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從室外到室內,“雨過天晴”。在充斥黴味的潮冷空間又行走一段距離,駐足同時,耳邊響起了沉悶的鐵鏈聲。堅韌的麻繩捆住了雙手,有人推了他一把,他便跌跌撞撞邁出幾步,随後,鐵鏈摩擦聲再次響起。
被雨水浸透的衣衫緊貼肌膚,水珠沿發梢一滴滴淌下,何英動作扭曲地擡起臂膀,用濕衣抹了把濕臉。
呼出口氣,何英摸索到牆面,沿牆壁朝前行走,心中默記步數。
十步後他被擋住了去路,于是拐過彎繼續行走。
兩步、三步、四步……
指尖觸到了一個冰涼的柔軟的事物,而淡淡的血腥味亦于此時竄入鼻腔。
濃密的睫毛眨了眨,何英往旁摸索,摸到了一只完整的手,然後是釘進牆壁鎖住了手腕的鐐铐,再然後是一條胳膊,一顆微微跳動的心。
“冷嗎?”寂靜裏響起道虛弱嗓音。
搖了搖頭,何英湊近了些,在對方肩頭、頸子、胸腹一路嗅聞。餘燕至被他的舉動逗笑了,可笑聲剛起就扯動了傷口,只好閉緊嘴巴咽下痛吟。
幾乎是惶恐地摸遍了餘燕至全身,在他的注視下,何英終于露出一絲輕松的表情——沒有缺胳膊少腿、沒有被挑斷手筋腳筋、沒有止不住血的傷口。
只是冷,冷得叫人心驚。
繞過餘燕至,何英貼牆走去,在第二個拐角撞到了木桶,半桶清水裏浮着個不大的木勺。
他舀起一勺水又謹慎地返回餘燕至身邊,想了想,将水含入口中貼上了對方的唇。
微微垂下眼簾,餘燕至安靜地看着何英,安靜地松開齒關,水很涼很涼,何英的唇卻簡直有些滾燙。
哺過三次水後,木勺見了底。
當何英再欲取水時,耳畔突然傳來微弱的腳步聲,聲音越來越清晰,不一會兒停在了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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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瞥見何英手中的木勺,來人輕聲一笑,道:“他連累你朝不保夕,你還有心照顧他?”
“裴幼屏!”面對何英時的柔情頃刻化為滔天怒火,餘燕至恨不能将此人撕個粉碎!
這裏是聖天門關押惡徒的牢房,目前囚禁此處的唯有餘燕至跟何英。
裴幼屏不慌不忙打開牢門,看向被刑具鎖住手足的人,面色淡然,道:“餘易,不……該稱呼你餘燕至才對。”
“我與你有何冤仇?為何陷害我!”怒火燃盡理智,他甚至沒有懷疑對方因何知曉他的真名。
耳聞餘燕至的指控,裴幼屏一臉不明所以:“從黑衣人屍體搜出的那封信,你也看到了,是你的字跡、你的落款。為解何英之毒,你跟一個叫梅清的人做了交易,白紙黑字,鐵證如山,何來我陷害于你?”
“我只知梅清是來自忘川的毒師,而此信因何落入黑衣人手中,梅清又與他們是何關系,我一概不曉,”咬緊牙關,餘燕至沉聲道,“況且信裏我僅是求梅清解毒,單憑此點,便能作我欺師滅祖的定論嘛!”
“你當真不到黃河心不死,”裴幼屏搖了搖頭,無奈一笑,“師父遭暗器偷襲,中毒在先、重傷在後,于他背部發現的梅花形暗器和你身上所攜那枚一模一樣,和你行囊中搜出的也一模一樣。你如何解釋?”
“我身上那枚暗器是黑衣人将我打傷趁我昏迷時偷偷藏入,我根本不知曉。你們在我行囊搜出的乃兩年前殺害我一位故人的兇器!”餘燕至恨聲道,“至于蘇無蔚……你難道不該比我更清楚?”
“我怎會比你清楚?當時我可是遠在丹霞峽谷。”
“跟随師父的是你,與程松前往東北丹霞峽谷的是我!但你卻颠倒黑白,哄騙衆人!”
“是我騙人還是你騙人?你與程松素有嫌隙,擂臺一戰,聖天門上上下下看在眼中,你不僅将他打傷還令他顏面盡失,”直視餘燕至,裴幼屏緩步上前,幽幽道,“他死時全身一百一十七道傷口,無一處致命,可想多麽痛苦。現在你說是程松護你離開,他犧牲自己救了你,莫論旁人信不信,但問你信嗎?”
張了張嘴,餘燕至無可辯駁。
“你不信邵秋湖能夠研制出解藥,為解何英之毒,你與身份不明、心懷不軌的人做交易,殺師叛門,還妄圖栽贓于我,”站定他面前,裴幼屏微笑道,“我說得對嗎?”
沉默許久許久,餘燕至開口道:“你來不是為了要我認罪,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麽?”
“師弟果真聰慧,”贊許一句,裴幼屏不再拐彎抹角,幹脆道,“報仇。”
“誰的仇?”
“一個籍籍無名,再普通不過的郎中,但他有位好友卻是享譽江湖的大俠。這位大俠年少成名,自創摧心掌,一掌即能拆筋斷骨,而郎中便是死在了此位好友掌下。”
“你說的……是我爹……”餘燕至驚訝道,“我爹不會殺自己的朋友!”
“朋友?”裴幼屏眼底覆上了一層薄冰,“朋友怎重得過餘景遙心中所謂的仁義道德。”
餘燕至突然醒悟過來:“你要報複的是我爹,你究竟對他做了什麽?!”
“一點小把戲而已……”單手背于身後,裴幼屏一面踱步一面道。
彼時,餘景遙受聖天門之邀,協助緝拿一夥盜賊。蘇無蔚派出三名弟子充作幫手,與他相約九月初十雲頌鎮碰頭。
當日,他趕往雲頌鎮的路上,在一間茶棚喝了壺茶,而此茶中被放入了“蝕心散”。
蝕心散無色無味,既不要命亦不傷體,是一種擾亂精神的毒。
它會将人當前最強烈的欲望暴露無遺。口渴者鯨吸牛飲,饑餓者大快朵頤;然因五感已亂,飲入的不一定是水,吞下的也不一定是飯,且會在毒性消散後喪失這段時間的記憶。
“餘景遙誓要緝拿那群無惡不為的盜賊,一旦毒性發作,自然見人殺人,”頓了頓,裴幼屏的聲音隐含了一絲嘲諷,“所以他原該只殺人啊。”
餘燕至渾身發冷,哆嗦着唇道:“什麽意思?”
餘景遙趕往雲頌鎮前一晚,即九月初九,夜宿翠微客棧,偶然遇見了何石逸夫婦,并于第二日半途再次相遇,而那時的他已喝下蝕心散,正值毒發之際。
一瞬不瞬盯着餘燕至,裴幼屏微笑道:“可除了殺人,他還意圖淫辱虞惜。後聽僥幸逃生的弟子講,虞惜雖身受重傷但當時并未斷氣。她究竟怎麽死的無人親眼看到,但她死前有多絕望怕是不難想象。”
“你騙我……我不信……我……不信……”
“你命數已盡,我有什麽必要期滿?何況……”斜睨何英,裴幼屏的話卻是在對餘燕至講,“客棧匆匆一瞥便叫餘景遙對虞惜心生傾慕,以至毒發時見色起意,你是餘景遙之子,血濃于水,才會跟他迷戀相似的一張臉。”
手握成拳,餘燕至拼命止住了身體的顫抖:“是你給我爹下毒陷他于不義,是你逼死他的!”
冷冷一哼,裴幼屏走向何英一腳将他踹跪在地,揪住發絲迫使他揚起了頭:“餘燕至,你仔細看看這人,你爹害得他父母雙亡,你害得他口不能言、目不能視。你替你爹叫屈,他卻要向誰喊冤?”
“放開他!”手背擊打牆壁發出咚咚悶響,餘燕至掙紮着想要沖破禁锢。
“哦?看來你對他還是有些愧疚的。”
心口一縮,餘燕至嘶聲道:“若你想報仇,你的目的已經達成,我死不足惜,但何英是無辜的,放了他。”
“只要你答應與我合作,別說放了他,我還會将他毫發無損送回徽州。”裴幼屏非但未松手,反而更緊地扯住了何英的發。
“合作?”餘燕至愣了愣。
“苗疆極南之地有一神秘組織名‘羅剎’,羅剎教教衆皆是被藥物控制的傀儡,所謂南诏巫醫不過是他們掩人耳目的身份,你在地牢看見的藥人,不過是沒能做成傀儡的殘次品,”講到此處,裴幼屏看了何英一眼,繼而轉望餘燕至道,“你真該慶幸他是殘次品,梅清最初可是想将他變成效忠自己的傀儡與你相殺。”
“梅清……”餘燕至喃喃重複。
“南诏巫醫的背後是羅剎教,而羅剎教背後正是你那位忘川的故交,梅清,”裴幼屏溫柔笑道,“現在,你明白了嗎?”
若裴幼屏所言無虛,一切便有了解釋。
血洗落伽山的,與郡城歸途中偷襲他們的乃同一批人,所以殺害莊雲卿的梅花暗器也出現在了蘇無蔚背上;帶走何英囚禁南诏的亦是同一批人。這批人來自羅剎教,聽命于梅清……難怪自己寄給梅清的信落入了黑衣人手中,難怪他信誓旦旦可解何英之毒。
因為信是他放的。毒,是他下的。
餘燕至深深垂了眼簾。
“忘記告訴你,蝕心散也是梅清親手放入餘景遙茶中。”
“是嘛,”餘燕至聲音很輕很輕,“那你呢?你又充當着什麽角色?”
裴幼屏淡笑道:“我先前所提的那位郎中與梅清有密不可分的關系,梅清想報仇,我不過是個受他威脅不得不幫他的人。”
緩緩擡眸,餘燕至眼底平靜無波:“你以為我會信你?”
“你沒有別的選擇,”裴幼屏氣定神閑,道,“你死罪難逃,無人救得了你,但若與我合作,我便放何英一條生路。”
言罷,裴幼屏松開了揪着何英發絲的手,五指來到他脖頸一把箍住。何英霎時面色漲紅,口唇大張。
“我答應!我答應!”餘燕至急得大吼。
裴幼屏是否會信守承諾,他不知道,他只知若不松口,何英定會受折磨。
“識時務者為俊傑,”收回手,裴幼屏一面轉身一面道,“半個時辰後,我将與兩名師叔一同前來。師弟,現在就想想一會兒該怎麽說吧。”
待裴幼屏離去,何英從地上爬了起來,摸索着走到牆角坐下,縮成一團。
餘燕至始終低着頭,連望對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曾經,他堅信父親是無辜的,一個人死都不怕還怕承認罪過嗎?然而,血淋淋的現實擺在眼前,有些“罪”沉重得生命難以承受。
不多時,裴幼屏随兩位師叔再次來到了牢房。
對方問什麽,餘燕至便答什麽。他巨細無遺地“招供”了自己的罪行,“招供”了梅清底細。他知道裴幼屏是要借他之口供出梅清,以替掌門報仇、除魔衛道的理由讓梅清與羅剎教成為衆矢之的,繼而趕盡殺絕,永除後患。
可知道如何?他沒有證據,他乃戴罪之身,誰會因他将懷疑的矛頭指向裴幼屏?
審訊結束,兩位師叔先行離去,裴幼屏則留了下來。
視線望向何英,帶着幾分思量、幾分玩味,裴幼屏緩步上前,将他從角落拽起,輕輕捏住了他下颔:“你還記得你爹娘的相貌嗎?”
何英沒費多少力氣便掙脫開來。
裴幼屏毫不氣惱,道:“你好好想想,想想你爹娘、你落伽山的親人、你經受的苦難……若非餘景遙,他們怎麽會死?你又怎會被挑斷手筋生不如死?餘燕至是餘景遙的兒子,你能原諒他嗎?為人子、為人徒,你配嗎?”
頓了頓,注視着何英蒼白如紙的臉,裴幼屏将一把匕首塞進了他懷中:“有些事可以遺忘,可以放下,有些不能。”
何英唇角抿成一線,仿佛神魂出竅般僵硬了身軀。
無聲一笑,裴幼屏走向了餘燕至,欣賞着對方扭曲的表情,嘴角一彎貼近了他耳畔,輕語道:“十年前,餘景遙選擇以死謝罪,求仁得仁,而今,讓你斃命最心愛的人手中,也算求仁得仁吧。”
餘燕至牙關打顫,咬破了嘴角。
“最後告訴你一件事,若能夠選擇我不想殺你,要恨,就恨梅清吧。”
留下意味深長的一句話,裴幼屏走了出去,将牢門關鎖身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不變的笑容在地牢微微晃動的火光下逐漸淡去,最終再也尋不見絲毫。
深深地垂着頭,餘燕至幾乎感覺不到痛苦。
何英縮回角落,冷得直哆嗦,倚牆閉起了雙眼。
良久後,有人打開牢門,似乎不願多做停留,放下食物便匆匆離去。
忽地睜眸,何英半跪在地慢騰騰挪了上前。
聽見動靜,餘燕至擡起頭來,眼瞧對方爬行的姿勢心口就一陣刺痛。在南诏地牢,他見過同樣的情形,那時的何英活得不像人,像個牲畜。
現在,他又讓何英過回了那種日子。
何英倒沒多想,他是怕撞翻碗碟,或許會有熱粥等待自己,可最終卻只摸着了兩個饅頭。揣入懷中,何英站起身,無頭蒼蠅似的撞上一堵牆,這才漸漸有了方向感。
一步步走到餘燕至身旁,何英掰下塊饅頭送去了他嘴邊。
餘燕至雙唇緊閉,看着何英,視線漸漸模糊起來。
何英別無他法,只好将饅頭塞進自己嘴巴湊上前喂他。
眨了眨眼,滾燙的淚水滑落臉頰,餘燕至微微啓唇,也分不清嘴中的滋味是鹹是甜,是苦是澀。
半個饅頭下肚,他便不肯再吃了。
剩下的一半則被何英狼吞虎咽解決掉,他懷裏還藏着一個,其實他沒飽,想了想忍住了。
緊挨餘燕至,何英在他腳邊躺了下來。
後半夜,昏昏沉沉間,餘燕至被輕微的響聲吵醒,借着微弱火光,看見了何英滿是血污的手。
何英緊咬匕首正一點點割着腕上麻繩,刀刃時不時擦過手背,血早已凝固,只有指尖淌下的仍鮮紅鮮紅。
“住手……”餘燕至沙啞出聲。
何英置若罔聞,齒間一個用力終于割斷了麻繩,雙手重獲自由,他立刻站起身,摸到釘入牆壁的鐵環向外拔去。
餘燕至扭頭望向深深鑲入牆中的鐐铐,又望向何英,幹澀的眼角一陣生痛。
何英努力許久未見成效,無奈停下了動作,他拿出饅頭,那饅頭一到手心就變得血乎乎的,他瞧不見,也不嫌棄,狠狠咬了兩口。
他休息了會兒,感覺力氣恢複了便又瞎忙起來。
“他給你這把匕首,不是為了讓你救我。”
何英耐心耗盡,在十分有限的範圍來回踱步,接着重新撿起匕首,将刀刃別進了鐵環與牆壁縫隙似是想鑿出那玩意。
“住手……”餘燕至聲音壓得很低,冷冷得聽不出情緒,“你自身難保根本救不了我,別白費力氣。”
辨不清方向的刀尖一次一次劃來,何英的手布滿了深深淺淺的傷口,血肉模糊,簡直不能看了。
一些血珠濺上了餘燕至手背,燙得他絕望:“你聽不懂人話嗎?你因我爹家破人亡,我害死了師父、師姐、啞巴嬸——”
他幾乎說不下去,閉了閉眼,終于感覺到了疼痛,從頭到腳無處不在,眼底一陣潮熱,他突然大聲道:“說話啊!”
無聲地張了張嘴,何英眉頭緊皺,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原地兜圈。
片刻後,他忽地蹲了下來,握着匕首在餘燕至腳前寫畫——一個大圓外是四只粗短的手腳,有頭有尾,圓心裏“餘燕至”三個字寫歪了。
唇角微微一動,餘燕至苦笑道:“這麽多年,你一點新花樣也沒有。”
何英不以為然,直起身,獻寶似的摸出饅頭,掰了一塊遞給他。
餘燕至盯着那血乎乎的手,血乎乎的饅頭,盯着何英又白又薄的眼皮,長長的睫毛,輕飄飄的視線,終是忍不住落了淚:“你不恨我麽?”
十年了,他第一次開口問何英。
何英搖了搖頭。
“因我而死,你也不恨嗎?”
何英将那口饅頭丢進嘴巴,一只腳在地面來回磨蹭,蹭掉了半只烏龜,然後蹲下,持着匕首又寫起來。
餘燕至定定望着那處。
何英寫完後,很快就用手将字擦沒了,只留下淡淡血漬。
站起身,何英笑了笑,仿佛有些羞澀,明明也看不見眼前的人,視線卻拐彎抹角瞟向了別處。
餘燕至的溫柔是習慣,愛也幾乎成了習慣,他從不認為何英對自己的感情有多深,所以不知道何英心裏埋着顆種子,能夠沖破仇恨的土壤,無畏風雨,一生只為一個人,開一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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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堂前的桌上點着兩根蠟燭,燭火被自門窗灌入的風吹得飄忽不定,“嗞嗞”一聲後迸出零星火花,垂淚燭臺。
廳堂中央擺着五具棺木。
裴幼屏站在一具棺木前,微微垂首,視線下是潔淨的白布。他看了許久,回憶了許久,卻發現如何也想不起蘇無蔚生前表情;贊賞、欣慰、失望、憤怒……似乎都影影綽綽。
彎下腰,裴幼屏捏起布巾一角稍稍掀開,露出了蒼白的發。
“幼屏,我真的老了。”
恍惚間,回蕩耳畔的聲音令手指一顫,布巾又落了回去。
眼皮像針紮似的快速眨動了兩下,裴幼屏側耳傾聽,四周安安靜靜,只有風聲。他略覺遺憾,但更多是慶幸,蘇無蔚若此刻活了過來,必然要再經歷一次死亡。
挺直脊梁,他倒退着坐上椅子,不遠不近地守在棺木旁,雙眼微阖,任往事一幕幕掠過腦海。
他沒有見過父親,父親只存在于母親口中,正直善良、溫柔體貼,這個世間最好的夫君卻在妻子身懷六甲時寄回一封休書,自此杳無音信。母親無論如何不願接受,生下他後便帶着他天涯海角尋找父親。
一路上,他們吃了很多苦,母親也不幸身染重疾,可即便如此,也從未說過父親半句不是,所以“卓真亦”三字在年幼的裴幼屏心中,總是和好丈夫、好父親聯系一起。雖然他沒有見過他。
他八歲那年,母親自知時日無多,便向他提起了一位父親的故交,欲将他托付對方。這是裴幼屏第一次聽說那人的名字,第二次,是因為一件在江湖掀起了小小風波的事。
卓真亦受妖女迷惑,執迷不悟。北武林大俠餘景遙與之情同手足,苦苦勸導,無果後大義滅親!
驟聞此訊,母親嘔出一口血當場氣絕。
他亦失去父母變成了孤兒。
再然後,他遇見了梅寒湘與梅清,被帶去了忘川。
梅寒湘與母親截然不同,她總是笑,可再多笑容也掩飾不了那眼底的惡毒與哀怨。她時常站在一棵梅樹下眺望,裴幼屏不知道她望什麽,又或盼着什麽,只每當此時,她臉上的笑容才會消失,她的眼底才有了一絲軟弱。
父親便是因為這個女人抛棄了母親和自己嗎?
自己該恨她嗎?
可若恨她,母親口中的父親就不再正直善良、溫柔體貼,不再是世間最好的夫君了。
那自己究竟該恨誰呢?
“幼屏,你要替姑姑報仇,是餘景遙殺了卓郎。因為他,姑姑才這般傷心。”
“你不要怪姑姑,姑姑方才并不想打你,姑姑太傷心了。”
“你與卓郎越來越像了……”
“你愛姑姑嗎?”
“幼屏……”
“幼屏……”
“記住,姑姑的仇人就是你的仇人,”梅樹下,梅寒湘朝他望來,秀美的面龐綻放着一如少女般的微笑,“我要餘景遙生不如死,萬劫不複。”
是,餘景遙才是他該恨的人!是害他失去父母,在忘川受盡折磨的人!
緩緩睜眼,裴幼屏臉上滿是疲憊。餘景遙死後,他的目的就已達成,他并不想尋找餘燕至、不想殺落伽山的人,可他曾對梅清許下承諾,一旦複仇結束就回忘川。
無意識地摸了摸眼角,裴幼屏緊鎖了眉頭,他絕無可能回忘川,然而又逃不開梅清的控制。梅清在他體內種了“附魂蠱”,除非他死,無論躲去哪兒都會被尋見。
裴幼屏無計可施,只好以“最徹底的複仇”為借口拖延時間,只等羽翼豐滿坐上掌門之位,便能叫梅清知難而退,不敢糾纏。
可梅清比他預想中更早失去了耐性。
南诏地牢原本只關着何英一人,梅清一直在等他下一步計劃,可他一拖一年半。梅清終于惱了,以“巫醫”為名抓走了不少中原人,由此才引得聖天門關注,派弟子前往調查。
緊接着地牢被炸毀。
蘇無蔚收到了兩封匿名信。
梅清步步緊逼,提醒自己:他既可以幫他,毀他,也是易如反掌。
如果能夠選擇……
沒有如果。
他逃不開梅清又不能叫對方知難而退,梅清知曉他太多秘密,留不得。
而今,餘燕至那份“口供”将與屠魔貼一起廣發武林,召集天下英豪,借悼念蘇無蔚之機辦一場轟轟烈烈的屠魔大會!
一想梅清将猶如過街老鼠般東躲西藏,裴幼屏彎了彎嘴角,站起身,走向了蘇無蔚的棺木,盯着對方臉上的布巾,目光虔誠道:“師父,安心吧,弟子一定會為您報仇。”
梅清是不會哭也不會真心笑的瘋子,裴幼屏卻要活得像個有血有淚的人。
此時,餘光裏一抹玲珑身姿邁步屋內,先是對着兩排棺木拜了拜,接着行至他身後,将一件披風搭在他了肩頭。
哭啞的嗓音已不複往日清亮但依然飽含溫柔,蘇挽棠道:“你身上有傷,更深露重,若再着涼了怎麽好?”
裴幼屏擡手輕輕拍了拍蘇挽棠手背。
她年幼喪母,如今又失去了父親,而暗害父親的人竟是餘易……蘇挽棠難以置信,喃喃道:“餘師弟——”
“挽棠,”裴幼屏出聲制止,“這裏是師父休息的地方。”
蘇挽棠聽他提起蘇無蔚便悲從心來,眼底水光盈盈幾欲落淚。
裴幼屏轉過身,扯落披風包裹住她擁入了懷中,安撫道:“你還有我。”
強忍淚水,蘇挽棠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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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昨夜的努力,何英已認清現實,幹脆放棄了“解救”餘燕至。他藏好匕首,重新用麻繩捆住雙手,當着送飯弟子的面,腰帶一扯,褲子一脫,把住了胯間的玩意。那弟子起先不明白,等明白過來後連忙制止了他。
恭桶送入了牢房,何英仗着自己是個瞎子,一大半尿在了桶外,接着又将桶提到餘燕至面前,伸手扒下了他褲子。餘燕至簡直無話可說,他原本有些內急,可何英捉着他那玩意又揉又搓,一點兒也不像真心幫忙的樣子。
那弟子瞧得瞠目結舌,和看守在外的另兩位師兄一番商量,将餘燕至放了下來,換鐵鐐鎖住手腳。
如此,他至少能坐、能躺、能夠自己解手。
餘燕至坐在地上,何英蹲在他身前,雙手捧着瓷碗吸吸溜溜地喝粥,喝了兩口又把碗遞給對方,随後拿起個饅頭一掰兩半。
雖說餘燕至罪名坐實,命不久矣,但聖天門畢竟是名門正派,念在兩年同門情誼,苦不必多受,福,也莫奢求,所以一頓飯的分量夠兩人餓不死。
喝了口粥,餘燕至剛把碗放去地面,手心就被何英塞進了半個饅頭。
将剩下的半個叼在嘴裏,何英摸索到碗,端起來走向水桶,兌了些水便又是稀稀涼涼一碗粥。
等空下的碗碟被弟子收走後,兩人并排挨坐在了一起。
何英輕輕拍了拍腿,餘燕至便躺倒下來枕在他了腿上。曲起膝蓋,何英一條胳膊環住他身體将他擁緊了些。
夜半時分,餘燕至被唇間的搔癢弄醒過來,他睜開雙眼,眼底是何英放大的面龐。何英将舌尖探入到了他口中,餘燕至一愣,竟嘗出了甜味。
感覺對方的舌纏繞上來,何英知道他醒了,于是退去他唇邊,擡起頭,豎了食指叫他不要出聲。
餘燕至點了點頭,就見何英把另一只手中的白胖胖的糖包子亮了出來。
他無聲地笑,笑得抖成了一團,想這一定是何英晚飯時偷偷藏起來的。
何英将糖包子當作給餘燕至的驚喜,半夜餓的時候拿出來,就像變戲法一樣。
包子被何英咬過一口,裏面的糖凝成了小塊,他把缺了一口的包子送到了餘燕至嘴邊。
餘燕至還在笑,似乎停不下來,回想何英方才模樣,仿佛做了什麽重大決定,結果,只是一個糖包子。
只是一個糖包子……
舉肘推擋開來,餘燕至将臉埋進了何英懷中,他依舊顫抖着身軀,也不出聲。他不出聲,何英就束手無策了。
此刻,餘燕至脆弱得不堪一擊。他希望時光倒流,回到第一次遇見莊雲卿的那日,他一定會跪下乞求,乞求對方不要帶走自己。這樣,莊雲卿就不會死,月兒和啞巴嬸不會死,何英也不會被他害得一無所有。雖然十年後他們仍有可能相遇,但那時的何英為仇而來,與他不曾相識、不曾相知,何英的劍将毫不猶豫刺穿他胸膛,也或許相反。無人悔恨、無人痛徹心扉。
然而比起何英的劍,餘燕至更想擁抱何英,想就這樣度過一生,哪怕悔恨、哪怕痛徹心扉、哪怕在囚牢裏、哪怕只有一個糖包子……
揚起臉,餘燕至拉過何英手腕,一口咬掉了半個包子,他大聲咀嚼,雙頰撐得鼓鼓囊囊。
“真甜。”他說話的聲音有些含糊。
何英低着腦袋,舌尖舔了舔包子皮,笑得得意極了。
翻身坐起,扳過何英肩膀,餘燕至讓他躺在了自己腿上,輕輕哼唱道:“笑你我僧俗有緣三生幸……”
何英怔了怔,從側躺變成平躺,目光落向了餘燕至頭頂,他或許想要看着對方的眼睛,只是做不到。
“笑你我……”餘燕至走了調,輕咳一聲又繼續道,“和詩酬韻在桃林。”
何英笑得恨不能打滾,他自認比餘燕至水平高很多。
“笑你我二八妙齡巧同歲,笑你我知音人不識知音人……”千辛萬苦地唱罷一句,餘燕至也不禁發笑道,“我唱得好不好?”
何英邊笑邊點頭。
同樣的話,何英以前問過餘燕至。那時餘燕至說了個好,然後自己問哪句唱得好?餘燕至說頭兩句最好。
何英還記得。
把餘燕至招呼到面前,何英動了動嘴巴。餘燕至仔細瞧着,瞧他說的是“都好”。
牢房裏很安靜,也很濕冷。
餘燕至手指糅進了何英發間,輕輕梳理着。何英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包子,雙眼微眯,幾乎昏昏欲睡。
明天會發生什麽,何英不知道。如果活得下去,他會報仇,為父母、師父、師妹、啞巴嬸,為餘燕至也為自己。裴幼屏想借他的手傷害餘燕至,以為他必定受仇恨激怒,然而他早已跨過了那道坎。因為莊雲卿的教誨,因為磨難中的成長,因為餘燕至始終如一的包容與溫柔。所以裴幼屏的話,何英當放屁。如果活不下去那就與親人團聚。
活,亦或死,何英都不怕,他的身邊有餘燕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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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