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美膩的蝸牛

那只手往下,露出了一張不似人的臉,五官嚴重的扭曲,腐肉叢生,一雙猙獰的眼正貪婪的望着面前的三人,喉嚨裏發出含糊不清沙啞難聽的吼聲。

雲吞走上前一步,看着那只魚妖。

魚妖可怖的五官上露出一絲疑惑,之後好像認出來他般,兇狠的盯着他,張開滿是粘液的嘴,猛地從水底撲上來。

雲吞靈活向後一退,咽了咽口水。

“他認識你。”花灏羽警惕的與雲吞錯站一步,有意無意将他護住。

雲吞點頭,“鱗~片~是~從~他~身~上~取~下~的~”

穆啓的胳膊便也是被這只魚妖吞下的,雲吞當時重返深海,為的就是從這只魚妖身上剝掉一枚魚鱗,解穆啓的毒。

陸英擡手,用千萬道水鏈纏住魚妖,将它緊縛在半空中,問道,“它身上的傷可是你所為?”

雲吞聽他這麽一問,心底一提,放眼望去,那魚妖的身上猶如被鎖鏈抽打般猙獰,傷口鞭痕狀盤踞了整個身體,下半身的魚尾像蝙蝠的翅膀,可怖吓人,一道拇指粗細的傷口深可見骨從魚尾沒入腰椎的位置。

陸英道,“火藺魚妖憑借吃人修得惡靈氣,妄以為能得到成仙,卻不想走的皆是惡鬼兇妖之路,這東西雖法術不高,但窮兇極惡,你能從它身上取得鱗片,安然往返,實屬不易。”

雲吞擡頭望進陸英的眼中,從他淡漠無波的語氣中讀到了一絲高深莫測。雲吞年紀不大,自幼又因為胎中帶傷,身子并不大好,修行遠比不上其弟牧染,唯有的仙澤和修為也是靠爹爹和父親相傳,以及多年浸淫在藥木中修得的,說來,他這一副柔軟的身子骨怎麽也不像能和魚妖大戰一場的模樣。

花灏羽也察覺了不對,轉頭看着雲吞。

雲吞想到那個一身黑袍站在風中的男子,下意識将他藏進自己神識的深處,抿了抿唇,解釋說,“鱗~片~非~我~親~手~所~取~,我~被~魚~妖~打~傷~昏~迷~,醒~來~後~鱗~片~便~在~手~裏~”

他說一半留一半,實則顧慮頗多,雲吞心怕那不知是人是妖還是鲛的那位暗中潛在仙島附近有何意圖,也不曉得神君可否知曉有這麽一人,救命之恩雲吞不能忘,只好言到即止,稍作提醒。

陸英眉峰不動,沉靜道,“你不知是誰救了你?”

雲吞點點頭,聽出陸英的懷疑之意,知曉是自己的含糊讓他起了誤解,便攏了攏袖子,恭敬朝神君道,“所~以~學~生~想~來~見~一~見~魚~妖~,看~可~否~尋~到~救~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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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英的目光落在雲吞白淨的小臉上,未脫稚氣的少年周身帶着淡淡溫軟,一雙橫斜入鬓的眉俊雅中含着沛然正氣,他将雲吞看的有些緊張,輕咬下齒,露出兩枚圓圓的酒窩。

陸英忽然笑了出來,放開被緊鎖的魚妖,一聲水聲在潭子中濺開,道,“你不必緊張,本神君并無他意,你有心将此事告知于我,是作提醒,我怎會責怪于你,島上有數千子弟,作為醫者,思慮深,顧諱多,也是對生靈的尊重。”

雲吞聽他這麽說,心底算是松了一口氣,慢吞吞清脆脆道,“還~望~神~君~多~留~意~”

陸英微微低頭,問,“你想讓我留意此人可否會傷着學生,還是留意此人動向?”

雲吞愕然擡頭,心想,這有什麽區別嗎。

直到與花灏羽離開紫坤小樓,雲吞都想不通忍冬神君的意思,擡眼看見大步走在前面的白狐貍,伸手指戳戳他肩膀。

花灏羽冷着臉轉過頭。

雲吞眨眼,嘆氣道,“欸~,溫~緣~說~的~沒~錯~”

這臉也太兇了。

花灏羽擰眉瞪着他,不提溫緣還好,一提便是一肚子的火,千防萬防這麽久,卻沒防住這只蝸牛,竟然不知何時住進了那小狐貍的寝房。

花灏羽再兇,雲吞也不怕他,問,“神~君~是~何~意~?”

花灏羽斜眼睨他,這只蝸牛不是聰明的很嗎,不是讓溫緣崇拜的厲害嗎,怎麽現在蠢的一比那啥,他冷冷道,“神君是想知道你對救你的那個人是什麽态度。”

說完,一揮袖子,不理會雲吞,自己走了。

島上淺水沒過沙灘,午後的陽光透過婆娑的樹葉撒了一地細碎日光。

雲吞化成蝸牛趴在一塊圓潤的鵝卵石上,抖着觸角左右看了看,四下無人,從小殼裏叼出一只粉藍色的蝴蝶結挂在脖子上,探着觸角往鵝卵石前的小水坑裏瞧,美滋滋望着裏面的倒影,一根觸角彎下來托住自己軟軟的小臉,一邊美一邊想,他對那人什麽态度?自然是救命之恩沒齒難忘,他日有緣,必定要報上一報。

身後翠綠的竹林子裏如海浪蕩起幽郁的綠色,一只紅嘴的海鳥輕輕落在小蝸牛身後,靜悄悄的擡起爪子,撐起翅膀,仰起鋒利的尖嘴打算捕食這只美膩的蝸牛。

海鳥剛落下爪子,幾道銀絲無聲無息從天而落,瞬間纏住海鳥的尖嘴,朝林子深處帶去,沒發出半刻動靜,層層林葉間幽幽閃過半片衣角。

雲吞把他爹‘穿的太鮮豔會被鳥吃掉’的警告忘的一幹二淨,自顧自正美着,殊不知自己差點成為鳥下美食。

神君的親自召喚讓雲吞和花灏羽在四大學堂中風頭正盛,島上各科夫子對其褒貶不一,有人以為年少出名,恐有傷仲永之果,不過也有夫子則覺得二子勤勉刻苦,低調謙和,心懷慈悲之心,必将大有所為。

不管讨論有沒有結果,雲吞的日子卻過的愈來愈好,大抵是他看起來比較容易親近,學子每有疑難雜問便捧書前去讨教,解惑後總會送些瓜果零嘴作為報償。

這些東西雲吞是不吃的,自然便美了跟在身後的灰狐貍,一段時日後,溫緣深感自己頗有發福之态。躺在島邊的巨石上給肚皮曬太陽,将一身的毛發都曬的松軟,爬起來去尋雲吞讓他偷偷給自己開些減肥的藥。

灰狐貍噠噠噠跑走,從身後的竹林中走出兩人來。

花連不屑道,“表哥你就這麽任由這兩個人踩在你的頭上?明明表哥的醫術更為高明,那雲吞算什麽,還有那個狗仗人勢的溫緣!”

花連憤憤不平的說着,沒看見花灏羽原本帶着的若有若無的笑意徹底冷成寒冰,一雙狹長的眸子泛着危險的警告,他微微垂眸,遮住表情,一言不發的望着溫緣離開的方向。

學堂月試連着考了三日,溫緣頂着兩只大大的熊貓眼趴在桌上望着一臉複雜的雲吞,問道,“你也怕考四嗎?”

雖然雲公紙平日裏不怎麽看書,課業也是他給寫的,但溫緣就覺得,他應該都會的。

溫緣一問,聽見話的人都圍了過來,顯然十分關心雲吞的回答。

雲吞低頭,一手搭在另一手的脈象上細細的摸,片刻後又拉過溫緣的毛爪子,将他變成手切脈,溫緣不知他做什麽,伸長了脖子,将狐貍眼湊到雲吞跟前,“腫麽了?”

雲吞望着桌子,露出一個郁悶至極的苦笑,悶悶說,“有~一~科~,我~做~錯~了~”

月試共有十二科,分的是‘望聞問切’四項診法,‘內外兒婦’四類大科,以及四本上古流傳至今的經書,考試的內容涉及範圍廣,從倒背如流的經書到精煉的上手針灸切脈下藥續骨,難度不小。

溫緣拍拍他的肩膀,略顯崇拜的安慰道,“你竟然還知道自己做錯了,我連做對了什麽都不知道。”

周圍的學生皆是附和,紛紛贊嘆,雲公子竟然知曉自己哪裏做錯了。

雲吞,“……”

月試的成績很快便張榜公布了,由于雲吞和花灏羽風行正盛,放榜那一日不少夫子和同窗将關注放在了二人身上。

醫學四書熟背默考,望聞問切四項診法,雲吞與花灏羽分占衆多科目的前二甲,其中元首則雲吞居多。

花灏羽,“恭喜。”

雲吞,“同~喜~”

豔羨周圍一大群學子。

學堂用午膳時,溫緣捧着一大盤青椒炒肉末,看着雲吞憂郁的給一株翠綠的草藥塗蜜,“為何不高興?”

如果是他考的,興許尾巴都要翹到天上了,還要翹兩天才行。

雲吞慢吞吞吃着草藥,藍田蜜甜膩的香味伴随着藥草的苦澀化作奇異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他将梨木小勺含在口中,欲言又止的望着溫緣,想說什麽,嘴唇動了動,卻只道,“下~午~你~要~好~好~聽~課~”

溫緣當時不明白雲吞的意思,直到胡子一大把的韓夫子将試卷丢在雲吞面前時,他才知道雲吞考完試所說的他錯了是為何故,讓他自己好好聽課又是為何。

韓夫子胡子一大把,氣的臉色通紅,顫顫巍巍指着雲吞,道,“三門醫科你樣樣第一,為何到了老夫這婦人之科,你竟然寫了全錯,雲吞吶雲吞,你是看不起這一科,瞧不起生你養你的女子,還是對老夫有意見呢?”

雲吞委屈的捏着衣角,軟軟糯糯說,“學~生~知~錯~”

韓夫子吹胡子瞪眼,身為人師誰不想能教出來個天資卓絕的學生,他雲吞每門課業沒下二甲,各科夫子明着不說,暗地裏樂開了花,若他日此子有望懸壺濟世,成為醫家聖手,作為夫子臉上也是沾了極大的光,可不想,他教了一輩子的學生,竟然将最聰明的學生教了個零分,擺明了就是雲吞對他這夫子有意見。

“你錯哪裏了?!”韓夫子怒道。

雲吞擡頭看了他一眼又連忙低下了頭,瞥到花灏羽若有所思的望着他,雲吞抽了抽鼻子,“哪~裏~都~錯~了~”

韓夫子氣呼呼的扶住桌角,拿着教鞭遠遠指着他,“你還知道自己錯了!出去站着,想明白為什麽全錯了,老夫就讓你進來。”

又被趕出去了,雲吞哀怨的想,收拾好自己的小書包,抱着一路逶迤穿過學堂,甩掉滿堂同窗的紛紛議論,去學堂門口反思去了。

身後的黃竹門吱呀一聲關了起來,雲吞一屁股坐在臺階上,屁股還沒坐熱,就見白底黑面熟悉的鞋子落入了眸中。

“這次為何被趕出來?”陸英居高臨下的望着他。

雲吞嘴角抽了抽,心說怎的他每次被夫子責罰都會遇着神君呢,他想不明白,反過來又想,是不是他要遇見忍冬神君了,才會受罰呢,這麽一想,雲吞看向陸英的眸中夾雜了幾分幽怨,莫非神君是他的災星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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