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二、殺了雲天佑

珈璃宮門口，偶爾有行人路過，只是沒有那個熟識的身影。

“沈姑娘？沈姑娘？”侍衛一急，幹脆跳出了門，四處張望着。可是目光所能及的範圍內，絲毫不見那個女子。

侍衛額上終于浸出一層冷汗，回頭朝門內的主人辯解道：“剛剛、剛剛還在這兒的！你們兩個！沈姑娘去哪兒了？”他轉頭問看門的另兩個侍衛。

“她……她剛才被兩個男子帶走了。”其中一人斷斷續續答道。

此言一出，終于證實自己并未說謊，那侍衛松了一口氣，朝玄逸欣慰地颔首——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就成為帝煙的刀下亡魂。

然而，黑衣護法凝神沉默着，不知在思考什麽。片刻後，他驀地問了句：“去哪個方向了？”

“回右護法大人，他們往南去了。”

話音未落，只覺一陣風起，黑色身影已然掠出了宮。站在後面的楊世峰一怔，急急追了出去。

這天的白漓，天光昏暗，不知是誰內心難以排解的郁結。

冷風迎面而來，森森刺骨。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玄逸步履飛快，掠過一條條街道、一個個屋頂，就像一陣黑色疾風。那個背影在視野裏越變越小，楊世峰稍不留神就要跟丢，只得努力加快步伐。

“大哥，發生什麽事了？”

黑衣護法一路沉默，沒有回答他。兩個身影從珈璃宮奔出，橫穿了半個白漓聖城，直到跳出南城門，隐約可以望見遠處的白漓河，玄逸才終于停下腳步，微喘着氣，發怔。

身後十丈，南城門的守衛将軍剛颔首抱拳，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呆呆不知右護法去了哪裏。

楊世峰剛想再度開口發問，卻驚覺玄逸沉下了臉，周身溢出了殺氣。

“管別人閑事，感覺，似乎很不錯？”

楊世峰一驚——那聲音十分熟悉卻充滿了敵意，他下意識拔劍四顧，尋找着聲音來源。

不遠處的一棵樹後，白衣公子緩緩走了出來。他如平日一般淺淺微笑着，笑容裏夾帶着冷冽。蕭蕭冬風撩起的白衣，融入他身後的茫茫雪色中。

時瑾。

似乎沒料到竟在此遭遇時瑾，玄逸一愣，一時語塞。但他很快回過神來，回應以一個無所謂的笑容，抱臂輕道：“原來是時瑾啊，真不巧。沈姑娘好像遇到了危險，你看到她了嗎？”

雖然暗鬥與争奪早就心照不宣，但畢竟是從小聯劍的生死兄弟，他們尚未走到撕破臉皮、你死我活那一步。

時瑾直視着玄逸，輕諷一笑：“華音的事，你似乎很上心？”

“哈哈哈，”玄逸大笑起來，“朋友妻，何敢欺！我只是請沈姑娘喝了杯小酒而已，你若介懷如此，那我向你賠罪？”

時瑾笑着，冷眼欣賞對方的表演，“夠了嗎？”他淡淡問，“我已經找到她了。你放心不？”

玄逸低眉思考着什麽，笑意依舊挂在嘴邊。但他內心一點也不輕松，利弊權衡在心頭飛速掠過——時瑾，果然是他認識的那個時瑾，只要看清了形勢，任何冷酷決絕的事都做得出。

毫無疑問，若他此刻轉身離去，沈華音必然死路一條。

他只是想引起時瑾的懷疑而已，讓時瑾放棄沈華音，選擇沈紫音，然後趁此機會将沈華音收為己用。是他做多了嗎？他以為，時瑾最多只會将其驅逐出白漓，殺人滅口這種事，對心上人是斷斷做不出的。

玄逸笑着回敬道：“那你可要保護好她啊。天天阿瑾阿瑾的惦記着，連我都羨慕呢。”那笑容裏有一絲挑釁，又有些嘲諷。他說完便轉身，大笑着朝南城門走去。楊世峰一愣，趕緊跟了上去。

這次，算他玄逸失算了——原來時瑾的心，比他想象中還要冷。死就死了吧，時機未到，他縱然不能因挽救一顆棋子，而和時瑾翻臉。

冷睨着對方離去的背影，白衣公子站在雪地上，默然沉思。雖然知道對方只是故意那麽說，內心甚至連不屑都懶得有，他卻琢磨着那句話，一不小心陷入惘然。

你可要保護好她啊。天天阿瑾阿瑾的惦記着，連我都羨慕呢。

***

噗通一聲，銀衣女子癱倒在雪地裏。

“華音公主，我沒有騙你吧？……所以，你最好還是老實一點，一會兒時公子就會過來了。”高岳執劍指着坐在地上的人，看着她滿是不可置信的眼神，他堪堪別過頭去，似乎有些于心不忍。

不遠處，一個黑衫男子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被幾個神武兵粗暴地推過來。葉無泉不耐煩地在一邊催促嚷嚷着。

竟是雲天佑！

誤信了葉無泉的誠心，雲天佑絲毫沒有設防，不料卻在尋找沈華音的途中遭到他背後偷襲，被神武軍抓了起來。

“你們！”一個怒極攻心，沈華音想站起身沖過去救下他，不料數把驚劍刺來，将她逼回了原地。

“為什麽！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我答應了阿瑾離開白漓，他不相信我嗎？！”

“華音公主。”高岳打斷了她，聲音沉重而緩慢，“你真的不知道嗎？你被玄逸利用了，差點害死時公子。時公子認為你有意和玄逸聯合，傷心至極，昨天肯放你走已是仁慈。可你今天為何偏偏還要去找玄逸？你這是在挑戰時公子的底線。”

那段話一出口，沈華音張着嘴，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差點害死……他？”沈華音怔怔重複着那幾個字，覺得可笑得有些難以理解，終究還是沒笑出來，“……什麽時候的事？我、我沒有……？”

“你還記得那兩箭嗎？你知道是誰射的嗎？”

沈華音簡直不敢聽下去。

“她估計連楊世峰都不認識吧？高岳，你在跟她磨蹭個什麽勁？”葉無泉在一旁不耐煩地噘着嘴。

楊世峰？楊世峰……她好像知道這個人……她在珈璃宮見過。

高岳只好乖乖地閉了嘴，恭敬地低下頭去，不敢再多說一句話。葉無泉走過去，輕佻地擡起她的下颚，搖搖頭故作神傷道：“诶喲傻姑娘，告訴你吧，沈紫音雇殺手是玄逸指使的，晏明來救你是演戲給你看，最終目的都是引出時公子從背後射殺他，或退一步事情失敗了，将你收為己用對抗時公子，明白了嗎？”

沈華音睜大眼，滿目驚詫。她蒼白的唇在冷風中顫抖，想反駁什麽，卻終究未發一字。最後，她還是全身一軟，跌坐了回去。

“不過，時公子似乎認定了你在勾結玄逸，從未傷心到如此呢。啧啧，原來時公子也會這麽傻。”葉無泉攤攤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突然，沈華音瞪着葉無泉身後某處，愣住了。

“葉将軍小心！”只聽高岳一聲大喊，葉無泉往身後瞄了一眼，吓得立刻縱身朝一側仰去——那把劍從他面前一尺處堪堪擦過，斜斜□□一邊的雪地裏。

驚亂了他一臉花容。

雲天佑縱然雙手被綁在身後，卻趁身邊神武兵不注意逃脫控制，再順腳踢出其中一人的佩劍，朝葉無泉踢去——混亂的一瞬間，他已迅速奔到沈華音身側，轉身背對她，惡狠狠地盯着這群人。

所有劍警戒地将他們指在中心。

“給我松綁！”見沈華音竟然還在發呆，雲天佑朝身後低吼道。

“哦，好……”沈華音回過神來，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

突然，一顆石子高速飛來，精準地擊打在她發紅的手上！

“啊！”手本就已凍得生疼，那石子的力道竟還不小，狠狠劃過皮膚後，留下一條不短的口子，沈華音痛得下意識捂緊了雙手。

但一切還沒有結束。只聽背後有人“嗖”的掠來，登登兩腳正中雲天佑後心——那兩腳是極重的，仿佛充斥着那人內心的憤怒，雲天佑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跄撲倒，一口鮮血順勢噴出，染紅了一片雪地。

然後，她聽見那人在她身後飄然落地。

沈華音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天佑！”看着雲天佑在雪地上一連翻滾了好幾圈，她心痛得失聲喊出來，本能地向他爬去。

直到身邊所有人紛紛抱拳行禮——“時公子！”往外爬了幾步的沈華音才呆在當地，極緩極緩地回過頭，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

依舊是那樣的黯然、那樣的平靜。她剛一回頭，白衣公子立刻擡起眼簾掃視他的手下将領，指着雲天佑，一字字冷冷吐出讓她大腦空白的話：“殺了他。”

複雜的驚慌湧上心頭，沈華音只覺精神恍惚。

“阿瑾，不要……不要！”頓了一下，她才瘋了般地往回爬去，跪在時瑾腳下牽起他的衣角，睜大眼乞求道。

時瑾終于緩緩低下頭，用極其複雜的眼神俯視着她。

“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玄逸竟是這樣的居心、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怎麽可能聯合其他人來對付你呢？你對我是那麽重要啊！”沈華音極力辯解着，然而時瑾冷淡的眼神一分分澆滅了她的希望，說到最後，淚水又忍不住要湧出來。

白衣公子清洌地笑了笑。

“現在，我對你重要了？這十天，你在珈璃宮安閑地享受着小酒時，可想起來，我很重要？”

對方毫不掩飾的冷漠讓沈華音哆嗦了一下，她只好急急解釋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以為他要幫我，要和我商量對策才留在珈璃宮的，而且玄逸騙我說告訴過你和天佑！阿瑾，相信我，我什麽都沒有答應他——我怎麽可能答應他傷害你呢？”

“哈哈。”時瑾諷刺地笑了笑，輕聲反問：“所以，右護法令牌是他白給你的？”

此話一出，沈華音的臉立刻蒼白下去——是的，她的确答應過玄逸一些事。但是，那些條件和時瑾沒有半分關系啊！而且，若事後那些條件變了味，玄逸通過她威脅到時瑾，她也早就做好了馬上自我毀滅的準備。

她對時瑾的感情和忠貞，天地可鑒。

見對方啞口沉默，終于不再反駁，時瑾只覺心也漸漸冷了下去——才兩句話而已，就無言了嗎？你口中所謂的清白和無辜，就是這樣而已？

“高岳，愣着幹什麽？沒聽到我的命令嗎？”時瑾擡眼，對一旁的侍衛冷喝。

高岳一怔，回頭看了眼倒在地上掙紮的人，又看看自己的主人，顯得十分為難。“我……”他對時瑾抱拳颔首，猶豫的目光仿佛請求對方再多加斟酌。

“我讓你殺了他。”語不驚塵——卻有铮铮殺氣從時瑾眼底迸出。

“是、是！”高岳吓得連連應道，只好抽出腰間佩劍執行命令。

“不要！不要！”沈華音終于驚叫起來，緊緊扯住時瑾衣角，“一切都是我做的，和天佑有什麽關系？你對付我就好了，不要傷害他！”

“既然你做了這麽多，不給你一點小禮物……怎麽對得住你的心血？”冷睨着腳下的人，時瑾似乎想笑，但笑到嘴角竟化作恍惚，苦澀得生生揚不起來。

你到底想把我逼到哪一步？為什麽要去找玄逸、為什麽要僞裝？你到底想讓我怎麽處置你？

——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不……不要……”她都要哭出來了，眼睜睜看着高岳執劍越走越近，驚慌失措又無能為力。只見高岳狠狠心，高舉佩劍一斬而下，沈華音覺得世界都快黑了下去——“不！！”

不知是那一聲擾亂了高岳的思緒，還是他本身就于心不忍——這時，趴在地上的雲天佑突然轉過頭，直瞪着那漸緩的劍勢，腿部狠狠發力一躍而起——那一劍竟不偏不倚地斬斷了綁着手臂的繩索！

在高岳的慌亂中，雲天佑一腳踢飛了他掌中之劍，一手接住後劍尖倒轉，縱身便朝時瑾刺去！

凝視着迎面而來的驚劍，白衣公子冷笑着，一動不動。

直至劍近一尺，他才縱身一側，徒手接下那一劍——雲天佑也是一驚，劍身陡轉為靜止的一剎那，手在劍柄上生生滑出了一寸。

時瑾……竟然如此強大！

“破綻百出。”只聽時瑾淡淡說，他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阿音，你快走啊！”僵持中，雲天佑朝腳底的女子低吼道。沈華音一怔，納納松開時瑾的腿——以為時瑾會在此時猝然發難，雲天佑努力用最大的力道、最快的速度橫劍一削而去——對手是時瑾，他就是死也要為沈華音創造出逃脫時機！

沈華音疾速退開時，時瑾沒有作任何阻攔。他一仰身，輕巧地躲過了雲天佑那一劍。

見沈華音已逃脫，雲天佑再不能做任何耽擱，縱身往外一躍便拉起沈華音朝遠處狂奔逃去。葉無泉一驚，大叫一聲“追”，就帶着神武兵迎頭趕了上去。

白衣公子依舊站在原地，漠然凝望兩人離去的背影。一直冷銳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了茫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