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蝸要生了

大茫荒是天界一處隐秘的結界, 所有罪無可恕的仙官都會被丢進裏面,青瀛剛上天時就聽說過這裏, 引路的仙官暗中告訴他,這裏面只要進去,就再也別想出來。

後來青瀛才曉得,大茫荒養着一群孤剎魂, 這些魂是上古時期戰死的英靈, 于天地飄渺無處安去,被放置在了大茫荒中,如今已有好幾萬年了, 孤剎魂被消磨的沒有感情沒有意識,卻骁勇善戰, 所向披靡。

當年天帝剛為蒼生之主, 各氏族神祇争奪土地權勢,精怪橫出,無人肯低頭稱臣, 天界無可用之才, 存亡之際, 天帝進入大茫荒以半身修為喂養了三千孤剎軍, 下放四界, 替其平複江原大河, 收回天權,鑄造了唯天界獨尊的局面。

青瀛垂眼站在天門跟前,望着下面雲海缥缈, 連天帝都要卸去一半的修為喂養孤剎軍,更別說他一個文職仙官了,說是讓他送死也不為過。

其實仍舊是不信任他吧,青瀛想起雲隙這些年低調的生活作風,勾了勾唇,抱胸看着走出來的方尺寒。

“方将軍,三萬天兵折損多少了?”

方尺寒盔甲幾日未脫,滿身寒光映着他雙目陰冷肅殺,“不該問的事上仙還是不要過問。”

青瀛挑眉道,“方将軍方才應該聽到了,天帝任命我為孤剎軍的前鋒,若我不問個詳細,這大茫荒的孤剎我要何時喚出才算妥當?”

若非天兵天将不中用,連幾只妖都捉不住,天帝又怎麽會出動孤剎軍,方尺寒握住長戟的手背乍起青筋,虎視眈眈的盯着青瀛,“他斷我臂膀,辱我天規,藐我君主,勾結罪帝,已犯下不可饒恕的罪,上仙若是有自知之明,就該知曉自己現在要做的事,而不是在這裏向我打聽消息,諷我軍将!”

說罷,方尺寒一身煞氣離開了天界。

青瀛看着他背影肅殺,收起漫不經心的表情,心道雲隙這只該死的蝸牛,除了吃就是結仇、結仇,再結仇,明明哪裏都不讨喜,怎麽就讓寒舟一見鐘情。

他閉了下眼,真到了動用孤剎軍的那一日,他就離耗盡修為以身殉職不遠了。

出了海,人間已是隆冬,聽牧染說,不出十日人間就要過年了。

雲吞從蒼歧懷中探出兩根觸角在風中飄啊搖啊眯眼看着腳下的山脈愈來愈荒蕪,北方冷的厲害。

天兵暫時被蟒嬰擋在了海上,剛好留給他們足夠離開的時間。

他看了一會兒,總覺得心裏慌的厲害,抓心撓肺惴惴不安。

蒼歧穩穩的踩着雲端,低頭看了一眼,“怎麽了?”

“北~方~冷~”雲吞道,“都~是~雪~,能~不~去~嗎~?”

離開海島之前,牧單收到了雪蒼山狐貍的書信,那是花灏羽的老窩,連綿的雪峰之上有成千上萬的狐貍,向他們傳信的是花氏的族長,也是花灏羽的祖父。

送雲吞入笕憂仙島之前牧單已派人将島上所有的小妖調查清楚了,恰好花灏羽與雲吞交好,若是能得到花氏一族的支持,從北攻下,清繳企圖占山為王的妖,算錦上添花的好事。

蒼歧擡袖給他擋住風,他目力極好,幾乎能看到伫立在天邊盡頭的雪山之巅,但他卻立刻收住了風,站在雲端上,“是很冷,若是你不想去,我們便不去了。”

雲吞點點觸角,又卟棱卟棱搖搖,小黑點看着有些不安,他叼着蒼歧的衣襟,有氣無力道,“我~是~真~的~不~太~想~去~”

他打個寒顫,一想起雪就覺得冷。

他這模樣明顯不大對勁,蒼歧停了咒決,帶人落到了腳下的一座荒山上。

這山是真的荒,漫山遍野都是青黑色的石塊,腳下站的地方扒拉一下,還是堅硬的岩石。

雲隙随後跟來,“什~麽~事~?”

蒼歧把雲吞放在手心托着,揉着他的小殼,“哪裏不舒服,和我說說乖。”

山頂的風摩擦着山石沙沙作響,雲吞觸角焉焉的,在他手心轉了個圈,顯得有些煩躁,“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怎麽了,就是煩,拿觸角抽蒼歧的手心,周圍的人圍了一圈,大眼瞪小眼瞅着花骨朵大小的東西猜測他的心思。

雲隙心道我也爬上去算了,說着就要化成蝸牛。

雲吞甩了一會兒觸角,可憐巴巴說,“不去有雪的地方~,去有土的~,要那種好軟好軟熱乎乎的土~”

蒼歧還沒想明白要土做甚麽,手心一涼,一只大蝸牛就已經爬了上來,用觸角戳了戳雲吞露在外面的肉肉,感覺裏面硬鼓鼓的,喜道,“瓜~熟~蒂~落~,快~生~了~”

蒼歧一愣,眼睛鼻子都是呆呆的,雲吞一時也沒反應過來,他給別人看病時倒是一把好手,落在自己身上就有點懵,只能憑着本能找合适的地方。

牧單見蒼歧這二愣子模樣跟見着了當年的自己一樣,“別楞着了,我們改方向,去暖和的地方。”

牧染摸摸鼻尖,心想他都要當舅舅了。

一行人當即朝南飛去,他們行跡隐秘,遮星掩月,為雲吞尋找合适生産的水土,小蝸牛大約是臨近生産,渾身都不舒服,挑剔的厲害,一天到晚都被肚子裏的動靜吓的魂飛魄散,睡也睡不好,兩三天下來瘦了一圈,不安的被蒼歧抱着,精神虛弱。

“還難受嗎?”蒼歧親了親他額頭。

雲隙在一旁張牙舞爪,被牧單按住了。

雲吞恹恹閉着眼,還不到生的時候,可肚子裏持續的悶疼讓他吃了不少苦頭,逮住誰都想在跟前哼哼幾句,惹個心疼。

雲隙氣的不行,他倒是生過,但也不會接生,這種事本就是蝸牛天性,該生的時候就生了,講不出個經驗,只好心疼巴巴的瞪蒼歧,恨不得啃了他。

他們正一心一意撲在為雲吞尋找合适待産的地方,還不知曉此時萬象街銀兵冷甲站了一排,将萬象街徹底封死了。

一只小刺猬從妖中鑽了出來,轉眼化成個纖細白淨的少年,他脖子上戴着枚精致小巧的金剪子,正是木果子,他絲毫沒有當日見雲大人和妖神的羞澀,凝着眉稍,“方将軍,你用萬象街來要挾雲大人,怕是不光彩吧。”

雲隙和妖神藐視天帝頒布的緝神诏,光明正大站到了蒼帝身旁,萬象街上群妖無首,一時間秩序紊亂,幸好有果子站了出來,才令萬象街不至于同其他妖群聚集之地,占山稱王,頃刻之間就将雲隙這些年所作所為忘了一幹二淨。

方尺寒表情冷淡看着他,心中稍有思忖,木果子同其他的妖不一樣,是天界生子神木緒卿上仙與一只名為阿團的刺猬妖所生,雖自幼住在妖界,但身上或多或少帶着仙緣,算是個半仙。

他想,若是仙妖大戰,那這位緒卿上仙會站在哪端還說不定。

前有雲隙徇情枉法,此時樹敵愈多對天界愈有不利,方尺寒低聲下令,讓天兵在萬象街上布下陷阱,放出訊號,引雲隙前來,做完這些,方尺寒道,“雲隙叛逃之罪與你們無關,爾等只需靜心留在此處,天帝自不會對其發難。”

萬象街上是尋常的精怪,若是他以此為挾,雲隙叔必定明知是陷阱也要來。

是夜,裁縫鋪裏,木果子召集了幾個街上比較有名望的老妖商讨,還未讨論出個一二,只聽外面一聲凄厲的叫聲,等他們沖出屋外,一只半大的小妖胸腹插着長戟,正汩汩流着鮮血,氣息奄奄。

方尺寒,“任何膽敢向外界傳遞訊息,殺無赦。”

他本以為是鎮壓,卻不料,萬象街上妖族親近,親眼見小妖被殺,原本恐懼不安的妖群頓時躁動起來,不等木果子攔下他們,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群妖已經和天兵天将殺成了一團,攤位散亂,街上已成戰場。

木果子功夫一般,本來自顧不暇,眼見這些天兵下手狠厲,絲毫沒有手軟,他惱火之際将一位老妖從銀戟上救出來,正打算撿起地上的劍,手腕被人一拽,拉到了一旁。

果子擡頭,“爹!”讓朝後一看,“父親呢?”

阿團臉色不好,“我離開之前天帝派人将你父親囚禁起來,現在天界人人自危,沒人敢和妖扯上幹系,木木脫不開身,讓我來幫你,我送你離開萬象街,去找公子和妖神。”

木果子看着街上打鬥成團,亂七八糟的東西散落一地,孩子啼哭和刀槍碰撞的金石之聲在接二連三響起。

“別擔心,快走吧。”

木果子轉眼化成灰突突的小刺猬,攥住他爹的衣襟,“會打起來嗎?”

阿團搖頭,“不知道。”

木果子憂心道,“若是打起來,父親怎麽辦?”

雲隙與天界斷的徹底,可他們不同,木頭爹是上仙,若是為了他和爹爹被天帝責罰,甚至剝去仙籍,爹爹一定會傷心。

阿團比他鎮定些,從木果子身上挑了個沒刺的地方拍了拍,“公子早就和我說過會有這麽一天,別急,總歸會有辦法,你先走。”

說着,他手心長出一根白慘慘的枝條,正是傳說中的送子神木,枝條沒入黑暗的一端,為他劈開了一道通行的路,木果子回頭看了眼爹爹,鑽進黑暗的前一刻還看見一捧鮮血從一只妖的口中噴出。

萬象街在南,往南的路極不好走,一行人剛到了一處魚米之鄉的小鎮,就見天空陰雨沉沉,竟像是要下起雨來。

雲隙蹲在地上用一根木桠在幹冷的地上寫寫畫畫,半晌後他丢下木桠,清俊的眉間驟然染上一層冰冷至極的陰郁。

“方尺寒在萬象街。”雲隙說。

不等其他人有所反應,雲隙掰斷手裏的樹桠,一字一句道,“殺我妖族三十六人,傷二百有七。”他擡頭盯着牧單,那些妖裏有的會釀豆漿,有的會煮紫米芋圓粥,牧單以前總會端一鍋回家給他喝,還有的炸出來的油串子比凡間的還要好吃。

而現在卻沒了。

“我等不了了!”

牧單攥住他的手,被雲隙一手甩開,任由誰勸都不聽,立刻要回萬象街去,身後的雲吞發出一聲輕哼,蒼歧手裏的小蝸牛焉着觸角爬到蒼歧指尖邊上,搖搖欲墜的樣子讓蒼歧緊張的不行。

雲吞軟了吧唧勸了幾句,眼下這個情景,不必多說自然是陷阱,他們知曉還往裏面跳就太蠢了。

雲隙被怒火燒紅了眼,他倒是寧願蠢,也要殺回去将那些天兵天将攆出妖界,他氣惱的厲害,油米不進。

幸好還能聽得下幾句雲吞的話,冷清的雙眸端詳着小蝸牛的肚子,雲吞臨産在即,身邊沒個懂點的蝸牛定然不行。

他将怒火強行壓了下來,徒留在心肺裏燒成了一片狼藉。

牧染在城中包下一處農家護院,幾人打算等雲吞生後,凡間過了年再做打算。

盡管天色陰沉,小院外的街道上已經有孩童點着鞭炮嬉鬧玩耍。

他們前腳剛落地,後腳收到牧單回話的花氏一族就追來人了。

那人是個青年,比花灏羽年長一些,手裏持着花氏族長的信物向他們一一拜過。

雲吞肚子裏像有個錐子有事沒事錐他一下,這種疼讓他煩躁又難受,懷裏抱着一只巴掌大的陶瓷小盆,裏面盛滿了細軟的河沙,誰都不讓拿,自己把自己的産房揣懷裏,總算安心了一點,歪七八扭的倚着蒼歧,向那人打聽。

“花~灏~羽~呢~?”他哼哼唧唧說,肚子一疼,就眼淚汪汪瞅蒼歧,非要讓他親一下,才好受些。

雲隙怕自己忍不住動手揍蒼歧,冷眼旁觀離遠了點。

那人低眉順眼,“少爺此時正在家中等候諸位大人。”

雲吞攪拌着自己要下蛋的細紗,總覺得這人有些不對勁,見爹爹已經打算帶人回屋詳談鎮壓動亂之事,雲吞又道,“溫緣還好嗎?”

那人明顯一愣,“溫緣一切安好,多謝大人關心,不如我們盡快拟定方案,小人也好立刻回去禀告族長。”

“他走時已經懷孕有一個月了,不知道現在可否生了?”雲吞問。

雲隙開門的動作停了下來,扭頭看着花氏使者。

那人眼睛在院中環顧一周,捏着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笑着道,“溫姑娘還沒生呢,興許是快了,沒料到大人還一直記挂着此事,族長知曉的話定然會很開心。”

他說罷,雲吞臉色微沉,一字都不用說,一直注視着他的蒼歧已經在瞬間放出銀絲将他人按在了地上。

雲吞摸着肚皮,慢騰騰道,“溫緣是男的。”

花氏使者猛地睜大眼,轉眼化作一只白狐貍試圖從銀絲中掙紮出來,但卻被身上的銀絲倏地收緊了腹部,勒住了胸腔,他發出一聲狐貍特有的尖銳叫聲,叫的衆人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然後那只白狐貍随即飛快用爪子抓斷了自己的喉嚨。

牧染上去查看還溫熱的屍體,“真身是狐貍,不是假扮。”他蹲着拍拍手,“看來花氏一族反了,是想故意引我們過去。”

雲吞點點頭,還想說些什麽,話沒說出來卻嘤的一聲,手裏的小瓷盆沒抓緊掉了下來,幸好被蒼歧及時抓住。

他朝裏面一跳,化成玉白的小蝸牛趴在了土堆上,用一根觸角捂住肚子,慌急慌忙啰啰嗦嗦吩咐。

“嘶疼染兒去燒水還有爐炭弄幾個進屋裏……嗯但別太熱……唔呼呼父親我要針灸和紗布……爹爹啊好疼幫我挖個洞……我覺得有點髒……寒舟叔你、你就圍觀就行……蘑菇,什麽都別做,抱住我……我要生、生了……”

他說一個字觸角就顫一下,卻絮叨的沒完沒了,蒼歧聽不下去,對着自己直接捏咒變小,沖着土堆裏的蝸牛撲了過去,将他一捧軟軟的蝸牛肉抱住。

“噓噓,不用說,我會照顧好你的。”

雲吞舔了舔變小的蒼歧,忍住不吃掉他的沖動,急促的用軟軟的小嘴喘氣,“好好…那我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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