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不要臉了

方尺寒有些驚訝, 又像是早有預料, 擡戟擋住雲隙的劍鋒, 退開一步,腳下踩住枯木淩空一擰身子,朝四周的天兵天将發號施令, 走!

他下達的命令不是殺, 七個天兵立刻化作銀甲白鳥穿過交錯縱橫的枝幹朝天空飛去, 還未穿出林子,便被牧染半路截住, 擡手用劍鞘砸在一只白鳥的翅膀上, 斷了它的前路。

牧染絲毫不輸父輩, 朝幾只白鳥微微一拜, 低道一聲失禮,劍尖攪弄空氣,在林中刮起陰冷的狂風, 将周遭的落葉枯枝一甘卷起紛紛揚揚砸在天兵身上。

胡枭山裏遠遠能聽見狼嗥嚎, 野獸身上腥惡的臭味隐隐傳了過來。

蒼歧懷裏的雲吞皺了下眉, 稍稍調整了下姿勢乖乖趴在他懷裏昏睡,不喑世事的模樣。

方尺寒身披銀甲,額上滿是汗水,他自知抵不過雲隙,邊打邊退,想要找出空隙逃走,但顯然此時此刻面前的人不是善茬, 絲毫不給他喘氣的機會。

蒼歧觀望了會兒,心想,這只蝸牛真能打,也是真兇悍,将目光放在身旁這位不顯山露水的妖神身上,嗯……蓋世英雄,降蝸好漢。

發覺他的目光,牧單扭頭,與蒼歧對視,淡定道,“家風彪悍,規矩森嚴,若帝君有意入戶,還望循規蹈矩,謹遵門規,尤其是前三條。”

蒼歧好奇,“還望神子賜教,前三條是…?”

牧單連眼都不眨,端的一副當家之主的模樣,胡謅道,“未婚先孕,衣衫不整,腹诽謗人。”

蒼歧,“……”

公公,他錯了,以後他連想都不想了。

牧單沖進厮殺中,做了收尾,沒多久,就将五花大綁的方尺寒和天兵丢做一團,替雲隙擦掉身上的血漬。

方尺寒低頭吐出一口血,嘶聲道,“雲隙切莫忘了當年伽勒王的下場!如今你明目張膽包庇蒼帝,颠倒黑白,有負天帝信任,你扪心自問,可否對得起帝君與天下蒼生!”

雲隙扯過帕子蹲在方尺寒跟前認真擦着手指,冷淡道,“我不需要對得起帝君和蒼生~,又不是我兒子~,別說的那麽親~。我念你當年與我等并肩而戰的情分上放過你~,只要你切勿透漏吞兒和那混蛋帝的關系~,這交易你可做~?”

蒼歧摸摸鼻子,混蛋帝是誰,一定跟他沒有關系,就是為什麽鼻子很癢,阿嚏,蒼歧側過頭打了個噴嚏。

“你以為你能瞞過誰,就算能瞞過,又能瞞多久。”方尺寒譏笑。

雲隙道,“不用你管,這筆交易你做不做?”

方尺寒擡眼看他一眼,垂下頭盯着腳下枯木落葉,半晌後,他點了下頭。

雲隙擡手,要放開他身上的繩索。

“爹爹。”牧染喚了一聲。

雲隙抿下唇,搖頭,揮劍将方尺寒身上附了咒決的繩索劃開。

方尺寒低頭朝他道謝,雲隙理都不理扭頭便走,轉身的瞬間無意将後背的命門露了出來。

方尺寒低着的眼中寒光一閃,長戟的冷光在昏暗的密林中泛過一道晦暗的光澤,直沖着雲隙後心刺去。

他的動作極快,卻不料雲隙後背像長了眼,後撤一步,反手将一柄劍捅進了方尺寒的右肩上,穿透堅硬的盔甲,濺出一捧溫熱的鮮血。

“我給過你機會了。”

方尺寒面容猙獰,大吼一聲斬斷自己的肩膀,化作一道白光,頃刻之間消失在了胡枭山林。

林中刮來帶血的風,雲隙眉眼之間盡是疲憊,丢掉素窄的劍,向後一軟被牧單抱進了懷裏。

“你剛剛太冒險了!”

雲隙幽怨的盯着蒼歧,扭頭望着黑漆漆天幕,一點星辰都未有,沉悶的像一張大網将他們全部遮了起來,仍由誰都撕不開這沉重的黑暗。

“你擔心的還是要發生了。”雲隙趴在牧單肩膀上有氣無力道,“我給過自己和他機會了。”

一片黑雲遮住黯淡的月光,将最後一點光芒收入了黑暗之中,牧單笑了下,“仙與妖自古便不合,他會忌憚你我不是沒有道理,四界相融平靜了二百多年,足夠了。”

他們陷在被沉沉黑暗和揮散不去的陰霾之中,前途免不了又是一場四界大亂,此時就像是二百年前被奎壁惡獸的穢氣遮住的浮世,一場血雨腥風即将又被刮起來,雲隙想到師父、牧單、鬼王鬼後,所有喪命在暗無天日的青西海中的人,他感覺渾身冰涼。

黑暗興許只有用鮮血來撕開。

就在氣氛快要被陰森和悲涼凍僵時,林子裏腥惡的風忽的夾雜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清香。

雲隙擰眉擡起頭,嗅出了這抹清香是什麽。

那是冰雪消融,春光傾瀉,萬木抽枝散發出來的草木芬芳。

接着,這絲清香拂過枯木落葉,鮮血屍首,所經之地,草木吐芽,原本沉悶的黑暗被覆蓋上一些柔和的綠光,如螢蟲的光點,瞬間開滿了整個胡枭山林。

下一瞬間,漫山遍野都被這無邊無際柔和的熒光照亮。

熒光所耀之處,草木複蘇,滿是生機。

雲隙擡眼看着站在熒光之中的男人,以及他懷中正沉靜呼呼大睡的雲吞,他的心砰砰砰跳動起來,這不是二百年前了,興許……

“諸位莫要擔心,縱是山窮水盡,本君也會——啪!”

蒼歧剛開了個頭,臉上就被一只小手拍了一巴掌。

雲吞在他懷裏翻個身,渾然不知,嗅着蒼歧身上天生的藥香,睡的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他啧啧嘴巴,呓語道,“……醜~蘑~菇~,太~亮~了~”

刺蝸觸角了。

“……”

周遭的熒光忽的憑空暗了兩個色調,蒼歧将小蝸牛穩穩抱着,望着眼前三只妖,心想,幸好是自家人,威嚴和臉什麽的就不要了。

他低聲說,“夏族人生性貪婪善妒,諸位掌管妖界多年,妖中知妖神不知天,縱然二位斂去鋒芒,不其張揚,俯首稱臣,但總歸會成為昊塢的一塊心病。”

而他就是最好的例子,即便封在笕憂島下,仍舊被昊塢擔驚受怕盯了這麽多年,更別說相當于妖界中土皇帝的妖神和雲大人。

蒼歧道,“蒼歧不敢妄言,但還請諸位賦予信任,蒼歧便是身死魂散,也定會護諸位周全。”

這位帝君不是普通人,若是小蝸牛說這種話,他爹爹和父親大多會是感動和會心一笑不做他想,而蒼歧這位上古的大神則像一枚定心丸,幾句話的功夫就讓三人陰霾盡逝,連帶着看周遭暗沉沉的黑暗,覺得莫名心安,熒光浮動,甚是唯美。

衆人踩着滿山熒光朝山外走去,在黎明升起的剎那,一道雷光瞬間劈在了他們身後的胡枭山中,山中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徹底照亮了晦暗的天邊。

詭麗的天空出現浩浩蕩蕩的雲霭,裏面閃爍着天兵天将盔甲的冷光。

牧單道,“天帝已經知曉了。”

牧染持劍和父親一塊護着懷裏的大蝸牛,抿起唇,身上沉穩不動的大将之風已然可見雛形,道,“既然如此,破釜沉舟,天帝當了那麽多年的蒼生之主,也該換了。”

他看了眼蒼歧,“蒼老師覺得呢。”

蒼歧若有所思的望着端莊穩重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心裏抖了機靈,興許他知道該送什麽嫁妝給小叔子了。

“小…染兒說的沒錯。”

牧染睨他,你才是小染兒,別喊得這麽親。

而後,長風席卷雲端,三十三重天上天帝大怒,怒斥風雲,派遣三萬天兵下至三界,捉拿叛亂之徒,至此,維持平靜和秩序的妖界大亂,各結界群妖興起,野心曝露,各據一邊占山為王,開始了長達數月的割據稱王之争。

從一個人被天下通緝到兩個人被通緝,再到攜家帶口,帶着婆婆公公被天下通緝,蒼歧一想起來,就覺得……嗯,有家真溫暖。

當然要是那只蝸爹爹別在總是虎視眈眈瞪着他,害他不能和小蝸牛親親摸摸拉小手,就太好了。

幾人一路被天兵天将碾着屁股厮殺,終于在泱泱大海之上尋到了一處隐蔽的海島,當即就決定在此處休息幾日再做打算。

人海戰術在任何兵法謀略之中都屬于上乘戰術,雲隙被數不清的天兵天将追殺的不耐煩,氣呼呼趴在一塊小貝殼之上,甩觸角。

遠處寒煙淡淡,一望無際蔚藍的大海讓人心境開闊,海浪拍打在海島的岸邊,在沙灘上留下小小的水坑。

雲大人就把小貝殼當沖浪的板子,在水坑裏飄的不亦樂乎,兇悍的慢吞吞道,“當年伽勒王攻占鬼界~,本蝸向天帝借兵~,他不過也只給了三千~!”

現在竟然出手這般大方,照着十倍的兵力來追殺他們。

雲隙愈想愈心涼,委屈巴巴的甩着觸角撲到牧單手心,一揚觸角,沒看到蝸寶寶和蒼歧的蹤影,當即觸角一支棱,“吞~兒~呢~?”

他推着牧單,“快去把吞兒招來放在我眼前~”

防火防盜防靈芝,真是一眼瞧不着就會被占去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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