆在當地的，有兩個人。

沈華音和沈紫音都不可置信地朝一旁的小樹林看去。樹叢間，白色的身影緩步邁出，沈紫音不自禁一個機靈——對方正漠然望着自己。

時瑾……為什麽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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