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該告訴他了
雲吞大抵能猜到祁韶和蟒嬰之間發生了什麽事, 不過他是外人, 不便多說, 只好将道, “我去幫你拽幾根頭發…菌絲,等你傷好之後再走不遲。”
蟒嬰撐着身子連忙道, “麻煩雲公子了, 這、這真不用了。”
蒼帝的菌絲誰敢用啊, 還去拽幾根,吃不完打包帶走嗎。
雲吞眨眨眼, 沒事啊,他伸手一指木匣子,裏面亭亭玉立的小靈芝和小小蝸正玩的高興, 小蛟龍把自己盤在木匣子上伸着一截鮮紅的小信子好奇盯着他們。
小小蝸和小靈芝破殼早,年紀大,端得副兄長的姿态拉着小蛟龍展示他們的寶貝——小靈芝的小孢子和小小蝸藏在殼裏沒吃完的半拉菜葉。
小小蝸見小蛟龍眼巴巴的, 猶豫了會兒, 大度的把自己菜葉子叼着送給他, 吃。
小蛟龍珠玉似的小眼睛漂亮精致,隐隐還透着不明顯的墨藍色,拇指細的身子覆蓋着柔軟整齊的藍色鱗片, 在陽光下會泛過剔透的寒光, 頗有幾分威風凜凜,他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身子,發現沒什麽好交換的, 失落的垂下三角小腦袋。
他一低頭,一塊蛋殼掉了下來,正好把小靈芝蓋住了。
小靈芝從底下冒出銀絲一瞧,樂了,用銀絲直戳小小蝸,美滋滋炫耀,他也有殼了。
雲吞道,“趁這幾日小蝸和靈兒陪它玩耍,你剛好可以養傷,等傷好後再走吧,否則你這副模樣也沒法照顧小龍。”
蟒嬰低咳,遙遙望着他與祁韶的小龍,小東西還沒長開,但已經有了祁韶蛟龍威風的模樣,看的他心裏發澀,點頭應下了。
千幕城裏來了神仙,十裏八村傳的沸沸揚揚,鄰村受了孽火天災的難民和流民大批湧入城中,千幕城隸屬的國度長樂國派遣大理寺卿暗中離京沿路控制災情和調查神仙之事可否是無稽之談,又或者是江湖騙子弄虛作假。
蒼歧沒故意隐藏法術,也未有大張旗鼓表明身份,任由他們信其有則有,信其無則無,每日定期發放施了咒術的種子幫助百姓先恢複農耕。
大量的難民流入千幕城,途中餓死的,病死的從郊外到城門前處處皆是,流亡難民一多,熱病瘟疫也随即慢慢在人群中流了出來。
雲吞發現疫情時,城外難民自發搭起的神仙廟裏已經病死了将近七八十個婦孺。
蒼歧和官府交涉,派出重兵前來維護秩序,控制人口流向,減少瘟病傳播感染。瘟病在凡人看來無藥可醫,但對雲吞與花灏羽而言不過是件費心勞力的事,并非回天無力。
他二人連夜配出藥方,送到千幕城縣令和欽差的手裏,令其上禀凡間的皇帝,送往沿海一帶的城鎮。
蒼歧入夜而出,傳喚天宮掌雨的仙官,連夜将磨成粉末的藥草混在雨水中,落到人間三天有餘,草藥湯配上流動的風,一定程度上遏制住了瘟病的大面積感染。
衆妖仙忙活了月餘,終于使沿海一帶城鎮從缺衣少糧瘟病流亡到有家可居,以仙術妖法快速助人間興榮。
等忙過這一段時間後,雲吞停下來休息,這才發現小小蝸與蟒嬰家的小蛇已經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誼,以至于蟒嬰見凡間已無他需助之事,帶着小蛟龍回深海時,兩只小東西抱頭痛哭,蛟龍細細的尾巴尖将蝸殼纏成個球,怎麽都不肯丢開。
雲吞無奈,在一旁安慰了許久,說将來會帶他去看小蛟龍,小小蝸這才抽抽搭搭從蛇尾的縫隙裏露出兩根哭紅腫的觸角,噘着嘴爬了出來。
雲吞給蟒嬰打包了些藥材讓他帶回去,裏面有傷藥和給祁韶補身子的,産後就自己離開,那蛟應該不知道怎麽給自己補回來。
蟒嬰道謝,苦笑着望着手裏的包袱。
小小蝸見爹爹送東西,自己紅着眼睛在小殼裏找了找,也要送給小蛟龍什麽,他找了一圈,沒找到合适的,眼睛一瞥,看到正撐着菌蓋曬太陽的小靈芝,當即非要把小靈芝當做自己最寶貴的禮物送出去。
可~好~吃~了~,以~後~都~給~你~吃~
小蛟龍也喜歡舔小靈芝,尾巴尖盤在靈芝菌杆上不松開,小小蝸好不容易忍痛割愛,才下定決心把小靈芝送出去,哪想到爹爹皺着眉就是不同意,他把殼朝後一翻,就地撒潑起來,不送不行。
他大概還不明白,只曉得自己種出來的好吃的憑什麽不能送人。
蟒嬰把小蛟龍的尾巴盤到自己手上,道了別,臨行前又扭過頭,躊躇片刻,說,“帝君,雲公子,不知有句話當講不當講。”
蒼歧,“族長但說無妨。”
蟒嬰幹咳了下,放眼望了望還在桌上翻殼耍賴皮的小小蝸,說,“有些事吧,不如和孩子說清楚比較好,雖然事實有些殘忍但總歸是要接受的。”
比如,這只靈芝是他兄弟,不是想吃就吃,想送就能送的。
雲吞,“……”
蒼歧,“……”
雲吞扭頭戳蒼歧,“他不知道這件事嗎~?”
蒼歧尴尬的摸了摸高挺的鼻梁,将小小蝸捏起來放手裏,看着小蝸牛氣憤委屈的觸角。
“興許…還真不知道。”
是夜,雲吞給一雙孩兒洗了澡,丢給蒼歧哄他們睡着,出門倒水時看見客棧後院內散發着淡淡金色的光暈。
雲隙站在昏暗的走廊中朝雲吞做了個靜音的手勢。
千幕城中勉強恢複了生機,先前被孽火燒死的百姓橫死荒野,怨氣聚在城中久久不散,蒼歧托鬼佛為沿海城鎮中所有遭受孽火而死的冤魂超度,送其順利進入鬼界輪回轉生的修羅道。
小院裏夜色如水,天空星河似鍛,寒舟一身青衣,額心鎏金四溢,氲在半空中,撥動涼涼月色虛影似水蕩開漣漪。
鎏金中有無數慘白的魄子被飛快的吸入鬼佛身前的金釜中。
寒舟輕輕閉着眼,他清秀精致的可以入畫,額前的金色将整個人都染上一層暖色,雲隙還記得當初和寒舟初遇時的,那清瘦的和尚走在延綿起伏的青山之中,縱然竹杖芒鞋稍顯落魄,但身上裝的卻是普度衆生的意氣風發。
只是如今……
直到夜上中天,雲隙化了個大氅給雲吞披上,對院中的鬼佛道,“夠了。”
寒舟睜開眼,過度消耗靈力整夜整夜的渡魂,讓他臉色有些發白,他垂眼看着自己的金釜,低聲說,“還不夠。”
雲隙皺眉打斷他打算繼續運轉修為,蹲在寒舟跟前,抿了下唇,想說些什麽狠話讓他清醒過來,到了唇邊,卻又咽了下去,低聲問,“找不到他嗎?”
雲吞聽着,眼中一動。
寒舟擡眼望着雲隙,原本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臉上突然出現一道裂痕,從眼中裂開,汩出潮濕的霧氣。
寒舟唇角緊繃,恍然看着雲隙,猝不及防落下一滴眼淚,喉嚨發梗,喃喃道,“沒有,哪裏都沒有。”
他是鬼佛,手握鬼界數萬萬冤魂怨鬼,可這麽多的魂魄之中竟沒有一個是他想要尋找的。
雲隙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想起那時自己以為單兒被焚火燒死時,也曾闖入鬼界歇斯底裏尋了半年,卻連他的魂魄的蹤影都沒見着,那種心灰意冷的絕望是沒有體會過的人絕對無法明白的。
“青瀛是仙官,也許魄子不在鬼界,你別折磨自己,慢慢找,總會找到的。”雲隙道。
寒舟垂眼看着空蕩的手心,那裏本該有一串佛珠,可在他接住青瀛的紅羽時丢掉了,直到松開佛珠的剎那,他才忽然明白,擱在心頭的芸芸衆生佛心禪語竟是如此的輕,輕的讓他沒有一絲舍不得。
寒舟顫着手從懷中摸出那片細長的紅羽捧在手心,他閉上眼,痛楚從心底蔓延到全身,他死死咬着牙關,将血淚和悔恨嚼碎生生咽在胃裏,任由翻江倒海的疼痛将他淹沒。
“雲隙,我好後悔。”半晌後,寒舟悶哼一聲,緊緊捂住胸口,大口喘氣,眼底發濕,啞聲說。
若是知曉如今生死相隔,早知道他該答應他的,許給他想要的,把自己都給他,無論是身子還是心,只要他想要,他絕無吝啬。
雲隙按住他的肩膀,輕輕撫了撫他的後背,“會找到他的,我陪你找,一定會的。”
雲吞回到房間時天色已經隐隐亮了。
他攜着涼氣剛一進門就被蒼歧給抱住塞進被窩裏,床上的另一頭是兩個一模一樣呼呼大睡的小屁孩,雲吞揉了揉眼睛,聲音有點啞,“怎~麽~還~沒~睡~”
蒼歧将他抱進懷裏,把腦袋按在自己胸口,親了親他額頭,“去哪了?”
雲吞聽着他胸口沉穩的心跳聲,伸手摟住蒼歧的脖子,将兩人之間的縫隙全部填滿,感受到蒼歧清冽的藥香味兒,這才慢慢将他和爹爹在院中和寒舟叔相遇的事說了。
“如果出事的是你,我想想就覺得肝腸寸斷無法呼吸。”
蒼歧用拇指蹭着他的小臉,擡起來低頭吻過去,推開他的唇瓣,勾起他柔軟的小舌。
他将雲吞衣衫脫了精光,赤誠相見,摸着他光滑的身子,若有所思道,“淵源宮主以神格和魂魄喂了孤剎,比起肉身死亡還要泯滅的幹淨,世間應該再也尋不到他的蹤跡了。”
雲吞心裏發疼,“我再也見不到鳥舅了是嗎。”
蒼歧用下巴蹭他緊皺的眉頭,不忍見他這副模樣,輕聲說,“不一定。”
雲吞眼裏一喜,猛地擡頭,腦袋結實砸在蒼歧的下巴上,顧不上心疼他,連忙問,“不一定是什麽意思~?你還有別的方法~?”
蒼歧被撞的眼前一陣星花亂濺,大手摸到雲吞的挺翹的臀部,順着縫隙摸進去尋找安慰。
雲吞正滿心滿眼等着他回答,沒注意他的手摸到了哪裏,戳着他堅硬的胸膛催促他趕緊說。
別磨蹭,怎麽比蝸牛還磨叽。
蒼歧看了眼身旁邊睡邊啧嘴的寶寶,悄無聲息擡起雲吞的一條腿,“我只是在想,他以身和魂喂養了孤剎,昊塢死後,孤剎會重新進入大茫荒中,如果能知道大茫荒的入口,進入裏面在上古英靈之中尋找,興許還有一絲希望。”
雲吞剛想一喜,還沒樂出來,嘶了一聲,掐了一把嵌進他身子裏的人。
蒼歧翻身虛壓住他,低聲道,“但若是大茫荒中那些英靈也在厮殺相互吞沒,他的一縷魂魄能存活下來的希望很少,你、你若是想要告訴鬼佛,且先再三斟酌。”
莫要先給了希望,又讓他絕望,徒增更多的痛楚。
雲吞應下,有希望總比沒有要好的多,他動了動身子,将蒼歧摟住脖子拉下來,“謝~謝~……嘶~,輕~點~,別~驚~醒~了~寶~寶~”
蒼歧在他耳邊沉沉笑,“無需道謝,抱緊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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