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被請入聖天門替何英與另一名傷者診治是四個月前的事,那之後邵秋湖便返回了天荒谷,經潛心鑽研終于做出解藥,可當他準備将解藥送往聖天門時,卻突然收到了掌門蘇無蔚的信。原來為證實自己的懷疑,蘇無蔚寫的兩封信正是分別寄給了季辛與邵秋湖。

在季辛調查裴幼屏身世的同時,邵秋湖也研究起了随附信中的“一張紙”。這張皺皺巴巴的紙顯然被茶水浸過,而蘇無蔚要他驗明的便是其上是否含有一種叫“醉伶薊”的毒。

關于此毒,邵秋湖僅有耳聞,在花費整整一個月,查閱無數典籍後才得出結論。

可當他欲再啓程之際,竟又被一封信絆住了腳步。

寄信人正是季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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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秋湖将“醉伶薊”一事以及查驗結果告訴了他,加之餘燕至的講述,季辛雖未言明卻已對裴幼屏懷疑更甚。清楚以自己的身份返回派門,什麽都不可能探出,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與邵秋湖一番交談,季辛決定扮作仆役,跟随受邀之列的“天荒谷神醫”共赴屠魔大會。

而出于種種考慮,他決定帶餘燕至跟何英一并同行。

何英的毒雖解了,如今也恢複了內力,可右手的傷,邵秋湖瞧過後只管搖頭。其實何英原本也沒抱什麽期待,他左手惜劍式已練得有模有樣。

季辛劍術高超,向來不擺長輩架勢,又因與江湖鼎鼎大名的左手劍伍瑤池交情甚篤,熟知左手劍利弊,便時常提點何英一二。何英虛心受教,進步迅猛。季辛對他頗為欣賞,不吝贊言,每每此時何英就會笑得很開心。

餘燕至站在一旁跟着笑。他想何英大抵挺喜歡季辛。

沉默寡言,冰冷嚴肅的外表下藏着顆柔軟的心……季辛某些地方與莊雲卿像極了。

何英從小到大除了師父沒怕過誰,但餘燕至知道,何英怕的不是師父的責罰;他只在師父面前裝乖,哪怕恨透了自己也不會在師父眼皮底下使壞。因為何英不忍莊雲卿傷心。

對那二人的“親密之舉”,餘燕至願意輕描淡寫,睜只眼閉只眼,邵秋湖卻不肯。

何英是半個藥罐子,喝藥早喝出了滋味,可今日這碗卻與往常不同,簡直苦入愁腸。他倒吸一口氣,扯了扯嘴角,盯着邵秋湖笑道:“勞……你費心了……這藥……還挺甜。”

邵秋湖點點頭:“明日一碗會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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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何英大搖大擺走出屋,可走了沒兩步臉就皺成一團,唾了口唾沫,氣得哼哧哼哧。他絕不會向邵秋湖低頭,反正苦不死人!

晚膳時,何英與邵秋湖的筷子撞在了魚頭上。看了看他,看了看魚頭,又看了看餘燕至,何英轉而夾了魚肉到碗裏。

魚頭被邵秋湖獻給了季辛,季辛什麽也未說,自顧自吃飯。

餘燕至則端過何英的碗,将魚刺挑淨後淋下半勺湯汁,送回了他手邊。

何英心花怒放,在桌下勾住了餘燕至的腿,連吃進嘴裏的酸溜溜的魚肉也變得甜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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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何英将燒好的熱水提進屋,灌滿了半個澡桶。

餘燕至坐在桶中,弄濕帕子擦洗身軀,騰騰熱氣模糊了頭臉,叫他舒服地呼出口氣。

何英站在澡桶旁,用蘸過水的梳子梳理他的長發。

“邵大夫喜歡季前輩。”餘燕至狀若無意道。

剝下梳齒間的斷發,何英點了點頭:“我知道。”

餘燕至一愣轉過身來:“你知不知道他吃醋了?”

何英把梳子擱去腳邊,撈起濕布搭上餘燕至肩頭搓了一把:“吃……什麽醋?”

餘燕至說不出話,怕說了也會暴露自己的心事,搖了搖頭又轉回身去。

“他喜歡……季前輩和我……有什麽關系……我又不會跟……他搶人。”何英涼涼道。

“看見自己喜歡的人對着別人笑,當然會吃醋。”

“亂……講,”何英哼道,“照這麽說……我不得……去開醋坊……你對別人……笑得還……少嗎?”

餘燕至無聲一笑。

“咦?”眨了眨眼,何英忽然好奇道,“你……吃過醋……嗎?”

沉默片刻,餘燕至輕語道:“你猜呢?”

何英沒有回答,脫光衣裳便跨進澡桶,水被擠得幾乎漫了出去。

坐往餘燕至對面,何英靜靜看了他一會兒,伸手撫摸他濕淋淋的發,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脖頸、胸膛、最後握住了他雙腿間的事物:“都是……我的……”

餘燕至一臉茫然地望着他。

傾身向前,緩緩靠近餘燕至,何英牽起了他的手,沿着相同的順序,讓他撫摸自己的眼耳口鼻,自己的心與欲望:“它們……都是你的……只喜歡你。”

眼瞳在眼眶動了動,熱氣蒸得餘燕至目光濕潤,他展開雙臂将何英擁入了懷中。溢出的水仿佛承載不住這份感情。

“我只有你。”餘燕至輕聲道。

何英小聲道:“我只有你。”

“我心裏只有你。”

何英反手摟住他,阖起眼簾,胸膛緊緊貼着他的胸膛:“我心裏……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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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易容成仆人模樣的季辛、餘燕至和何英,跟随邵秋湖一同前往聖天門,堂而皇之出現在了屠魔大會上。

時值小寒,呼吸間滿是白霧,但與冰冷空氣截然相反的是大會上衆人熊熊燃燒的怒焰。

寬闊的場地中,各派掌門、各路俠士與江湖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被安排了坐席,餘下随從則站在了後方。間或有聖天門下人穿梭其間,添茶遞水。邵秋湖剛要端起茶杯,看了看杯口處微不可見的一道裂紋,又将手縮了回去。

場地前的高臺上,裴幼屏形容肅穆,慷慨陳詞。說的無非是掌門與幾位師弟遭人暗算不幸身亡,羅剎教居心叵測,梅清罪無可赦;為報血仇,為維護武林和平,邀衆人伸以援手,共除邪魔!

臺下紛紛應和。

此回,梅清就算不死也不敢再貿然現身,至于餘燕至,他的“罪行”乃他親口招供,想翻案?難也!裴幼屏平靜地掃視一圈,仿佛這些聲音是在為自己的“成功”歡呼慶賀,他努力地克制着內心興奮,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握成了拳。

透過人群,死死望住裴幼屏,何英同樣握緊了拳頭。他想當場手刃仇人!可他不能這樣做,若殺了裴幼屏,真相亦會石沉大海,這世上就無人能還餘燕至清白了……

似乎察覺到了何英異樣,餘燕至悄悄握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

胸口湧上一股暖流,何英一點點松開了拳頭。

“嘻嘻嘻——”

“呵呵呵——”

突然,非男非女的童稚笑聲鋪天蓋地回蕩四周!

不及反應,在座各派掌門、俠士,包括聖天門弟子竟一個個面色慘白,歪倒在地。

“茶……裏……有毒……”有人痛苦地呻吟道。

邵秋湖急忙端茶飲下,随即又吐了出來,從季辛手中接過藥箱翻找能暫緩毒性的藥。

“奈何橋,徒奈何,奈何橋下忘川河。忘川河,渡忘川,忘川河畔梅花落。梅花落,數梅花,梅花落處凝殘雪。凝殘血,共黃泉,幽幽魂兒随我赴。”

随詭異的語調響起,四具傀儡撐着四把黑傘,從天而降。

僥幸未中毒者提起兵器便與傀儡纏鬥一起,可那些傀儡既殺不死,又因血中帶着致命的毒,衆人不敢傷之,只能趁避開傘刺的空隙想方設法困住它們。

形勢本已不容樂觀,豈料又自四面屋頂躍下一群黑衣人,朝喪失戰力的中毒者撲去。

季辛、餘燕至與何英立刻從倒地的聖天門弟子處“借來”佩劍,以抵擋新一波攻擊。

耳聞此起彼伏的痛吟,眼望水深火熱的戰局,裴幼屏茫然無措,他無論如何想不到,梅清會先他一步行動,寧肯玉石俱焚也不放過他……

是他估錯了,梅清怎會因為怕死而不敢現身?

是他大意了,他知曉梅清在他身邊安插了眼線,可即便已換掉門下全部仆役,梅清也有的是手段脅迫某人為自己賣命。

茶水的毒是某人下的,未飲茶的弟子的毒亦是某人下的。“某人”或許是一個,或許是兩個、三個……

“師兄……”蘇挽棠趴在地上,忍着腹內絞痛,恍惚地望向了裴幼屏。

裴幼屏終于清醒過來,走向她,将她攬入臂彎。

“我知道錯了,我們不該……不該……”蘇挽棠唇無血色,額頭是豆大的汗珠,她一只手捂着腹部,顫聲道,“該受懲罰的是我不是他……師兄,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們的孩子……”

“別怕,”低下頭,裴幼屏在她耳邊輕語道,“你不會有事,我帶你去尋解藥。”

言罷,抱起蘇挽棠,一使輕功奔向前方。

操控者距離傀儡超不出三裏外。波風崗,自己曾與梅清會面的地方……那人一定在那兒。此時此刻,裴幼屏分外冷靜,他決定不再逃避,如果梅清想要的是一個答案,他便給他答案。

“不能讓裴幼屏走!”發現他有逃脫之意,季辛一面應對着源源不絕的攻擊,一面喊道,“你們快追!”

餘燕至與何英相視一眼,即刻追趕上前,一路離開聖天門朝東奔走,片刻後目标已近在咫尺,可四下卻突然冒出幾名黑衣人阻攔了去路。

二人雙劍并行,雲惜劍式再起,直将黑衣人打得落花流水。見他們傷的傷殘的殘,已難成氣候,二人不再戀戰,提劍繼續追趕。

可奔走不過百丈,餘燕至突然頓住了腳步。

何英回身望去,驀地雙眼大睜,不知何時,對方左眼眼角下浮現出了一朵淡粉色的梅花。

當啷一聲,手中的劍随之墜地,餘燕至直直倒下。這一刻,他仍有意識,一張張熟悉的面孔自眼前閃過,在不斷交替的四季背景下,他聽見了夏蟬、秋風、冬雪……

何英一步上前接住他身體,被“沉重”的分量壓垮了雙膝。抱着他跪在地上,何英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一切,剛剛他們還在并肩作戰,他們正在追捕裴幼屏的路上,他們的仇還沒有報。

不是要報仇嗎?

餘燕至為何躺在自己懷中?

為何閉着眼睛?

“燕……至……”何英輕輕搖晃他,他的身體依舊是溫暖的。

…… ……

——我只有你。

——我心裏只有你。

嘴唇一張一合,何英像是又變成了啞巴。

寒風過後,天際飄下細雪,雪落在餘燕至臉上融化成了小小水珠。雪越下越大,洋洋灑灑落了何英滿頭,遠遠望去仿佛蒼然白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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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餘燕至和何英離開三刻鐘後,失去操縱的傀儡便停止了攻擊,衆人合力将餘下黑衣人制服,便即前往援助他們,然而事态的發展卻叫所有人吃了一驚。

他們循着蹤跡在波風崗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蘇挽棠,在趕往波風崗途中找到了何英。他們只找到了兩個活人。裴幼屏死在了一名青年懷裏,那青年也死了,死前仍睜着雙眼,左眼眼角下“開”着朵淡粉色的梅花。

季辛曾依餘燕至描述畫過一幅畫像,所以肯定此人就是梅清,但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麽無人知曉,蘇挽棠被救回後也始終沒有開口。

季辛猜她定是受了刺激,不敢勉強與她,只能派人多加照看。

那邊廂,邵秋湖忙得暈頭轉向。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的眼底蒙上了濃重陰影,倚着門滑坐地面,也顧不得幹淨與否,埋頭臂彎稍作休息。

“邵大夫,孤影城宋俠士似乎情形不妙。”一名弟子匆匆來報。

兜頭一盆冷水澆下,邵秋湖立刻驚醒過來,站起身便大步朝院外走去。因中毒者甚多,季辛将附近大夫全請入了聖天門,在他們的幫助下,已有部分人治愈後陸續離開,而一些中毒較深者則仍需邵秋湖照料。

路上,邵秋湖迎面遇見了童佳,打量了一眼他手中托盤,蹙了蹙眉,道:“他還是不肯吃?”

“嗯……”

“別的本事沒有就會添麻煩。”邵秋湖端過托盤,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

寒風中,童佳咬着幹裂的唇,一聲不響跟随對方返回了居住的小院。

眼望邵秋湖推門步入又反手阖了門,貼着冰冷的牆壁,童佳蹲在了門口。小兔被拴在凳腿上,童佳解開繩子将它抱進懷裏,感覺幾乎有些抱不動了。小兔很白,童佳上個月才給它洗過澡。捏起一把青草,童佳喂到它的嘴邊,小兔蠕動着唇瓣沒有吃。

良久後,一直安靜的屋內響起了耳光聲。

又過許久,撕心裂肺的嚎啕震痛了童佳耳膜,他終于聽見了他的聲音,近得像從自己喉嚨發出。童佳張開嘴巴大口大口喘息,忽然肩膀一縮,頭臉埋進了小兔柔軟的毛中。

哭泣與哽咽隔着一堵牆。

周遭一切都失去了顏色,只剩雪白的小兔和小兔紅得仿佛滴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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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來暑往,秋收冬藏,又逢春暖花開季,山林間草木吐綠,雀鳥歡歌,夾道相迎一匹飛馳駿馬。馬蹄得得,一路奔出山林,奔向了附近城鎮。

停在一家飯店前,白衣人翻身下馬,又将馬背上的男孩抱了下來,走進店內要了幾碟清淡小菜和一籠包子。

觀來者衣着不凡,夥計招呼得尤為熱情,添了茶,便朝那孩童道:“雪花糕是本店一道招牌菜,小少爺嘗一嘗?”

言罷細一瞧去,卻見孩童雙眼緊閉,模樣古怪。

“送上來吧。”白衣男子道。

“好嘞!”夥計一聲吆喝,甩開大白汗巾,嘴裏喊着菜名走遠了。

等菜上齊後,孩童捏起糕點咬了一口,唇邊笑出兩個小小梨窩:“爹,你也吃。”

何英吞下包子又灌了口茶,搖了搖頭:“我不吃。”

“我猜你一定牙疼了。前日,我讓你別吃那麽多栗子糖,你不肯聽,如今見了雪花糕是不是後悔啦?”何魚兒提起筷子在桌面摸索,憑感覺夾了些菜送回碗裏,低頭細嚼慢咽,“剩下的包起來吧,等你不疼了再吃。”

“這點心帶着不方便。”何英把碟子推到了他手邊。

何魚兒輕輕颔首,将雪花糕一掃而光。

走出飯店,何英抱他上馬,跨坐在他身後,扯了扯缰繩縱馬前行。

又日夜兼程地趕了三日路,他們終于抵達了天荒谷。

将馬兒拴在一棵樹下,兩人登上船,何英搖動船槳劃向湖水對岸。

盞茶功夫,小船靠了岸。何魚兒甫一下地就蹲在湖邊洗臉,洗完後還不忘拿手帕擦幹,接着又拍了拍袖口和衣擺。

何英淡淡一笑,牽着他朝谷中走去。

穿過大片園圃,視野裏出現了幾座木屋,屋前石桌正煮着一壺茶,一人立于一旁,緩緩轉身,看了看何英,又将目光移向男孩:“魚兒。”

“邵叔叔!”何魚兒笑容燦爛,謹慎地邁開步伐。

迎上前,邵秋湖将他抱了起來,聲音裏隐含喜悅:“一年不見你又重了。”

何魚兒伸手撫摸他的臉:“邵叔叔沒變。”

邵秋湖不由失笑,可當望住孩童雙眼時,卻又收斂了笑容。他被譽神醫,可對此情形依舊束手無策,何魚兒既非中毒也沒有生病,他一生下便“有眼無珠”。

省了寒暄,邵秋湖抱着何魚兒與何英并肩走向山中,不一會兒,便在山腳看見了一扇光禿禿的石門。邵秋湖摸到藤條掩藏起的機關輕輕扭動,石門應聲開啓。

一進密道即遇寒氣侵襲,邵秋湖将懷中孩童擁緊,加快了步伐。甬道由窄變寬,盡頭一間鬥室,被七顆碩大熒光石照得亮如白晝。

何魚兒坐在石凳上,手指緊緊揪着衣角,他安安靜靜,內心卻激動得不知所措。

何英站立一旁,瞧邵秋湖打開了室內另一道暗門,空雙走進,片刻後又捧着只玉晶盒走了出來。

盒子被放置桌面,邵秋湖點燃線香,随白煙袅袅升起,一股梅花的香氣彌漫開來。

何英仿佛是被那香氣吸引,一步步走上前,小心翼翼掀開了盒蓋。

盒裏蠕動着一條“紅線”,極細極長,靜靜看了會兒,何英咬破食指指尖探了進去。那“紅線”忽而變得狂躁不安,蛇一般猛地纏住他手指鑽入傷口,頃刻便消失無蹤。何英頓覺刺骨冰冷沿臂膀直襲心房,渾身一顫,捂住了胸口。

“你沒事吧?”邵秋湖連忙扶住他道。

何英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吐出,轉身走向暗門。駐足門前,他的掌心摸着冷硬石板,充滿溫柔憐愛,像撫摸情人。時間短暫而漫長,當線香燃盡後,何英緩緩低下了頭。

不知幾時,何魚兒來到了邵秋湖身邊,他幾乎是讨好地攀住了對方的手,小聲道:“邵叔叔,您說我師父今年就會醒的,是嗎?”

邵秋湖默然無語。

當年,若非發現梅清眼角下有和餘燕至相同的梅花圖案,他不會憶起那只記載于典籍裏的“梅花蠱”。梅花蠱是一個統稱,之所以以此命名,只因中蠱者在死後臉上皆會浮現梅花圖案。梅花蠱囊括繁多,效果各異,有些用來尋人惑人、有些則用來殺人。

而其中有一類,會使兩名宿主産生依存關系,那便是“梅花子母蠱”。當母蠱随宿主死亡時,子蠱即會陷入沉睡。

所以餘燕至在梅清死時也跟着毫無征兆地“死”去。

然而,他又不算真真正正死了。

他仍有非常微弱的脈搏,他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因為他一生都不可能蘇醒。

除非有一模一樣的“替代品”。

這聽似天方夜譚,可何英不願放棄,他求邵秋湖試一試。

邵秋湖要他再找一只母蠱。他本意是想何英知難而退,畢竟梅花蠱源于苗疆,只有當地為數不多的蠱術師才懂如何培育,莫論他能否尋見這般異士,即便尋見了,對方也不一定幫他。

可蠱蟲還是被何英找到了。

何英究竟費了多少功夫,邵秋湖不知道,他信守承諾做了該做的。何英盡力了,他也盡力了。有時候,希望比絕望更折磨人。

“魚兒,這裏冷,你随邵大夫先離開吧。”何英背對孩童道。

何魚兒憂心忡忡地喚道:“爹……”

“聽話。”

鼻子一酸,何魚兒晃了晃邵秋湖的手,仰頭喃喃道:“邵叔叔,求您,求您救救我師父吧……”

彎腰抱起他,邵秋湖看了看何英背影,眼底是一閃而逝的哀傷,終于,他垂下眼皮,扭頭走出了石室。

孩童的乞求聲漸漸遠去,當完全消失耳畔後,何英有了動作,他走入暗室,在晶瑩剔透的冰屋中一眼望住了那人:雖頭發花白但面容年輕,幾乎不曾留下歲月痕跡。

注視片刻,何英走上前坐在了床邊。

輕輕牽起餘燕至的手,手心朝上平展開來,何英先拿指尖戳了戳,看他沒有醒,便竊喜地畫起烏龜,一遍一遍,畫了許多只。

何英想用它們換小兔子。

兔子跑得比烏龜快,它得意洋洋,因為一回頭就能瞧見慢吞吞跟在身後的烏龜。某次,兔子依舊回頭去瞧,卻不見了烏龜蹤影。它氣惱烏龜跑得太慢,于是蹲在樹下等。日升月落,鬥轉星移,春天裏它數花瓣,夏天撲蝴蝶,秋天踩落葉,冬天,它冷得縮成了一團。兔子等了太久,望了太久,雙眼變得通紅,它納悶極了,烏龜去了哪兒?

指尖一顫,何英擡手捂住面龐,往事不可抑制地湧現腦海,全是他,全是他!可他在哪裏?自己究竟把他丢在了哪裏?

何英簡直想不起來,他忽然覺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餘燕至,餘燕至正好好地活在某個地方。

咧開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何英重新擡起頭,伸手撫向了餘燕至左眼下的梅花。千辛萬苦養育的盅蟲毫無效果,他沒有醒來,何英想,這或許是餘燕至自己的選擇,他并不願醒來,因為他的人生充滿苦楚,他活得太累了。

緊挨他躺下,何英側身望着他,指尖輕點他雙唇,從唇滑向胸口,最後來到胯間握了握那柔軟的事物,接着又拉起他的手,引領他撫摸自己的唇、自己的心、自己的欲望。

“夠不夠?”空寂冰冷的室內,何英問道。

餘燕至睡容安詳,仿佛做了好夢。

“你還想要什麽?”額頭抵住餘燕至的頭,何英閉了雙眼,“什麽都可以。”

四周安靜極了。

“你說無論前路如何,我們都在一起。你說心裏只有我……你說會對我好,比師父更好,”眼睫顫動,何英輕聲道,“騙我的麽……”

“我心裏只有你,會對你好,不騙你……”何英伸長胳膊擁抱他,“我以後再也不欺負你了。”

四周安靜極了,除了他的自說自話。

摩挲着餘燕至臂膀,何英似乎想溫暖他冰冷的身軀:“我們明日就走,如果不喜歡我住的地方,回落伽山好嗎?回去剛趕上掘竹筍,小時候——”

何英閉了嘴,挖空心思搜尋,發覺實在找不出許多相親相愛的故事,于是慚愧地蹭了蹭餘燕至耳廓:“我以前真壞啊。”

“我那麽壞,你喜歡我什麽?”何英仿佛有了新發現,忽而支起身體趴在了餘燕至身上,笑道,“你不用說,我知道。”

其實他不知道,沒人告訴他。

“你什麽我都喜歡!”何英揚起下巴親了親餘燕至的唇。

也沒人問他。

感覺有些自讨沒趣,何英重新躺回餘燕至胸膛,百無聊賴地亂畫起來——大大的圓,四只粗粗短短的手腳,半縮的腦袋和一根細長尾巴……

——我是烏龜精?

——你是我的尾巴?

兔子以為中計了,它明明該跟在烏龜身後,它回頭去找,翻山越嶺,日夜奔波,茫茫天地間只有它雪白身影。

何英頭腦清醒,知道應該離開這冰冷的屋子,可他太疲憊了,一動也不想動。他用了兩年時間尋找母蠱,用了六年時間等待母蠱蛻變……沒有餘燕至的生活他過了八年,接下來還有第二個八年、第三個八年,直到死的那天。

萬籁俱寂,兔子環顧四周,雪地上只有一排孤單的腳印。它找不到烏龜,安靜地蹲在了雪中,孤零零傷悲着,心碎成一片片雪花,掩埋住了自己。

四肢漸漸僵冷,何英呼出一口氣,一點一點閉上了眼睛。

昏昏沉沉間,感覺一只手臂搭在了背上,仿佛擁抱着他,何英彎了彎唇,這分量真實得幾乎不像夢。

“何……英……”

沙啞的嗓音缭繞耳畔,何英輕輕應道:“嗯……”

“何英……”

第二聲緊接傳來,那只手突然移上他腦後扯住了他的發。

微微刺痛使得何英皺了眉,因好夢被擾不耐地擡起頭來。

朦胧視線裏,那蒼白的臉龐鑲嵌着一雙黑色眼瞳……

何英怔了怔,猛地翻身坐起,從狹窄的床鋪“咚”一聲摔滾在地。

餘燕至像具行屍走肉,手腳并用跟着跌了下來,雙眼直直盯着他。

何英吓傻了,回過神後便即往外爬去,邊爬邊大喊道:“邵秋湖!邵秋湖!”

餘燕至一把抓住他足踝将他拖了回來,猶如大片陰影緩慢地覆蓋他,最後将他牢牢鎖在了身下:“不……許逃……不許……”

何英還在絮絮念叨着邵秋湖的名字,剩下不及脫口的半句是:他醒了!

“你要去……哪裏……”一瞬不瞬望着何英,餘燕至眼圈通紅,雙唇抖得厲害。

哽咽在喉間打轉,何英出氣似的洩露了兩聲哭音。

餘燕至仿佛山頂滾落的巨石,全身的重量壓向他,将他堵在胸腔的聲音擠了出來。

何英雙臂勒緊餘燕至,哭得痛快淋漓,簡直要哭出心肺,積攢了幾千日夜的思念終于盼回了傾訴之人。

烏龜傷痕累累地來到兔子面前,它不慎落入了陷阱,苦苦掙紮,只為再見到小兔。兔子紅彤彤的眼睛淌下透明淚水,歡喜地蹦跳上前,再也不願跟它的烏龜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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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