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超像我的

陰森哼唧的鬼調猛地一停, 正要再起個頭, 就被寒舟尴尬揮散了, 他是出家人, 在阿鼻煉獄尚且能清心寡欲吃齋念佛, 什麽時候動過這鬼念頭,招豔鬼來唱小曲。

雲吞身子還虛, 化成蝸牛趴在蒼歧手心正半睡半醒用觸角給自己抓癢癢,聞言一凝觸角,“我~們~也~去~”

雲隙捏着酒杯抵在唇邊,睨他,“你去了也幫不上忙, 安生等着~”伸手摸了下趴在盤子裏僞裝花生米的蛋蛋,又柔又暖, 舍不得極了。

“我和單兒去去就回~”雲隙站起來揉了揉額角,俊美無雙的容貌上閃過一絲倦色, 這絲疲倦轉瞬即逝卻被雲吞收進了眼裏,他感到心裏悶疼。

若非是他的緣故, 雲隙絕對不會讓局面攪成一鍋又粘又稠的渾水, 雲吞兩根觸角對着揉一揉,甕聲甕氣說, “今~晚~我~和~爹~爹~睡~一~起~好~嗎~?”

雲隙眯眼, 把酒盞中的殘酒一飲而盡,“那你還想和誰睡~!”捏着雲吞的小殼,低頭吻了下牧單的額頭, 揣手裏晃晃悠悠進了房間。

雲吞被他捏着朝身後直抖觸角,他還沒親啊!

顯然,雲隙是不會在意他的想法的。

晦暗的天邊響起了一串鞭炮聲,人間轟轟隆隆這麽一響,舊年的最後一天就要到了。

雲吞本打算和他爹促殼長談,沒料到雲隙只是縮回殼中探出一根觸角拍拍他的殼,張開小嘴打個哈欠,漫不經心道了句來日方長,就眯起眼睛昏昏睡去,看模樣該是累極了。

他含在喉嚨的話在唇上轉了三轉,最後又吞進了肚子裏,雲吞爬過去将小殼倚着爹爹,也準備睡去時,眼風一掃,看到一抹銀光在雲隙的殼中一閃而過。

玉白的殼藏不住光,一瞬間将雲隙的殼照的像小燈籠般明亮,雲吞猶豫着伸長脖子,趴在雲隙蝸殼邊上看了好一會兒,小心翼翼往他殼裏鑽了鑽,想去看看那到底是什麽。

當初他在廟中似乎也見到過。

雲吞怕弄醒爹爹,将動作放的又慢又輕,剛把一根觸角擠進去,就被雲隙擡起小臉壓到了身下,

殼主人哼哼道,“做甚麽~”

“剛~剛~有~道~光~”,雲吞被壓着一根觸角也不敢動,撅着小殼巴巴的說。

雲隙在殼裏翻個身,睡姿很肆意,觸角都不睜開,懶洋洋道,“嗯…天帝送你的佩子…”他一根觸角睜開一道縫,“現在你也不會要了吧。”

他同牧單去笕憂仙島,半路被招上天界,天帝給了他兩個寶貝,一個是縛神罡,另一個是塊琉璃紫的玉佩,雲隙轉念想想,縱然天帝忌憚他與單兒的地位,但對吞兒終究是不賴的。

雲吞沒料到會是這麽個東西,吶吶了兩句,撅起小嘴湊過去親了親雲隙的蝸牛肉,“爹爹,睡吧。”

雲隙松開腹足,讓雲吞的觸角縮了回去,嗯了一聲,沉沉睡去。

翌日,天剛亮,牧單和雲隙便啓程回了萬象街,雲吞一覺醒來不見爹爹,落寞了好大一會兒。

蒼歧見他悶悶不樂,便将蝸帶到街市上轉轉。

人間除夕,街上挂滿了喜慶的紅燈籠,路上奔跑的小娃娃手裏拎着畫了虎獸的花燈站在做花漿糖的攤子前買糖吃。

蒼歧從懷裏取出荷包,荷包裏分文未有,裝了一捧土,土裏埋着黃豆大的蛋蛋,他看了一眼,喜道,“蛋蛋好像大了一點。”

雲吞接過來看看,還是黃豆大,又圓又潤,他眉梢皺了下,“裏面有點黑。”他心裏一凜,“不會是蛋壞了吧。”

這麽小的東西,他沒地方切脈下針,還真有點說不好到底是什麽。

“別胡說。”蒼歧拉着他走到小攤前買了兩只花漿糖,招出銀絲将蛋蛋粘起來挂到雲吞脖頸前,充當一枚昂貴的佩子,讓蛋蛋出來見見世面,“不會的,我能感覺到它的氣息。”

盤在雲吞脖間的蛋蛋被說了壞蛋,不高興的蕩起銀絲,嗖的一下蕩到雲吞纖細凹瘦的鎖骨窩裏,趴在裏面不肯出來了,十分會找地方。

雲吞驚訝摸着脖間的蛋,心想,脾氣忒大,還不給說了。

路邊擺的花燈紅豔豔的好看,蒼歧忍不住上前買了只,站在攤位前苦思冥想,最後畫了一個圓圓的圈。

賣花燈的老板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一雙人,尤其是高大的那個豐神俊朗,五官分明,滿身貴氣和文雅,老板之前是秀才,會些丹青,一見此人就知曉必定不凡,安奈心裏的激動,瞧着蒼歧該畫出個怎麽的驚世傑作,卻不料,他伸僵了脖子,等了半天就等了個圓雞蛋。

……

蛋:超像我的。

紅紙糊的燈盞上,一面是蛋,一面是比蛋多了觸角和花螺紋的蝸牛,幸好這兩樣都極為簡單,蒼歧仔仔細細畫完,深深呼出一口氣,緊張的看着雲吞道,“好看嗎?”

雲吞歡歡喜喜拎着花燈,很給面子,“很~好~看~”

蒼歧這才滿意的付了錢,賣花燈的望着兩人走遠,低頭看着手中威武銀甲墨龍丹青圖一陣心塞,莫名其妙就被秀了恩愛。

隆冬的天晌午還豔陽高照,一片濃雲掩來,擋住天光,沉沉轟隆一聲,眼見就要下起大雨來。

天暗的厲害,幾乎是頃刻之間被誰濃墨重彩塗了一筆,将最後一線金光遮在了雲端之後。

“冷~”雲吞将蛋蛋取下來跟着銀絲塞進荷包裏,“要下雨了~?”

蒼歧從身上憑空摸出大氅将他裹住,微微擡起頭,下巴繃出冷硬的弧度,眸色發沉,“我們回去。”

雲吞點頭,“是天帝幹的?他發現我們了~?”

天邊的雲端厚厚積了一層黑雲,低矮的朝人間壓來,街上的小攤販匆忙收了家當,小孩也被拉走了,地上掉着還沒吃完的花漿糖,熱鬧散去的極快,路上只能見着裹緊棉襖的行人旅客。

轟隆一聲,天空落下第二道雷,雷聲未斷,只見一道紫光自天幕劈開,剎那間乍現的寒光将人間映的慘白。

雲吞躲了下,攥着蒼歧的袖子,“爹爹會不會出事?!”

蒼歧眉心凝成溝壑,将他橫抱入懷,“天雷劈的方向不對,我們先走。”說罷,玄色廣袖翻飛,消失在了枯葉滿地的寂寂長街上。

他們前腳剛進入小院,身後第三道天雷将天空撕開一道猙獰的大嘴,露出腥白的牙齒貪婪撲入三界。

牧染匆忙走出來,“天帝引了天雷,劈得是——”

“雪蒼山花家狐貍洞!”青瀛推門走了進來,身後刮起凄凄寒風,盡是森然。

牧染遲疑叫,“鳥舅?”暗中将袖口的劍喚了出來,雲吞曾說過青瀛和黑狼族長私下見過面,難猜他現在究竟站的哪邊。

屋中聞訊出來的寒舟一身青裟靜靜而站,隔着磚青的小路望着來人,氣息一絲不亂,卻将手裏的佛珠撥快了些。

青瀛好似知道自己并不大受歡迎,抱胸在小院拱門檐下站定,朝蒼歧懷裏的雲吞挑了挑眉,失笑道,“吞兒真厲害,不枉舅舅當初這麽喜歡你。”

随意一撩,就從自己的菜譜裏撩了個上古大神出來。

雲吞不大好意思紅了紅臉,想起胡枭山林裏那只黑狼夾着腥風的尖爪,問,“舅舅,是吞兒看錯了嗎?”

那日在胡枭山林,是他錯了嗎。

青瀛愣了愣,從懷裏摸出扇子,裝模作樣搖了下,擡眼望着陰沉的天幕,說,“興許是,又興許不是,誰知道呢。”

他小聲又說了一句,雲吞沒聽清楚,還想問什麽,就将青瀛收起折扇,仰頭看了眼墨雲滾滾的雲空,正色道,“天帝已經知曉陸玉仙子已死,此時正勃然大怒,剛剛的三道雷引了天火劈的是花家狐貍。”

他嘆了下,“雪蒼山千年風雪,也不知能否熬過昭昭雷劫漫山狼煙。”

“我今日下凡是趁天帝正氣頭上,将文武仙官都關在了青冥大殿外,偷跑下來的,不為別的,就為你們這兩個小妖,告訴你爹,有多遠逃多遠,青西海、往生界,北域雪城,随你們挑選,千萬莫要和天界以死相拼,護住自己的小命茍且偷生才最為重要。”

若是連命都沒了,還談什麽與蒼生之主抗衡,青瀛一雙鳳眼裏收斂了風流倜傥,化成一池深不見底的海,海底正有什麽鼓動着,一點一點随時準備将大海刮得洶湧無常。

雲吞握住蒼歧的手,另一只手抖開荷包,銀絲滿身是土從荷包裏露出來,雜耍似的頂着圓滾滾的蛋蛋。

“舅舅,不是我等要與天界以死相抵,而是天帝一開始就沒放過蒼歧,我記得我爹說過,是你将蒼歧的身世告訴他們的,那你看的書中可有寫過為何蒼歧要滅盡夏氏一族,為何父神賜予蒼歧與山河萬木同齊的帝位,又是為何,如今的天下不聞其名,不知其蹤,從浩渺的長河中被抹去了。”

雲吞一口氣說完朝蒼歧笑了下,“我覺得你都知曉的,不是吞兒想去将上萬年神抵暗事追根問底,可你瞧,他是蛋蛋的爹爹,我總是…”

雲吞忍下心裏的酸澀,“我總是一想起來就心疼…”

站在他身後的蒼歧聽見這話音未落的兩個字,黑漆漆的眸子裏剎那間山河驟綠,春風溫暖,獨苗晃蕩了萬把年,第一次知道被蝸疼是個什麽滋味。

青瀛下意識看了眼寒舟,卻只看到他長身而立眉目如畫的側臉,他苦笑,“你啊,跟你爹一樣,唔,你比他好一些。”

他嫉妒的心想,果然是撒嬌蝸子最好命,不管走到哪裏都有人趕着喜歡。

“縱然如此,舅舅仍舊是要提醒你們,切勿僅憑自己就和天帝硬碰硬,若是能逃,先保命要緊……他有着你們想象不到的力量。”

青瀛眼裏有些茫然,臉色也莫名蒼白起來,呼吸之間步履沉重,竟帶着上仙不該有的氣息短促,像是剛剛的潇灑裝逼完畢,現在原型畢露了。

說完就要離開。

“等等。”

青瀛轉身的瞬間,默然許久的寒舟終于出聲了,青瀛扭過頭,認真望着朝他走過來的佛,“陸玉死了。”

寒舟眼神猶豫,“抱歉。”

青瀛想摸摸他額心漂亮的鎏金,但忍住了,“她死不死和我沒關,你知道的。”

寒舟唇動了動,沒說出來什麽。

青瀛道,“對了,你知道神仙死後會去哪嗎?也會進了阿鼻地獄,和那些凡人一樣嗎?”

寒舟掌管鬼界,但鬼界中積怨的盡是凡人的魂魄,千千萬萬魑魅魍魉,誰也說不清有沒有神仙。

他搖頭。

青瀛有些遺憾的聳下肩膀,“我也不知道。”

大茫荒裏戰死的神祇英靈還不如鬼界的怨鬼幽魂呢,好歹還有鬼界之主偶爾能看上一眼,他胡亂的想了想,目光在寒舟眉眼上深深看過,将其隽永銘刻在仙魂仙骨中,輕輕笑下,說,“我走了。”

寒舟擡起頭,緊緊攥着手裏的佛珠,半晌後,他回個淺笑,“好。”

門扉關過,卻掩不住一院的寒風,逼得人從腳底冷到了心口。

三道天雷毫不留情将漫漫大雪燒的寸草不留,雲吞夜裏夢見結巴的小灰狐貍正朝他哭着喊救命,被吓的猛地醒來。

“不舒服?”

雲吞趴在他懷裏按了按心口,“總覺得慌的厲害,睡不着。”他坐了起來,把蛋蛋輕手輕腳放到一邊,低聲說,“天帝擁有的無法想象的力量是什麽?”

蒼歧沉默下,“我不知道,當年他還是昊塢時,就極其擅長權術,對修行練法也很有見地。”

這麽些年過去,昊塢有什麽,恐怕比起當初的夏族少年只多不少。

雲吞憂心忡忡,還想在說什麽,聽見屋外院門被猛地狠狠撞開,有什麽人打破了結界,蒼歧抱着雲吞沖出去時,只見一模樣清秀的少年和牧單扶着滿身是血的雲隙踉跄走了進來。

一陣寒風卷進卧房,将桌上紅豔豔的花燈刮到了地上,裏面熏熏未滅的燭火噗的一聲重新燒起,頃刻之間将花燈燒成了凄紅一片。

雲吞瞳仁猛地一縮,眼中映入了濃濃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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