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後悔藥
合過八字,張顧兩家換了庚譜,又定下了吉日,就着手開始安排後續的事宜。
日子定在了十月十八,在孫連翹嫁進顧府之後一個月左右。
顧寒川跟孫連翹的日子是在九月初三,也是個好日子。
顧府連出兩樁喜事,上上下下都準備着,裏裏外外的丫鬟婆子們都是喜氣洋洋的。
顧懷袖只覺得日子也跟之前沒什麽大的區別,還是舊日模樣,每日天亮了起,吃過了就去琢磨下一頓吃什麽,不知不覺,小石方的菜譜又豐富了不少。
京城的炎夏格外漫長,顧懷袖的芭蕉大扇子總算是做好了,都藏起來在書房裏扇。
小團扇的風太小,連汗都扇不去。
出去賞了幾回荷,游了幾回湖,顧懷袖也就懶了,誰來請她也是不搭理。
顧寒川要娶媳婦了,也漸漸地安生下來。
顧懷袖早說過,顧瑤芳走了之後,這一位哥兒就跟被霜打過的茄子一樣,蔫了。現在顧家是前所未有地好,二哥顧寒川埋頭苦讀,她顧懷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當小家碧玉,還有個庶子明川努力朝着自己二哥看齊,興許心底想着搞死自己二哥……
咳,這些都是顧懷袖的臆測。
她是那将嫁出去的女兒将潑出去的水,府裏的事情頂多也就叫青黛盯着,不出什麽大差錯就好。
“小姐,前一陣姑奶奶老是出門,這一陣倒是安生了。不知道她是怎麽打算的呢……”
青黛使勁兒給顧懷袖扇着風,一把大扇子扇着別提多帶勁兒了。
顧懷袖轉眸一看青黛,笑出聲來,看着青黛這模樣,活像拿着芭蕉扇的鐵扇公主。
她笑得捧腹,青黛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您怎麽……”
“沒怎麽,咳,咳……”
顧懷袖伸手一按自己唇角,讓自己保持一個相對嚴肅的表情,而後道:“管她願意還是不願意,孫家小姐都是日後名正言順的當家主母,她顧姣名不正言不順,怎麽也輪不到她。她自己聰明,早日把賬目給弄好了,指不定這府裏還有她一碗飯吃。若是自己糊塗,那就怪不得別人了。”
上一回一起去崇效寺見過孫家小姐,顧懷袖回來就提點過顧姣了,只盼着顧姣已經把事情辦好了,莫要自己糊塗。
人家孫連翹好歹也是太醫院院史的女兒,醫官也是官。
一般人家姑娘出閣的時候都要學着管管賬、管管家,孫家小姐乃是孫之鼎掌上明珠,除了頗通岐黃之術外,心思很是通達。
本來顧懷袖這距離出閣的日子也近了,該學着管管家。可顧懷袖也不是不會,更何況她還要給自己父親的妹妹一個面子,讓她把賬面給抹平了,索性就放開手去,說偷了個懶,等夏天一過再去學也來得及。
原本青黛不明白,覺得顧懷袖這是自己放棄機會。可顧懷袖說,顧貞觀能白養顧姣這麽多年,證明他是個很念重親情之人,所以對顧姣,還是留幾分情面,放一條活路的好。
更何況,顧姣也頂多就是踩低捧高了一些,沒做過什麽妨礙顧懷袖的事情,顧懷袖手指頭松一松,也就給她一條活路。
“罷了,走,我今兒想喝點什麽……找小石方做去。”
顧懷袖一下從椅子上蹦起來,伸了個懶腰,把芭蕉扇從青黛手上一抽,就帶着她一起出去了。
距離孫連翹進門沒幾天了,府裏內外都開始布置,開始張燈結彩起來。
老徐頭四處走動,忙得滿頭大汗。
顧懷袖從庭院之中穿過,一路去了廚房,找小石方去。
小石方今天在切菜,就在窗邊,兩把雪亮的菜刀在手上左右翻轉,刷拉拉地就下去把兩截藕給切成了薄片。
“小石方!”
驟然來的一聲喊,讓小石方手一抖,差點切到自己手,吓得叫了一聲,這才接住刀。“喊命啊!唉,青黛姑娘,怎生又是你?”
小石方翻了個白眼,一把将菜刀砍進案板,氣勢洶洶。
青黛吐了吐舌頭,“呸!你以為我沒事兒找你啊,咱小姐找你呢!”
說完,她往旁邊一讓,露出剛剛走過來站在後面的顧懷袖。
小石方一怔,而後嘴角一抽:“您又要吃什麽……”
“啊,你瞧瞧,小石方最近真是長本事了,連我都要不待見了,我不就前兒吃了個藕粉糖糕、做了個蓮藕百合羹、吃了香酥辣雞柳、拌了個牛乳嗎?不就是昨兒吃了冬瓜糖跟南瓜餅嗎……今兒我只是想吃……”
顧懷袖看着小石方越來越黑的臉,伸手掩唇,咳嗽了一聲,似乎是覺得自己有點誇張了。
她最近覺得自己是越來越胖,可嘴饞實在忍不住。
小石方面無表情,面容雖還顯得青澀,可身量已經拔起來,高高瘦瘦的。
他看一眼顧懷袖:“今早石方翻了翻醫書,說甜的吃多了糟牙,還對身體不好,容易長胖。姑娘是個愛美的,不該如此。”
顧懷袖:“……”
你是小姐還是我是小姐?
這誰教訓誰啊?
顧懷袖幾乎暈厥,“我今兒想到一道新菜,這不是時時刻刻想着你嗎?你想想,你就喜歡廚藝這一口,我有了新的點子就來找你,不是最合适不過的嗎?”
“哦,什麽新點子?”
小石方狀似不在意地問了一句。
顧懷袖一笑,道:“開水白菜。”
……
小石方的人生,是在顧懷袖的壓榨之中度過的。
雖然每次給她做了一道菜之後,小石方都端着自己的菜刀想,下次一定不能被她的花言巧語誘惑令做菜。
可是……
每次顧懷袖嘴裏吐出個從來沒聽過的菜名來,他又心裏癢癢,不繼續聽下去簡直不舒服。
所以,悲劇的小石方重複着這樣的悲劇。
抗争、拒絕、誘惑、被誘惑、繳械投降、做菜、後悔……
一次一次,循環往複。
在聽完了開水白菜的做法之後,小石方終于想給顧懷袖一個稱號——刁嘴食神。
吃個白菜都能吃得這麽講究,小石方真是……只剩下佩服了。
有關于小石方的牢騷,廚房裏還有很多。
而顧懷袖這裏,有關于小石方的事情,卻也有一件。
她站在窗外,看着小石方,忽然道:“沒了你,我肯定是吃不下飯的,一會兒我跟我爹說,讓你給我陪嫁走吧。”
“咚”地一聲,菜刀切到案板旁邊去,小石方心有餘悸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擡眼,看着顧懷袖,“我、我、我……”
顧懷袖伸手,拍拍他肩膀:“等我的嫁妝去張家的時候,你就跟着一起走就成了。”
一點,兩點,三點……
小石方的臉逐漸地黑了:“姑娘……”
顧懷袖咳嗽兩聲,慢慢地退離窗口這個位置,她揮了揮手:“晚上開水白菜就靠你了,我跟青黛回去了,你有什麽事直接找老徐頭或者掌勺啊!”
說完,顧懷袖拉着青黛一溜煙地跑了。
小石方還以為顧懷袖是在開玩笑。
可十月十七,在他夾雜在多擡嫁妝中間,一起抵達張府的時候,小石方才明白,姑娘開起玩笑來真的是要命。
顧懷袖逗完了小石方,心情也好了不少,回去就繼續看書了。
距離孫連翹進門沒多少時間,嫁妝昨日才擡進來,也算是頗為豐厚。
不過,今日顧府門前可熱鬧得很。
上午來了孫府的嫁妝,下午來了張府的聘禮,一時之間門前可謂是駐足者甚衆。
其中張府的聘禮,最為搶眼,連綿地鋪了半條街,光擡嫁妝進門都擡了半個時辰。
忙碌了好一陣,前院才把這些東西給交接好。
整個顧家宅院幾乎都被上午下午兩趟進來的東西給鋪滿了,丫鬟們興奮地圍着看。
顧懷袖就在屋裏嗑瓜子,嗑着嗑着,她忽然問青黛:“來送聘禮的是誰?”
“是張家大公子,還有張家族裏的一個主事的長輩。”青黛疑惑,“可有何不妥?”
顧懷袖搖搖頭,“無甚不妥。”
青黛是不知道自家小姐是在想什麽的,她只拿着那大大的芭蕉扇扇風,給小姐扇三下,又給自己扇兩下,主仆兩個卻成了整個府裏除了柳姨娘跟四公子之外,最閑的人了。
前院裏,張廷瓒跟叔伯處理好這邊的事情,就自己騎馬走了。
他下午還要在詹事府當值,管着太子東宮的事情,沒那麽輕松。
不過今日去,卻不小心撞見了一些不該撞見的。
毓慶宮前幾個月一名宮女林佳氏扭了腳,修養了幾日,好不容易出來,倒是撞了大運,被太子收用,雖還是個宮女的名分,不過已經是伺候在屋裏了的。
今兒這一位林佳氏,可不就是當初的顧家大小姐顧瑤芳嗎?
她也是不容易,之前被太子毓慶宮的宮人嚴刑拷問,差點去了半條命,就是一口咬定自己什麽也沒拿過,甚至苦苦哀求,說那扳指是她貼身藏着的,絕對沒有任何人動過。
太子一開始不信,可久而久之,聽得多了,又知道顧瑤芳其實一直傾慕于自己,見她梨花帶雨,頗為可憐。這一不小心,胤礽就想起舊日情義來,叫人放了她回去養傷。
顧瑤芳搖身一變成了林佳氏,內務府翎長林恒入宮的那個女兒,卻是陡然往上蹦了好幾階。
直到重新躺在了太子的床上,她才明白那一日顧貞觀說的“最後偏心你一回”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微微彎起唇角,将手中的扳指握緊,這扳指如今已經是太子贈給她的了。
“太子呢?”
一道麗影忽然出現在門前,伴着一道清麗的嗓音,側福晉李佳氏捧着自己大肚子進來了。
她已經有孕六個多月,乃是太子爺後院之中第一個懷孕的,倍受寵愛。
顧瑤芳這是在宮女休息的屋子裏,哪裏能有太子的影蹤?
她頓時知道不好,這李佳氏是來對付她的。
李佳氏今日化着濃妝,整個人豔麗逼人,透着一股冷意。
她冷笑着走進來,看着顧瑤芳這一張弱得小白花一樣的臉,“喲,看樣子太子爺不在這兒呢,還以為你多有本事呢……”
顧瑤芳立刻垂下頭去,顫顫道:“奴婢——啊!”
“啪!”
一巴掌落到她臉上,李佳氏下手很重,看着她半邊臉腫起來,這才滿意收手。
“雖說這宮裏的規矩是不能打宮女的臉,可你這臉,怎麽就這麽狐媚呢?聽說最近太子爺收用了你?呵……我且警醒着你,再能爬床,也不過是個宮女。巧雲,再賞她幾巴掌,一會兒給她上好藥,莫讓人看出來,以為咱們苛待了她。”
那巧雲是李佳氏的心腹,下手何其狠毒,幾巴掌下去,顧瑤芳整張臉幾乎都看不出來原樣了。
李佳氏這才覺得解氣,她懷着身孕,太子還沒大婚,嫡福晉都還沒定,整個毓慶宮就是她最大,結果這宮女霸占着太子多久了?她從不曾受過這樣的窩囊氣,仗着自己挺着大肚子,便明目張膽地來找茬兒。
等巧雲動手完了,李佳氏就叫人按着顧瑤芳,給她上藥。
這藥還是上好的藥,保管沒多久就看不出來。
她就是要這樣折騰顧瑤芳,也好叫這狗奴才看清楚,誰才是這毓慶宮的主子。
宮女住處與外頭走廊也不過是隔着一條道,李佳氏不過是教訓個宮女,裏裏外外都沒避着人,張廷瓒從外頭過去,恰好見到這麽一幕。
那裏面跪着哭泣的,不是顧瑤芳又是誰?
早年這一位瑤芳小姐多有才名,偶來京城,也常常出入種種詩會,張廷瓒也認得她幾分。
如今見了,也只搖搖頭,轉身便走。
裏頭顧瑤芳恨得咬牙,臉上火辣辣地疼,然而這一切都比不過她心底的恨意。
這樣的屈辱,時不時就要來一回,她還要繼續忍下去。
直到,熬出頭來。
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從此榮華富貴,還是萬劫不複,都要看她自己能不能忍。
當初顧懷袖被她潑了髒水,忍了那許多年,終于等到她自己作了死,讓顧貞觀把自己過繼出去,她又為什麽不能比顧懷袖更能忍?
忍。
忍不得,也得忍。
世上沒有後悔的藥,她只能把所有的眼淚吞進去,咀嚼苦澀,卻還要告訴別人,她覺着很甜。
外頭不知何處的宮人經過了,竟然在跟張廷瓒道喜:“聽說二公子要跟顧家姑娘成親了,大公子到時候記得給咱們同僚發張請帖啊。”
作為詹事府的少詹事,張廷瓒的事兒也挺忙的,他一面走,一面笑着:“一定一定……謝您吉言……我代二弟謝過,謝過,謝過……”
顧家姑娘?
顧懷袖吧……
竟然是要嫁給她看不起的張家二公子了?
顧瑤芳跪在屋裏,緩緩地起身,膝蓋上全是塵土,她一張依舊有些病弱的面容,忽然有些微微扭曲起來。
那張家二公子,本該娶的是自己啊……
哈,真是個好心計好手段的顧懷袖!
她終究是小看了自己這三妹!
不急,不急。
天長日久,就看誰更能忍。
只等着她有朝一日出了頭,就能輕而易舉地拿捏住顧懷袖。她倒要看看,那時候她這三妹是怎樣的表情!
忍。
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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