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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豐依舊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搖頭道:“對餘易這等奸險狡猾,厚顏無恥之輩,我會忍不住當場殺了他為師父、師兄弟報仇!”

看守囚牢的兩人,一人跟着搖頭,一人嘆息一聲,端起飯菜朝牢內走去。

“師弟莫要激動,下月屠魔大會,餘易難逃懲罰,”霍延武安撫道,“我知曉你與他曾感情頗為深厚,但無須自責,師父尚且被他的表面蒙騙,何況師兄弟們,誰又看得出他是如此險惡之人?”

嚴豐神情沉重,從食盒裏端出最後一道菜擺上桌。

送過飯後,李暢走了回來,順勢坐在霍延武身旁,道:“餘易罪有應得,可他那表兄倒是怪可憐的,聽說孤苦伶仃也沒別的親人。”

霍延武喝下半碗粥,擡頭挑了挑眉:“餘易受羅剎教唆使皆因此人,難講他底細清白與否,在調查清楚前只能關一日是一日了。”

“我看不像,”李暢拿起筷子夾了口菜,“這裏關過的哪個不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那表兄又瞎又啞能成什麽事?裴師兄也太不近人情。”

“你瞧餘易像嗎?”霍延武沉聲道,“裴師兄謹慎行事為得是不讓羅剎教再有可乘之機,你怎能誤解他一番苦心?”

跟羅剎教扯上關系便是大是大非,李暢只得乖乖閉嘴。

霍延武自認話說得重了些,為緩和氣氛,扭頭朝嚴豐一笑,指着菜碟,道:“師弟,你也坐下吃——”

舌頭在嘴裏打了個轉,霍延武兩眼一翻,“咚”地趴倒桌面,撞翻了半碗熱粥,粘糊糊的米粒灑得四處都是。

李暢大吃一驚,立時反應過來,剛要摸劍,一個高高大大的身影便罩在了頭頂。

“得罪了,師兄!”嚴豐掌起掌落。

後頸一疼,李暢一聲未吭暈厥過去。

愧疚地看了兩人一眼,擺正霍延武撞翻的碗,又從他腰間解下鑰匙,嚴豐大步流星朝囚牢深處走去。

何英半蹲在餘燕至身邊,一只手搭在他膝頭,一只手捏着半個饅頭,邊吃邊等着喝他剩下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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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陣腳步聲闖入耳中,何英怔了怔,往日收碗碟的人不會來得這樣早,腳步也不會這般急亂!

眼瞧何英将手縮進袖裏抽出了匕首,餘燕至連忙壓住他手背:“別沖動。”

何英垂着眼簾,面無表情,在背後響起的開門聲中微微側過了腦袋。

“嚴師兄?”餘燕至驚訝地望向來人。

何英稍稍松了口氣。當初他被押往囚牢的路上遇見了嚴豐,嚴豐打過他一拳,拳風浩蕩,然而力道很輕。那時他便有所疑惑,只是想不明白。對嚴豐,何英的敵意并不十分重,但仍牢牢握着匕首,如若此人敢傷餘燕至,何英将毫不猶豫割斷他的喉嚨。

嚴豐走近,蹲下,鑰匙插入鎖眼,熟練而迅敏地打開了鐵鐐。

“咔嚓”輕響,鐐铐自手足脫落,餘燕至尚未回神,何英卻已一刀往嚴豐的方向刺去。

餘燕至倏忽驚醒,一手奪下何英武器,一手将他推往身後,剎那間,鋒利的刀刃便緊緊貼上了嚴豐脖子:“你的目的?!”

嚴豐沒有惱怒,立場相換,任誰都會變成驚弓之鳥,他長話短說道:“帶你們離開聖天門。”

耳聞此言,餘燕至的心猛地一跳,刀刃淺淺埋入對方皮肉劃出一道血痕:“你幫我的理由?”

“我知道裴幼屏的秘密。”嚴豐面不改色,壓低嗓音又說了幾句話。

餘燕至雙眼大睜,愣怔了會兒,移開匕首,反手緊緊握住何英的手,力道大得簡直像要捏碎對方的骨頭。

不再多言,嚴豐打頭陣,三人疾步離去。

聖天門內的環境餘燕至十分熟悉,但嚴豐帶他們所走的路他卻從未走過,因為這是個隐藏在庭院假山下的密道。

嚴豐怎會知曉如此秘密的通道?餘燕至猜想,定然是與那人有關吧……

何英目不能視,然而腳步飛快,他并不懼怕可能出現于前方的危險,不懼怕足底是否存在障礙,因為他與餘燕至雙手相牽,無論去哪兒,無論面對什麽,他沒有疑惑、沒有遲疑。

一刻鐘功夫走出密道,三人站在了一片茂密的林間。餘燕至環顧四周,發現此處正是聖天門的後山。

“哥哥……”少年的叫聲像只蝈蝈。

小跑上前,懷裏摟着個大布包還有兩把劍,童佳揚起臉,夜色下的眼眸閃閃發亮。

餘燕至百感交集,摸了摸他的頭。

嚴豐原本不想讓他跟來,實在被纏得沒了辦法,又想他與這二人感情最深,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便只好做出妥協。

“包袱裏有衣裳,還有許多吃的。”童佳将懷中的東西遞向前,卻是被嚴豐接過挎在了肩頭。

分量真不輕……嚴豐無奈地想,早知不如自己收拾,這一路是逃難又非游玩。

“謝謝。”餘燕至的話很簡單,童佳只是不谙世事的單純少年,他無法向他解釋更多,除了打從心底的感謝。

看了看餘燕至,童佳又将目光移往何英,突然安靜了下來。

餘燕至牽起何英的手落在了少年身上。

沿着肩膀,何英摸到了童佳的臉,他不清楚他在這樣冷的夜裏等了多久,只覺手心一片冰涼。

“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它。”

何英笑着點了點頭,他聽得懂童佳的話。

童佳垂下腦袋,輕聲道:“我一定會變得很厲害。”

何英俯身輕輕擁住了他。

童佳沒有哭,哪怕鼻子酸得要命,他緊緊閉了眼,在何英懷裏小聲絮叨:“你等我,我一定會變得很厲害,你等我……”

與童佳道別後三人又趕了幾裏路,遠遠便瞧見了一棵樹下拴着兩匹駿馬。

解開缰繩,嚴豐力大無窮,雙掌鉗住何英腰身一舉送上馬背。

餘燕至目瞪口呆,直到嚴豐快要上馬時才将他拉住。

“師弟,你有傷。”嚴豐理直氣壯,若非何英無法獨自騎乘,他必要先照顧餘燕至。

餘燕至心下感激,可一想方才場景卻又哭笑不得,再看何英,白臉早已氣得通紅。

無聲地搖了搖頭,他接過缰繩,踩镫上馬,穩穩坐在了何英身前。

嚴豐當他仍心存芥蒂,到底不放心将何英交給外人,也不好勉強,便即跨上另一匹馬,一扯缰繩朝前奔去。

“駕!”輕踢馬肚,餘燕至緊跟其後。

雙臂緊摟餘燕至,鼻尖輕蹭着他後頸,何英深深一嗅,張嘴咬住了那一小片肌膚,磨牙似的啃了啃。

餘燕至笑容加深,他知道何英開心。

披星戴月,一夜奔波,天将亮之際,三人已遠在聖天門百裏之遙。

前方岔路,一人一馬正等候當地,那人頭戴鬥笠,在他們靠近後一抖缰繩掉轉馬頭,領衆人向西而去。

接下來又是三天三夜,馬不停蹄。

可等到第四日,何英卻發燒了。他先前淋了場雨,地牢濕氣又重,加之沒日沒夜趕路,病來得又急又猛。屋漏偏逢連夜雨,聖天門發出江湖通緝令追緝叛徒餘易,四人因此只能走隐秘崎岖的小路;無醫無藥,及至第七日,何英已深陷昏迷。

霧氣氤氲的湖岸邊系着一艘小船。

餘燕至先行登船,自岸邊嚴豐的懷裏接過何英,抱他坐在了船尾。何英枕着他肩頭,呼出的氣噴在頸窩簡直有些燙人。

嚴豐将水囊遞給餘燕至,餘燕至喝了一口喂向何英,水卻從何英嘴角淌了下來。

眼見此景,頭戴鬥笠的人奮力搖起船槳。

一炷香後小船靠了岸,邵秋湖早已候在岸邊,朝那人恭敬地行了一禮:“季前輩。”

掀開遮面的黑紗,季辛跳下船去:“勞煩邵大夫先醫治病人。”

“我已于茶室備下香茗,請您和嚴兄自便,”略略颔首,邵秋湖轉對餘燕至道,“随我來吧。”

無心周遭美景,餘燕至随他一路走進屋中,将何英安放床榻後,急切道:“邵大夫,表兄體質虛弱,每年入冬都要病一場,病根——”

“他真是你的表兄嗎?”邵秋湖神色淡然。

張了張嘴,餘燕至沒有出聲。

邵秋湖也不在意,走去床邊,先是觀了觀何英面色,接着指尖搭上他腕子,沉思片刻後便轉身藥櫃抓了幾味藥塞給餘燕至,一指屋內砂鍋,道:“三碗水熬成一碗,用此地湖水即可。”

“他不是我的表兄。”直直望入對方眼底,餘燕至誠懇道。

邵秋湖幾不可察地彎了彎唇:“他不會有事的,你去忙吧。”

雖得了邵秋湖這句話,餘燕至也未敢放下心,端起砂鍋便去了湖邊煎藥,半個時辰後又端着煎好的藥回了屋。

邵秋湖接過砂鍋,将藥汁倒入了碗中。

坐在床頭,餘燕至扶起何英,發現他手背塗了一層藥膏,原本潰爛的傷口也已處理幹淨。回想他在地牢受得那些苦,餘燕至一陣心酸,但仍不忘對邵秋湖道了聲謝。

邵秋湖從袖中摸出一個瓷瓶,拔開木塞,舉到何英鼻端晃了晃,瞧他眉一皺緩緩睜了眼,便即端來藥碗遞給餘燕至。

嘴唇輕輕貼着何英額頭,餘燕至哄勸道:“聽話,喝了這碗藥,你的病就好了。”

他心知何英燒糊塗了,或許聽不明白這些話,但仍想安慰對方,減輕他的痛苦。

餘燕至将藥含入口中喂給了何英,藥苦極了,令人難以下咽,可何英卻在他嘴唇離開時做出了挽留。

“啵”的輕響回蕩在安靜的室內,讓單純的舉動似乎變了味。

耳根微微一紅,餘燕至斜睨向邵秋湖。

邵秋湖二話不說轉身離去。

終于喂完了藥,餘燕至扶何英躺回床,看他沉沉入睡。

餘燕至本想寸步不離守着何英,可邵秋湖顯然見不得他滿身髒污,借口替他療傷,要他好好清洗了一番,順便也替何英擦洗身軀,換了幹淨衣裳。

何英睡了整整三日,三日後他醒得毫無征兆,突然就睜開了雙眼。

餘燕至正守在床尾,對上何英視線後,整張面龐頓然鮮活起來,急忙自桌上取來一碟點心。

三天裏,何英粒米未進。

緩緩撐起身體靠坐床頭,何英揉了揉眼角,再次将視線送向餘燕至,眉越皺越緊,接着雙手摁住眼皮使勁揉搓,又看向對方。

察覺不對,餘燕至把碟子放去腳邊:“哪裏不舒服嗎?”

何英嘴角一咧,笑容僵硬在了臉上,他垂下頭,雙手掌心朝上,微微動了動手指。

餘燕至剛要去碰他,手臂伸到他面前,卻被狠狠打了開來。

重新垂下胳膊,何英的手抖得厲害,十指像不受控制似的痙攣起來。

餘燕至連忙握住了他雙手:“何英?”

何英整個身體開始顫抖,他擡起頭,抽回一只手,突然揪住餘燕至披散肩頭的發,嘶啞道:“你……想……怎樣?”

餘燕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何英雙眼通紅,不像哀傷,像憤怒,他再次扯裂嗓音道:“你想……怎樣?說啊!”

落伽山的時節,餘燕至對他好,他明知錯不在對方,卻不能不去恨,因為不恨就不配為人子,可餘燕至依舊對他好。八年時光,點點滴滴,他漸漸放下了仇恨,漸漸淡忘,他幾乎是出于習慣地接受了餘燕至的感情。再後來他身邊只剩餘燕至,彼此相濡以沫,他對他除了喜歡更是感激,可以生死與共。

何英認為愛一個人就是心甘情願為他死,他不懂愛一個人也會滲透骨髓,滲入發絲,一寸灰白,一寸相思。

種種情緒充斥心中,何英理不清。他恨餘燕至,餘燕至怎麽能這樣對他?餘燕至想将他逼瘋!何英覺得自己是快瘋了,把餘燕至害成這樣……

“說……話!”何英扯緊他的發将他拉到眼前。

淚水在眼圈打轉,餘燕至唇角顫動,毫不退讓道:“我想你。”

何英松開手一把抱住他,哽咽起來:“我在這……兒……”

餘燕至也反手摟住了他。

“你變……回去……變回去……”何英又傷心又無助,整個人都像被掏空了似的。

餘燕至擁着何英躺下,何英捉起了他一縷發靜靜端詳,似乎看久了就能令那發恢複黝黑。

“很醜,是不是?”

何英擡起眼簾望向他,眼淚從眼角滑了下來,他搖了搖頭,目光又落上那發絲,瞧了會兒,揚起下巴去親餘燕至的唇:“你最……好看……”

餘燕至拭着他的淚,幾乎被逗笑了。

何英能看見,能開口說話,雖然還有些結結巴巴,餘燕至很想找邵秋湖問仔細,然而又舍不得眼下光景。

撈起床下的碟子擱在何英枕邊,餘燕至捏了塊點心喂他,瞧他臉蛋一鼓一鼓,沒嚼兩口就吞了下去,便又要伸手去拿。

“我不……餓……”何英張開臂膀将他束縛懷中,面龐貼着他胸膛,喃喃道,“我想……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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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蕭瑟,黃葉飄零。

靜幽的山谷被妝點上了一層金色。

面對如此美麗的風景,季辛卻無心欣賞,眉頭緊鎖陷入了沉思。

三個月前,他收到一封來自蘇無蔚的信,請他調查裴幼屏身世。

季辛常年游歷四方,人脈頗廣,不久便查探出裴幼屏十三歲進入聖天門時所講的身世皆屬造假,能追尋到的他最初現身的地方位于大理附近。可就當季辛預備深入調查時,蘇無蔚慘遭殺害的消息瞬息傳遍武林。

趕回聖天門途中,他聽聞了此事更多細節。

半年前,蘇無蔚派弟子前往南诏搗毀巫醫組織,巫醫破釜沉舟炸毀了密室,從此對蘇無蔚懷恨在心。而餘易為解表兄身中之毒,不惜與巫醫勾結,殺師叛門。

裴幼屏以代掌門之姿廣發屠魔貼,召集各路英豪于下月初十共聚聖天門,除了要當衆處刑叛徒餘易,另一個目的則是剿滅隐藏巫醫背後的勢力羅剎教,以及羅剎教主人梅清。

事态的發展超乎了季辛預料,但有一點他敢肯定,真相絕非表面這般簡單。蘇無蔚既然讓自己調查裴幼屏,定是對其有所懷疑,可不到三個月蘇無蔚便死了,會如此巧合嗎?

季辛心知将要面對的許是重重陰謀。想查明真相,只能從那次襲擊中的另一名“幸存者”入手。

他當機立斷,飛鴿書信給嚴豐,命他救出餘燕至。

嚴豐曾是名游俠,只因季辛對自己有救命之恩,便投身聖天門立志追随其後。其實,他原本就不信餘燕至是兇手,正欲尋季辛商讨時便收到了對方來信,于是按照指示将何餘二人帶離了聖天門。

剛抵達天荒谷的幾日,季辛沒有出現在餘燕至面前,直等何英蘇醒後,他才找上他詢問了事情經過。

從餘燕至口中,季辛得知了他乃餘景遙的兒子,其父當年被下了蝕心散以致發狂殺人;得知他是被何英的師父救走;得知十年前,一群黑衣人襲擊了落伽山。餘燕至為尋何英以及事情的真相才拜入聖天門。之後,何英在南诏巫醫的地下密室被發現,為解他身中之毒,餘燕至寫了一封信懇請梅清幫忙,可這封信最終卻落入羅剎教手裏。

餘燕至說自己是清白的,一切都是裴幼屏和梅清裏應外合搗的鬼,他們的目的乃為報仇,可他們之間似也有矛盾,所以裴幼屏才要利用自己反殺梅清。

餘燕至問季辛,是否相信他的話?

季辛并未作答,他只相信自己尋找到的證據。此前,隐瞞身世進入聖天門的裴幼屏與同樣隐瞞了身世的餘燕至并無區別。

今日,經由餘燕至描述,季辛畫了一幅梅清的畫像,和先前繪的裴幼屏年少時的畫像一并交予嚴豐,讓他趕往大理繼續調查。

偌大的天荒谷,此刻除了餘燕至、季辛,只剩下兩個不對盤的人。

邵秋湖與何英可謂棋逢敵手,一個清高自傲,一個驕橫任性;一樣的記仇,一樣心眼針尖小。某日,何英閑來無事,見屋外園圃的小花開得正好,于是摘下一大束送給了餘燕至。被邵秋湖發現後一通冷嘲熱諷,說此物名為“黃岑”,以其根入藥有清血安胎之效,要送也該送根。

何英知曉邵秋湖是嫌自己糟蹋了園圃,若邵秋湖因此指責他,他何妨低頭認錯?可這人偏生要拐彎抹角,他便不樂意了。

何英嘴巴鬥不過邵秋湖,可比臉皮厚,邵秋湖也非他的對手。

膳堂外,何英一手端着木盆,一手捏着把水淋淋的芹菜,與懷抱柴火的邵秋湖迎面相遇。兩人誰也不肯讓步,僵持在原地。

目光輕飄飄瞥向對方,何英哼笑一聲,道:“你不是……愛幹淨嘛……也不怕弄……髒衣裳?”

“藥需按時喝,喉嚨的撕傷若再不愈合,你就只能做個結巴了。”

何英剛到天荒谷,昏迷不醒的三日裏,邵秋湖不僅治好了他的病,也解了他的毒。只是他曾為在餘燕至面前講一句話幾乎毀掉了嗓子,想要恢複仍需時間。

“你才……結巴!”何英狠狠瞪他道。

邵秋湖雲淡風輕地回視,道:“柔則血和,郁則氣逆,你體質虛弱陽氣虧損,更該修心養性。”

何英怒極反笑,一甩手,将芹菜上的水珠全灑向了他。

邵秋湖當即變了臉。

他二人一者仿佛幽蘭若谷,一者仿佛芙蓉映日,若比肩而立該是道絕美風景,偏偏冷臉對冷笑,劍拔弩張,幾乎快要咬在一起。

突然,一聲低咳打破沉靜。

何英循聲望去,就見餘燕至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從膳堂走了出來。

走向何英接過他手中木盆,又将芹菜放入盆中,餘燕至順便包攬了邵秋湖的柴火,笑道:“我來吧。”

邵秋湖點了點頭,一側首看見了不遠處的季辛,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慌亂地擦拭臉龐水漬。

何英也沒工夫搭理他,跟着餘燕至歡天喜地進了竈房。

蹲在竈肚前,何英一邊添柴,一邊看餘燕至忙忙碌碌切菜,過了會兒便忍不住上前摟住他,将下巴擱在了他肩頭。

餘燕至捏起塊豆幹朝後送去,何英張嘴咬住,嚼了兩口發現沒什麽滋味。

“邵大夫有恩于我們,你也該收斂收斂脾氣了。”餘燕至輕聲道。

何英緊貼他後背,望着他側臉忿忿難平:“邵秋湖說我結巴……還說我……陽氣……不足!”

餘燕至沒有出聲。

何英靜靜瞧了瞧他,松開手,走回竈肚添柴,然後又擡眼瞄他,見他始終沉默,便端起木盆揣着顆白菜去湖邊清洗。

餘燕至撈出焯過水的芹菜盛盤,剛轉身就撞見了自屋外走進的何英。

将洗好的菜葉一片片送上案板,何英沉着眼皮,小聲道:“我……以後……不跟他……一般見識了。”

低頭看了看他在冷水裏泡得通紅的手,餘燕至牽入掌心,拉他坐回竈膛前的小凳子,将一碗拌了鹽的豆幹放在了他腿上。

何英拿起豆幹咬了一口,剩下的喂給了餘燕至,一面舔着指尖鹽粒,一面道:“好……不……好吃?”

餘燕至親了親他的臉,轉身又麻利地炒起菜來。

一碟芹菜炒豆幹、一碟醋溜白菜、一碟涼拌木耳,四碗米粥。屋外月明星稀,屋裏卻是暖烘烘,桌上一盞油燈照亮了四張面龐。

邵秋湖捧出一壇果酒,斟滿四杯,果酒滋味甜美,堪比蜜糖。

餘燕至從不好杯中物,季辛更是滴酒不沾。

然邵秋湖也并不勸酒他們,只管與何英觥籌交錯。何英禁不住挑釁,一眨眼已是三杯下肚,可剛要舉起第四杯時就遭到了餘燕至阻攔。邵秋湖似笑非笑仰頭一飲而盡,何英不甘示弱,也顧不得餘燕至緊皺的眉頭,随即喝了這杯。

好好一頓飯,被他二人吃得酒色香熏。

何英此前從未飲過酒,因為莊雲卿管教嚴苛,所以他也不知自己不僅沒酒量,更沒酒品!

收拾過膳堂,餘燕至回到屋中,便見何英目光迷離,靜坐桌前。心知他正在酒勁上,餘燕至替他倒了杯茶:“以後少喝點——”

險些咬掉舌頭,餘燕至頓覺渾身一輕,竟被何英攔腰抱起扔上了床。

黑影迎面襲來,何英跨坐在了他腰間。

“別鬧。”餘燕至拍了拍何英大腿。

臉上揚起淡淡笑容,何英手指摸往腰間解開腰帶,随意丢去了床下。

怔了怔,餘燕至直直望向他。

衣衫自肩頭剝落,赤裸的雪白的身軀在搖曳燈火中染上了一層暖色。何英擡手扯了發繩,任那如墨的發絲披散開來,微微俯身,投下了醉人目光。

心怦怦直跳,餘燕至呼吸漸急,他的手被牽着探向了何英胯間,那兒又硬又熱,正不安分地勃動着。

何英拉着他的手伸入亵褲,被那幹燥的掌心包裹的瞬間止不住輕顫起來。籲出一口氣,何英擺動腰肢,試圖尋求更多快感,然而卻總覺得不夠,動了動唇,道:“我也想……試試……”

餘燕至從欲望中回神,送出了疑惑的視線。

何英不聲不響将自己與對方剝得精光,翻過他身體,并攏雙腿,硬邦邦的玩意兒便塞了進去。

餘燕至立時醒悟過來,反手便要推開何英:“你記得?!”

何英死死壓住他,陽物還埋在他腿間,親了親他頸子,道:“你……弄我……不是很舒服嗎?”

餘燕至一陣心虛,他不知何英什麽時候恢複了那段記憶。

“下來。”餘燕至輕聲道。

何英極為不甘地抽身離去。

餘燕至當即反客為主,打開他雙腿,半硬的事物便頂在了他腿根。餘燕至羞惱地啃咬何英雙唇,揉搓他涼涼滑滑的身軀,胯間硬物橫沖直撞尋找着發洩的地方。

何英急得腿腳亂蹬,想将餘燕至擠出身外,然而一股刺痛直沖脊梁,他瞬間僵成了石頭。

快感自探進的部分迅速蔓延腹部,餘燕至倒抽一口涼氣,竟吓得停住了動作。

何英擡手便是一巴掌,可快挨着對方的臉時又卸下力道輕輕撫了過去,神色扭曲,要怒不怒。

餘燕至退了開來,坐去了床尾。

何英腦袋渾渾噩噩,狼似得盯住了對方,半跪在床,一點點挪向前,把住餘燕至膝蓋分開兩側,俯身吻了吻他的唇,也不在乎他是否回應,吻一路下移,從脖頸到胸口再到腹部,最後含住了那軟下的事物。

餘燕至錯覺何英仿佛又變回了當年的小瘋子,念頭剛剛萌生,欲望便脹大起來。

何英舔得很細致,雙唇水亮亮一片,也将餘燕至弄得泛濫成災。

白液滑下柱體,滑入了隐秘的股間。

何英直起腰将餘燕至雙腿架上胳膊,直撅撅的欲望蹭向了他穴口。那溫度燙得餘燕至一陣瑟縮。

何英猛然挺進,沒入了半根。

餘燕至仰頭吞下痛吟,朝後倒去的身軀卻又被何英扯回懷裏,一鼓作氣搗向深處。

溫暖的包圍令何英滿足地幾乎嘆息,手從餘燕至背部來到了彼此相接之處,濕潤的觸感令他一陣茫然,将指尖送至眼前,便見其上沾染了淡淡血紅。

餘燕至嘴唇蒼白,垂下視線看了會兒何英,然後摟住他脖頸,輕嘆道:“你真的喝醉了嗎?”

眨了眨眼,何英小聲道:“別……告訴……師父。”

“為什麽?”餘燕至輕吻他耳廓。

“因為我……欺負你了……”何英長睫忽閃忽閃,聲音顫抖,“疼嗎?”

餘燕至沒有作答,吻住了他雙唇。

無人再開口說話,喘息漸濃,何英借相連的姿勢将餘燕至輕放床榻,吻他的唇,安撫他的欲望。

熬過最初的不适與疼痛,餘燕至竟隐隐有了些快感。

何英是天生的享樂者,性事上向來無師自通,他只覺擦過某處時,餘燕至的身體會突然緊繃,穴口不由收縮,便用力往那處頂去。

放出呻吟,餘燕至緊緊攀住了何英後背。

吮吻他頸項,何英加快了動作。

黑發纏繞着灰白發絲垂落床畔,随床架晃動,屋內回蕩起“吱呀呀”的響聲。

餘燕至的欲望磨蹭在兩人腹間,溢出的粘液沾染了何英肌膚。

何英恍若投身火爐,簡直快被要對方融化,他興奮、沖動、滿懷激情,猶如落伽山飛舞螢火的夜晚,在餘燕至體內爬一道登天之梯。

汗水自何英額頭淌下落向了餘燕至眼角,幾乎将他灼傷。

何英依舊不出聲,似不願叫人知曉此刻心情,嘴唇抿成一線,只有沉重的呼吸。

粘膩的聲響充斥耳畔,餘燕至清清楚楚,那來自何英貫穿了自己的地方,一股麻痹沿尾椎直襲胸腔,令他心跳加速,慌亂無神。餘燕至從未想過眼下情形,他幾乎将自己擺在丈夫的位置,包容、呵護、無微不至,而且習以為常;但如果必須有人承受,他願意将主動權給予何英,他沒有委屈,愛一個人怎會覺得委屈?何英怕疼,他也不舍得何英疼。

發絲被捉起,餘燕至放出目光,瞧何英将吻落在了自己發梢。

何英膜拜一般親吻着,視線望向他,如霧的目光此刻清澈見底,只倒映着一人身影。何英笑了,笑得柔情似水,簡直不像何英,下身一頂餘燕至,道:“親親……我。”

餘燕至被他弄得快要洩出,偏偏又總差那麽一點,無奈地環抱住他,一邊吻他的唇一邊啞聲道:“快……”

低頭瞧向餘燕至顫巍巍的事物,何英洋洋得意道:“舒服嗎?”

餘燕至也學他先前模樣,一巴掌扇來,摸了過去。

何英撇撇嘴角:“不夠。”

言罷便是一陣撻伐。

“唔!”餘燕至身體猛地向上彈起,欲望一洩如注。

耐心地等他情潮退下,何英不再留情,翻過他身體再度侵入,直攪得對方臀瓣濕嗒嗒一片。

初嘗這滋味,何英簡直不知節制,餘燕至也不記得被弄了幾回,最後眼睛一閉竟睡了過去,直睡到翌日晌午。

身上清清爽爽,被單和床單也煥然一新,餘燕至在屋內環視一周沒有尋見何英,他愣了愣,剛要起身,就耳聞“吱呀”一聲,門被由外推了開來。

何英甩着濕手,邊走邊罵罵咧咧道:“我都……給你洗了……又不是要你的命!”

扭頭望向他,餘燕至問道:“你在和誰說話?”

“沒……”何英快步行來,坐去床邊,濕手朝被子一抹,按住他肩膀就要将他送回被窩,“你再睡……會兒。”

餘燕至搖了搖頭,将他雙手捂入掌心,道:“我衣裳呢?”

“洗了。”

“包袱裏還有一身,你拿給我。”

何英踢掉鞋子,跨坐在餘燕至腿上:“一大早……我都洗了……”

餘燕至琢磨了半天才明白過來,目瞪口呆看着他:“你都洗了,我穿什麽?”

“你別起來,”何英親了親他嘴巴,額頭抵住了他額頭,“你還……疼麽?”

若非何英提醒,餘燕至快要忘記這回事了,他也驚訝那處竟是沒什麽痛感。

“邵秋湖……挺厲害的嘛。”何英不情不願誇了句。

總算知曉了其中原由,餘燕至一口氣忍了又忍,半晌才道:“以後——”

何英倒是耳聰目明,立刻就懂了他弦外之音,摟住他脖子,得意道:“我跟邵秋湖講……是我要用……”

邵秋湖又不是傻子……

餘燕至輕笑出聲,讓何英去藥櫃旁取來了一沓紙和一把剪子。

靠坐床頭,餘燕至折好紙張剪了起來,不一會兒,小兔、小羊、小牛便鋪滿被面。

何英一樣樣拿入手中細看,最後一張被他抖落碎屑平展了開來,瞧了眼就望向了餘燕至。

“喜歡嗎?”餘燕至問道。

何英躺在他身側,将那張“囍”字蓋上了臉龐。

餘燕至像揭喜帕似的輕輕揭開,何英緩緩轉頭,眼底是逐漸放大的人影。

餘燕至吻上他的眉心、眼睫、鼻尖,最後鎖住了他雙唇。

何英一瞬不瞬望着對方微阖的眼簾,感受探進口中的柔軟,視線模糊起來,他想或許是餘燕至靠得太近,或許是還不夠近。

如果可以,何英想将自己揉成一滴血滴入餘燕至心頭,這樣,就不必分開,能永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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