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亮刀
小石方一直覺得,自己還算了解顧懷袖。
自打被陪嫁到了這張府來,他就知道自己要面臨什麽,只是沒想到,刁難來得這麽快。
心底倒沒有任何責怪顧懷袖的意思,他為這一位姑娘做了好幾年的菜,只把這一位的舌頭養刁了,只怕是換了別的廚子,顧懷袖不餓死也能心塞死。
小石方一直覺得顧懷袖簡直是他生存的意義,把一個挑嘴的姑娘養得更加挑嘴,對一名廚子來說,是很大的榮耀。
他習慣了顧懷袖挑剔的舌頭,也習慣了她時不時冒出來的稀奇古怪的點子,也習慣了給她一個人做菜。
那日子,其實挺悠閑。
在顧府的時候,小石方不需要搭理別人,只要跟掌炊那一撥人關系過得去就成,左右他只給一位主子做吃的。雖讓人覺得格格不入,可到底他不覺得有什麽了不起。
可是換了張府,情況就似乎回到了原點。
當初顧懷袖将他扔進顧家廚房,發話說除了她誰也不能用這個廚子之後,就是這樣的情況。
被孤立是在所難免的,他也曾經有過一陣忍受不了的日子。
可顧懷袖跟他說:你要是想給除了我之外那麽多的人做吃的,你就盡管做,我其實也不攔你,全看你願不願意。
可小石方是個懶人,挑嘴的主子,伺候顧懷袖這麽一個也就夠了,至于旁的——他們有資格嗎?
不是他小石方自誇,他這手藝,全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個來。
那話怎麽說來着?
他小石方就是大隐隐于市,藏在民間的廚藝高手。
所以,即便進入張府之後,開始重新面臨當初剛剛到顧府的情況,小石方也有一種習以為常的感覺。
可興許是他這“禦用廚子”的名氣太大,竟然招來了一位嬌客。
小石方還沒遇見過這樣難纏,又不講道理的主兒。
說實話,他不想搭理,可想起姑娘剛剛嫁進府裏來,內中不知有幾多辛酸,怕還是不想惹事,所以小石方忍了。
他不覺得自己是個能忍的人,可有時候,忍不是必須的嗎?
埋頭切菜,旁邊一個掌勺大廚嘆了口氣:“你這是何苦呢?跟二少奶奶說一聲,指不定也能解決事情的。這佛跳牆豈是說做就能做的?”
看着小石方年紀也不大,不過一個十五六的少年人,站在這偌大而堆滿東西的廚房裏,都顯得身量不足,還要做這佛跳牆出來,這些個掌炊師父都有些不忍。
小石方看上去其實是個很好相處的人,這幾年也學聰明了,能跟廚子們攀攀交情。
他聞言,笑了笑,将手底下的羊肘破開一點,手法巧妙。
“我怕小陳姑娘攆我出府,好歹我是二少奶奶的陪嫁廚子,若是這麽灰溜溜地回去,還不知道老爺那邊要怎麽說呢。我得二少奶奶恩惠已久,但凡能報答得一二,也就高興了。做這麽一點事,算不得什麽的。”
掌炊師傅姓許,廚房裏都叫許師傅。
他抱着手,站在廚房裏,瞧着小石方那刀上下翻飛,便欣賞地點點頭:“只可惜你只給二少奶奶做吃的,不然肯定是咱廚房裏的大廚了。”
初來乍到,小石方可沒這個膽量?
可他在面對別人的時候,就有些嘴笨,笑了笑,搖搖頭,就不說話了。
這邊廚房裏都知道小陳姑娘不好伺候,早住進來的那幾天還沒什麽要求,可等到熟悉這府裏的環境之後,人就開始變了。
她仿佛吃準了老夫人吳氏對她的喜歡,也肯定自己能成為這府裏的三少奶奶,因而便膽子大起來。
其實她要吃些精致的東西,廚房裏給誰做不是做,可偏偏這一位嘴挑還善變,上一刻叫丫鬟來說要吃蓮蓉的,等你把皮兒啊、餡兒啊都準備好了,這小姑奶奶又叫人來說不吃了,改吃芝麻餡兒。改來改去,能愁死個人。
府裏的廚子,多多少少都在陳玉顏這裏吃過憋屈。
而今看小石方剛來就遇到這麽一遭事兒,一開始都是不怎麽待見他的,可陳玉顏一來,他們就對小石方充滿同情了。大家都遇到過的事情,如今又落在了小石方的身上,真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感受。
有個滿臉絡腮胡的廚子拍拍小石方,一副過來人的口吻:“你且忍着,也就這幾遭。不過你是二少奶奶用的廚子,但看你家二少奶奶管不管你,不然這佛跳牆做下來,命都要沒了。”
閩浙那邊過來的菜色,相傳唐朝時候就有了,佛跳牆的典故很多人知道,可這卻是道相當難的菜色,很多人根本連做法都不知道。
不同的廚子對同一道菜的理解不同,做出來也就不一樣。
大家都覺得能被二少奶奶這麽器重,帶過來陪嫁的廚子,有兩把刷子會做佛跳牆也在常理之中,可而今看小石方臉色淡淡,舉重若輕,倒有些好奇。
小石方有什麽辦法?
他手上握着的刀,頓了這麽一頓,卻盤算着,不知姑娘會不會來救他于水火。
沒一會兒,有個面生的丫鬟跑來了。
“石方師傅在嗎?”
“在呢。”
小石方有些詫異,一擡眼,又是一位不認識的丫鬟。
他知道顧懷袖身邊的丫鬟換了一批,也知道青黛現在是二少奶奶的貼身丫鬟,輕易不能過廚房來,所以并不怎麽介意。
“有什麽事?”
來的這是顧懷袖身邊四個丫鬟之中的一個,叫多歡的。
她臉盤子圓,看着有些微胖,站在外頭有些露怯。
不過這是二少奶奶第一次叫她去辦事,心裏琢磨着怎麽也要辦好,讓二少奶奶更器重自己,可說話的時候,聲音未免有些發抖。
“二少奶奶方才叫青黛姑娘去請了大少奶奶跟小陳姑娘,說是中午到二少奶奶這裏用飯呢。聽說小陳姑娘叫石方師傅做佛跳牆,太麻煩,怕趕不及中午這一頓,所以叫您先擱下手裏的事情,先把中午這事情辦好再說。”
廚房裏聽見這話的可不在少數,頓時都是一拍大腿,這剛進門的二少奶奶幹得漂亮啊!
尋常人遇見別人用自己的廚子,心裏不大高興,指不定都要撕破臉。這一位二少奶奶倒好,順水推舟,将計就計,直接把陳家過來的大少奶奶跟小陳姑娘都請過去吃飯。
人家一個新進門的媳婦,請大嫂吃頓飯,真是再正常不過了。
漢臣家規矩重,可這些事情上卻沒什麽大的計較。
張英這人喜歡一家子都好好的,只要不犯了他底線,大面兒上過得去,別的都是不理會的。
二少奶奶請人吃飯,這簡單啊,可要做菜啊,石方不正好是廚子嗎?
得,佛跳牆你小子先給我放下,把中午飯給我做好了再說。
這下好了,佛跳牆這事兒,一擱下就得永遠擱下了。
深宅大戶裏,哪個少奶奶又是省油的燈?瞧瞧人大少奶奶,進門這麽多年,肚子沒半點動靜,也沒被休,不是什麽簡單的人。
更何況,二少奶奶想得出這麽光明正大的一招來,後頭能沒本事?
這麽一琢磨,廚房裏不少被小陳姑娘折騰過的廚子,都撸起了袖子趕緊幹活,一會兒等着豎起耳朵來聽好戲呢。
至于小石方自己這裏,卻是愣愣地點點頭,他放下刀,揚起臉,朝多歡一笑:“我知道了,你去回二少奶奶,說我一定好好做。”
“哎。”
多歡紅着臉從門外退走了,一路順着走廊回去,又将小石方的話報給了顧懷袖。
顧懷袖坐在屋裏,端着茶,一副悠閑模樣。
她揮揮手,讓多歡站在多喜後頭去,“你倆腿腳都是伶俐的,往後還有用得着你們的時候,現在是凡事都多長個心眼,耳朵豎起來一些,眼睛擦亮了走路。青黛,去問問阿德,最好叫爺晌午別回來吃飯,我一會叫人送過去就成。”
府裏的爺們,都是要讀書的。
這時候讀書,基本都不回屋,近的在書房,遠的往學塾走,一應吃食用度都有人操心。
有媳婦兒的,自家媳婦兒安排;沒媳婦兒的,有頭上老母親安排;再不濟,丫鬟婆子小厮老奴,總有個照顧着的,餓不死。
顧懷袖是一點都不擔心張廷玉,她現在還沒厘清兩個人之間的關系。這麽分開,暫時少一些接觸,對她來說卻是恰恰好。
可青黛不知道顧懷袖的想法,她有些擔心:“小……不,二少奶奶,這……二爺不會生氣?”
顧懷袖威脅一般地瞪她一眼,末了放下茶杯,“噠”地一聲輕響。
對張二公子,顧懷袖也就倆字兒:放養。
她不耐煩地擺擺手:“都說了他餓不死,你們下頭緊着點心,我中午招待大嫂呢。大嫂那邊怎麽說,多安?”
多安沒回來,旁邊多福說話倒是爽脆,嘴皮子上下一碰,便說開了:“回二少奶奶的話,多安還沒回來呢。”
可話音剛落,多安就回來了,往顧懷袖跟前兒一蹲:“二少奶奶,大少奶奶說過半個時辰就來,還說多謝您了。奴婢看,像是在給您備禮物。”
哦,看樣子這一位果然不是什麽簡單的。
顧懷袖敬過公婆茶這半日,也從丫鬟嘴裏聽說了不少的事情。譬如這一位大房的少奶奶,嫁進來差不多得有十年了,肚子裏沒個動靜,大爺張廷瓒倒也耐得住,為着這一位病歪歪的主兒,不肯納妾。
她估摸着,這吳氏怕是不怎麽待見自己那大兒媳。
上午回來的時候,陳氏說大夫叫她別去見吳氏,怕過了病氣給別人,這就是不受寵的表現了。
又聽說,半個月之前,老夫人塞了幾個年輕貌美的通房丫鬟給張廷瓒。
倒還不知,陳氏是什麽反應。
想着想着,時間也過得快。
沒半個時辰,陳氏還真來了。
因着顧懷袖請的是她跟小陳姑娘,所以這一次,那紅衣少女還在後面跟着走。
一進來,妯娌兩個就見了禮,顧懷袖請陳氏坐下,正要讓人給陳玉顏搬個座兒,沒料想她已經很熟稔地坐在了陳氏的身邊。
陳氏臉色還是不大好,開口便笑道:“難為弟妹有這個心,方進門就這麽忙活。”
顧懷袖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打量陳玉顏的目光,親手給陳氏斟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都是張家的人了,這會兒跟大嫂熟悉熟悉也是該的。要不是小陳姑娘恰好找我的廚子,說想吃佛跳牆,我怕還沒想到這一茬兒上。左右啊,都是小陳姑娘點醒了的。”
這原本是句恭維話,可陳氏聽着不對味兒。
顧懷袖進門,出了名的除了皇帝那一句誇贊,便是傾國傾城的容貌,顧貞觀女兒的身份也算是一點,可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卻是那陪嫁的廚子。沒人規定廚子不能陪嫁,所以即便有人表示了不滿,也沒有人敢當面說她不好。
這會兒說小陳姑娘提醒了她,還有那什麽“佛跳牆”……
陳氏這麽多年,沒因為膝下無子的原因被休,還真不是表面上看着那麽簡單。
顧懷袖話裏的意思,并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麽友善。可這弟妹沒把話揭開了說,也算是給她面子。
心電急轉,陳氏不鹹不淡地看了毫無所覺的堂妹一眼,笑容淡了幾分:“弟妹真是個有心的,心思比我這堂妹細多了。”
陳玉顏不樂意了,扭着陳氏的手臂,便嘟着嘴,哼聲道:“堂姐就知道誇別人,來貶損我,我不高興!”
陳氏細細的手指頭一指,便叫顧懷袖看:“你瞧,她就這德性,永遠也養不大的小孩子一樣。”
顧懷袖掩唇,似乎也覺得有趣兒,她忽然一瞥青黛:“青黛,傻愣着幹什麽?還不給小陳姑娘倒茶?”
青黛方才看顧懷袖是親手給大少奶奶倒的茶,還以為她要給小陳姑娘倒,沒想到她說了兩句話兒,就擱下了茶壺,跟忘記了一樣。
現在話都說了一會兒了,才叫青黛倒茶。
青黛心頭一凜,卻是很快明白了意思,立刻端起茶壺來,給陳玉顏倒茶。
陳玉顏面色微變,有些露怯地看了顧懷袖一眼,卻發現這一位二少奶奶似乎根本對自己的行為沒有感覺,招呼婢女給她倒茶也不過是順嘴一樣。
顧懷袖哪兒能叫一個小丫頭片子看出了深淺?
她做戲做得全活兒,一面拉着陳氏聊天,間或照顧一下小陳姑娘。
陳玉顏老想插話,可插了幾次,老插不進去。她也不知是怎麽了,這會兒堂姐對她似乎也愛理不理的,索性她就閉上嘴打量二房這屋子,看哪裏都覺得好,一時不慎,等到桌上都擺了滿桌的菜了,才回過神來。
“小陳姑娘,小陳姑娘?”青黛上去提醒了一下。
陳玉顏這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我方才想事情出了神,還望堂姐跟嫂嫂見諒。”
嫂嫂?
顧懷袖差點沒把嘴裏一口茶給噴出來,這都是把自己當做張家人了啊。
也對,吳氏內定的。
顧懷袖沒表現出什麽來,看着已經上菜,便招呼着她們吃。
倒是陳氏覺得丢臉,狠狠地給陳玉顏使了個顏色,她才明白過來自己說了什麽,羞得滿面通紅。
至于丫鬟們,卻都跟沒聽見一樣,該捧盤碗的捧盤碗,端茶杯的端茶杯。
顧懷袖很熱心地布菜,一副很喜歡陳氏堂姐妹的模樣。
陳玉顏一嘗那菜,就滿臉的驚訝和欣喜。
“天呢,二少奶奶帶來的廚子就是不一樣,我還叫他幫我做佛跳牆呢,不知道到時候出來是個什麽樣的味道!”
顧懷袖屋子裏的丫鬟們,都是齊齊色變。
顧懷袖唇邊笑意淺了一些,不過很快又加深回去,她和煦極了:“小陳姑娘喜歡就好,喜歡就好。我這廚子,是京城酒樓裏出來的,見過大世面,手藝也不一般,也難怪小陳姑娘喜歡,我自個兒也喜歡他這手藝得緊,平日裏都省着用,免得他鬧脾氣。不過小陳姑娘喜歡就好。”
陳氏卻覺得臉上挂不住了,往日都只覺得玉顏天真可愛。
可不知怎地,在這弟妹面前一坐,竟覺得人都跟着矮了一截,更別說這上不得臺面的堂妹了。
想到一些事兒,陳氏心裏就堵了起來,原本可口的飯菜進了嘴,都跟嚼蠟一樣。
陳氏輕輕地放下了筷子,時間差不多,她輕聲道:“我身子不大好,還要回屋料理些事情。多謝弟妹這一番款待了,回頭我尋着機會,也請你來我屋裏坐。我跟玉顏,這就告辭了。”
顧懷袖起身,送這姐倆到門外,又讓多喜跑着去送了一程,瞧着陳氏回了院子,這才回來。
青黛見着人走了,便捂着嘴偷笑起來:“少奶奶,您瞧方才那小陳姑娘的樣子,真是……”
活像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哪裏有端莊大小姐的樣子?
陳氏父親是縣令,至于縣令兄弟,不過是個教書先生,蠢蠹而已。
顧懷袖早年輾轉于京城江南兩地,所見所知不同于一般閨秀,又曾大着膽子跟着顧貞觀南來北往地走過一趟,更別說顧貞觀早年做官也比個縣令厲害。
陳氏即便也算是有那麽一點門第,底蘊上卻還難以與顧懷袖比,至于那小陳姑娘,只能是個笑話了。
顧懷袖倚着門,笑了一聲,回頭卻摸着自己透着粉色的圓潤指甲,走了回來,“把這席面撤了吧,叫人去問問二爺那邊的情況,飯菜合不合口味什麽的。”
“是。”
張廷玉還在學塾讀書呢,今兒吃飯的時候其實也沒怎麽走心,還想着張廷瓒的事情,結果那湯一入口,就皺緊眉頭。
他方想要問這湯的事情,卻忽然想到今日這飯菜是由他新娶回來的美嬌娘讓人備下的。
那陪嫁廚子的事情,張廷玉也是清楚的。
他嘀咕了一句:“難怪今日早晨吃個粥都把一張臉給皺起來……阿德——”
阿德聽見他喚,便打走廊上進來:“二爺,您叫小的?”
張廷玉道:“我老覺得府裏肯定出了點事兒,你去打聽打聽。”
阿德心說這府裏能有什麽事兒,風平浪靜地啊。不過二爺這麽說,必定有自己的道理。
他應了一聲,一頭霧水地去了,留下張廷玉在屋裏端着一碗湯,心裏老大不高興。
罷了,待今晚回去了再說,而今,卻是功課要緊的。
還別說,阿德是去打聽事兒了,一問才知道今日廚房裏的笑話。
不過有的事情,卻是阿德打聽不到的。
這是發生在大房屋裏的事情。
陳氏一路帶着陳玉顏回去,剛剛進屋,便揮了揮手叫人出去,留下陳玉顏一個。
陳玉顏還眯着眼睛回憶在顧懷袖那兒吃到的美味,“堂姐,你說二少奶奶的廚子真是京城大酒樓裏出來的嗎?我看着年紀還沒我大——啊!”
“啪!”
人一走,陳氏走過去便甩了陳玉顏一巴掌。
陳玉顏整個人都懵了,她捂着自己的臉,瞧着自己堂姐,像是看着鬼怪一般:“堂姐,你莫不是魔怔了?”
“我魔怔?我瞧着魔怔的是你!今兒早晨你說去廚房找人做個好吃的,我還當你只是找普通的廚子呢,結果你竟然去找了二少奶奶的陪嫁廚子!”
陳氏一拍桌面,氣得咳嗽。
天知道她在顧懷袖那裏坐着聽見這一句的時候,心裏是什麽感受。
這一個堂妹,若不是父親跟二叔強行塞過來,讓她給找個好歸宿,或者說得明白一點:讓堂妹嫁給張廷璐,好巴結穩張家。她是斷斷不會理會這沒機心的蠢貨的。
陳氏心裏憋屈,平日裏是看不出來的,她在府裏的處境,并沒有娘家人以為的那麽風光,可個中心酸又怎麽敢跟家裏人說?
父親娶了續弦,滿腦子想着的都是官位,都是巴結。眼瞧着她這肚子不争氣,興許巴結不穩了,才巴巴送了堂妹過來,要搭穩張家這大樹。
原以為事情順順利利。因着父親跟她公公婆婆當年還有幾分交情,玉顏又是天真可愛的性子,跟廷璐一樣能逗老夫人開心,陳氏都以為這事沒波折了。可今日她才知道,自己這堂妹到底蠢到什麽境地!
人家二少奶奶把話都說那麽白了,她還跟沒聽見一樣,這不是丢陳家的臉面嗎?
幸得那顧懷袖是剛剛進門,似乎也不想撕破臉,給她幾分薄面,不然今兒這事兒鬧大,她還想順利嫁給廷璐?
甭想!
可陳氏心裏這一番打算,陳玉顏當真不清楚。
她見着一向待自己親厚的姐姐竟然對自己動了手,真覺得天都要塌下來。
“堂姐,你是未來張家三少奶奶,使喚個廚子有什麽了不得?雖是她陪嫁廚子,可她進了張家們,就是張家人,連她自己都是張家的,一個廚子能翻出什麽浪來?!堂姐,你以後才是這府裏的當家主母,怎麽像是怕她?!”
不說這還好,一說就戳到陳氏痛楚。
前一陣吳氏才往張廷瓒的屋裏塞了人,明顯已經對她很不滿,她這大少奶奶的位置,可謂是朝不保夕,指不定哪一天公公婆婆就要叫卣臣休了她。
陳氏真是哭的力氣都沒了,“你眼瞧着就要嫁給廷璐了,兩家已然在說親,你安分着一些——”
這是陳氏的忠告,可陳玉顏滿腦子想着的都是自己姐姐含怒的一巴掌,也不聽她說,一賭氣,再一跺腳,就委屈地捂着臉,鬧着要跑出去:“我去找廷璐哥哥說,你們都嫌棄我!都嫌棄我!”
對陳玉顏來說,這真真是平白來的禍端。
她小門小戶出來,可打小都是富養的,心高氣傲。又知道吳氏喜歡自己,還知道自己是要嫁進來當三少奶奶的,所以驕縱輕浮一些,在所難免。
可這跟顧懷袖是不能比的,她早年受過顧瑤芳那麽多氣都忍過來了,性子沉着呢,若沒什麽犯着她底線的事情,面皮動都不動就能把事兒給揭過。
陳玉顏藏不住事,陳氏生怕她跑出去壞事,一拍桌便道:“文心,書韻,把姑娘給架回來,不許她出門!”
聲色俱厲的陳氏,多年不曾見了。
文心書韻兩個丫鬟,是她心腹,趕緊上去使喚婆子,把人給架了回來,鎖進屋裏了。
沒一會兒,兩個丫鬟回來,都有些擔心陳氏。
陳氏只苦笑了一聲,想到父親信上說的話,便恨得牙癢。
父親說,若是不能嫁給張家三公子,退而求其次,給張廷瓒做妾,她二叔也是舍得的。
陳氏如何能不盡心操持她堂妹的事情?一個不好,這火就燒到自己身上來了。
她只覺得眼前一陣發花,險險就要暈倒。
文心書韻兩個都要急哭了,“玉顏姑娘真是個不懂事兒的,凡事都要少奶奶給操持,早晚是個不中用的,您何苦累壞自己身子?”
她們還敢哭,可陳氏是不敢的。
她頹然坐下來,只笑道:“虧得二房那個心還不差,只盼玉顏莫再惹事……”
今兒用了她的廚子,就能把她姐妹請去吃飯,明兒用了她什麽,還不知道使什麽手段呢。
誰又是省油的燈呢?
顧懷袖拿着剪子,一剪刀減沒了架上蘭花的葉子。
她看着,問青黛:“你覺得我這一剪子下去,醜了還是美了?”
青黛搖頭:“奴婢不懂……”
顧懷袖覺得沒趣兒,把那剪子一扔,又道:“大房那邊之後就沒動靜了?”
“也就是小陳姑娘鬧騰了一陣,又不知怎地沒聲兒了。”
青黛之前聽了顧懷袖的,去打聽過了,不過她們剛來,也不敢打探得太深,聽了一耳朵就回來了。
“這大嫂,還算是個少見的明白人……”顧懷袖拍拍手,道,“去跟小石方說一聲,可以放心了。另外,我想吃鴿子玻璃糕,你叫小石方做一個來……”
青黛前面還聽得好好的,後面臉都綠了,頓時垮下來:“少奶奶……”
顧懷袖把眼睛一瞪,“去!”
青黛縮了縮脖子,委屈地去了。
顧懷袖揉了揉自己手腕,就往裏屋走了。
下午時候,張廷玉回來,正巧從窗臺外面過,瞧見擺在外面的一盆蘭花,頓時皺眉。
怎麽老覺得前兒才修剪好的枝葉,就被人剪壞了呢?
他停下腳步,拾起放在一邊剪子,又對着剪了兩片葉子,叨咕了兩句道:“雖是見着葉片稀疏不少,倒也有個蕭瑟的風骨出來,差不多了……”
放下剪子,張廷玉就進屋了。
此刻的他,還不會料想到,這一盆蘭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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