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談判

與莫然不同，林虞思沒有等水溫燒起來，也不顧女仆的勸阻，固執的洗了個冷水澡。

窗外是小雨淅淅瀝瀝，屋內是冷水從頭澆下。

林虞思睜着無神的雙眼，仿佛絲毫察覺不到涼意，确切的說，是在這個宅子的時候，她的感覺都是麻木的。

她從有記憶起就是在這個地方，母親根本無心管她，在得知被深愛的男人背叛，還是多次背叛，甚至那個男人根本沒有愛過她，娶她只是因為她的家世以及她懷孕了後，母親的精神狀态就一直很差了。

除了偶爾母親清醒過來記得還有個女兒，會關心上一會兒外，林虞思能依賴的就只有外婆一人，外婆身體不好，擔心她受欺負，為了時刻照顧她，便懇求顧姎幫她找了家庭教師。

于是，林虞思十五年的時間，大都是在這個壓抑的地方度過。

繁華之下必有靡亂，更何況這麽大的宅子，住的人也多，甚至是還過着多年前的宅院生活。

外婆被稱作顧家的罪人，投奔顧家時根本沒有人願意收留，還是作為大姐的顧老太太心軟念舊情，将這一方小院子重新交給了外婆。

宅子裏的“主子”都極為鄙夷外婆，所以連帶着瞧不起林虞思，大人這樣教，小孩子便也如此學。

林虞思沒有遭受過什麽校園暴力，她從小遭受的是家族暴力，如果不是顧老太太治家極嚴，林虞思毫不懷疑，連那些人手下的下人都能欺負到她們祖孫三人頭上。

這是林虞思最初的家，但也是林虞思最不想來的地方，這裏滿是她不好的回憶。

外婆便是在這裏去世的。

母親一生陷入愛情不得善終，最後都要追随渣男而去，害的外婆傷了心，抑郁而終。

外婆走後，顧家老太太也直接了當的告訴林虞思，她不認林虞思做顧家人，只是看着她外婆的面子罷了，于是林虞思又被踢到林家。

林家老爺子太過佛系，只願意培養一個孫子，無暇顧及她，給了錢便什麽都不再管。

後來還是顧老太太留給她的顧秘書帶她去國外，一直照顧她。

顧秘書……

想到這兒，林虞思閉上了眼。

擦幹身上，林虞思頂着還在滴水的頭發走出浴室，房間裏面已經整理好，一塵不染，還換上了新的床單被套，房間格局也和多年前一樣，書桌的擺放位置都未曾移動過。

林虞思随意在書桌前坐下，然後發消息給了顧秘書。

顧秘書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勸她來見顧老太太了，現在自己來了，他應當滿意了，也不枉費他如此大費周章。

林虞思起初還未想到這一層，為什麽洛琦挑的地方就這麽巧是這座山，但當她準備動身前往顧宅的時候，她就大致清楚了。

顧秘書還是懂她啊，知道得從莫然下手，而想要莫然來這兒，那麽洛琦就是個很好的切入點，洛琦可能不知情，但他爺爺肯定清楚，而上次送洛琦回家，林虞思便是讓顧秘書聯系的洛老爺子。

她該預料到的，顧秘書終究還是姓顧，是顧家養的人啊。

林虞思并未質問顧秘書，只是告訴他，她已經到了顧家。

顧姎就這麽想她繼承顧家嗎？将顧秘書逼的這麽緊。

可當初不承認她是顧家人，說她不配住這個宅子的人也是顧姎啊。

洗完冷水澡，又吹了一會兒夜風，林虞思果不其然的打了噴嚏，鼻塞頭疼。

正是她要的效果，生病了，明天就不用去見顧姎了，免得将感冒傳染給她。

還有一間淋浴室是在樓下，林虞思随便擦了擦濕發便下樓去找莫然了，莫然似乎還在泡澡，坐在沙發上等着，但由于太困，還沒等到莫然出來，林虞思自己倒先在沙發上睡着了。

莫然吹幹頭發，一身清爽的出來，然後就見沙發上睡的毫無形象的林虞思。

林虞思頭發都還沒幹，莫然瞧着那濕發，皺了皺眉頭。

“起來了，濕着頭發睡容易着涼頭疼。”

推了推林虞思，沒醒。

莫然想着不去管她，讓她自生自滅，但剛擡腳走上樓梯，又瞧了眼睡得像個傻子一樣的林虞思，她最終還是退了回來，認命的拿過吹風機，幫林虞思将她栗黃色的短發吹幹。

吹了半天，林虞思才後知後覺的醒過來，還不知道呓語了些啥。

感受着掠過自己頭皮，在發絲間穿梭的帶着涼意的手指，林虞思心滿意足的眯眼睛。

“謝謝然然。”

有多久了，莫然終于如此親近她一次了，又懷念又滿足又幸福啊。

“頭擡起來一點。”

林虞思聽話的擡頭，莫然手指滑過林虞思脖子，細心的将頭發全部撥弄出來。

“因為剛剛淋雨感冒了嗎？你說話有鼻音。”

“可能是吧，唉，可惜，今天晚上不能和然然睡一起了，不能把感冒傳染給然然啊。”

想到這個弊端，林虞思有些傷心難過了。

溫熱的低檔風吹拂着，這個頭發吹的時間有些久，久到林虞思差點又睡着了，莫然也是打着哈欠在給林虞思吹頭發。

莫然本想趁着這個時間問一問林虞思的過往究竟如何，和顧老太太之間的關系又究竟怎樣，但瞧着一臉放松惬意的林虞思，不知為何，她有些問不下去。

她習慣了在林虞思面前說話肆無忌憚，想問什麽便問什麽，但此刻，她卻是別有心思的，頭一次這樣和林虞思說話。

頭發終于吹完，莫然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斂着神色，放好吹風機，獨自回房了。

由于晚上的辛苦，難得的，莫然賴了一次床，睡到九點多才醒。

在樓下睡沙發的林虞思倒是早就醒了，莫然下樓時沒瞧見她蹤影，只有一個女仆見她下樓，于是趕忙準備幫她去熱早餐。

“等等，林虞思呢？”

“小姐去見老夫人了，走之前她讓我提醒您吃早餐。”

“嗯，知道了。”莫然颔首，想起昨天淩晨見到顧老太太時她說的，讓林虞思明天早上去見她。

洗漱完，早餐正好被端到桌上，莫然頗不自在這種事事被人伺候的感覺，所謂的豪門生活，她這樣的寒門小百姓消受不起啊。

幫莫然做早餐的小姑娘瞧着年紀也不大，不知是不是擔心莫然吃早餐時她總站在一旁會影響到莫然，于是她站在了廚房，莫然喝了兩口粥，然後招招手，将那個小姑娘喚了過來。

“莫小姐，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你也坐下來一起吃吧。”

“這……”小姑娘面上露出為難，“老夫人規定過，不能這樣，不然會被扣工資的。”

“這樣啊，那你站着也無妨，我問你一些事情。”

“嗯，您請說。”

“你年齡瞧着不大，剛上大學嗎？”

“對，剛剛上大學，顧家資助我們上學和生活，所以我們平時便在這裏兼職幫忙。”

“工作會很累嗎？照顧老夫人應該不容易吧。”

“不累，挺輕松的，老夫人和華阿姨都很好……”

聽着小姑娘的話，莫然露出一絲淺笑，小姑娘口風并不怎麽嚴，她想要探話很容易，沒聊幾句，莫然就對顧家有了大概的認識，對顧老太太的脾性也了解了些許。

顧老太太固執而刻板，除了在商業上與時俱進，生活上卻仍然像活在多年前，待人嚴厲，但實則很溫柔，一直熱心公益，是個實打實的大善人。

而顧家還有個顧二夫人，早年嫁了出去，當年分家也是分的很積極，但後來見自家姐姐膝下沒有子息，便挖空了心思把自己家孩子往顧老太太面前推。

據她們這些做下人的觀察，顧老太太并不怎麽喜歡自己這個二妹，連見都不大願意見，對顧二那邊的人雖然幫着提拔，但都不待見。

比起二妹，顧老太太似乎更加寵愛自己的三妹，即使顧三已經離世，但這棟顧三太太住過的小洋樓，顧老太太一直是愛護有加，閑雜人等根本不讓進，并且每天都有人來打掃。

聽到這個小道消息，莫然心中微動，顧老太太既然寵愛三妹，那麽愛屋及烏，定然也會看重林虞思，可看林虞思對顧老太太的态度，卻又好像并不是那回事。

顧老太太的書房。

林虞思想借着感冒推辭的計劃沒行得通，老太太在聽說她感冒不忍傳染給自己，所以不來時，淡定的讓華姨送來了一只口罩，意思是，戴着來見我。

一山更有一山高，林虞思着實沒想到還能這樣，顧忌着莫然在這兒，也不好耍小性子脾氣犟着不去，不然這狠心的老太太對莫然動手怎麽辦。

打蛇打七寸，而對付人就要找着人的弱點，這個道理還是小時候顧老太教她的。

“有什麽事情您快說，說完後我好帶莫然回家。”

坐在辦公桌對面，林虞思故意擺出不正經的坐姿，不着調的态度，而這些都是面前人所讨厭的。

顧老太太從來都是刻板的，要求人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說話要溫潤有禮，态度要恭謙，但從小到大林虞思偏偏都要反着來。

但林虞思覺得這不是顧老太太不喜歡她的原因，是顧老太太先不喜歡她，她才開始的故意作對，在最初，她也聽過她的話，壓抑着性子努力去讨人喜歡，但沒有絲毫用處。

顧老太太看着她的眼神中永遠透露着讨厭。

“你喜歡的那個丫頭，看着還不錯，你外婆應該會很滿意。”

“那當然，我喜歡的，能不好麽。”

“所以，為了那姑娘好，繼承顧家，幫我打理好顧家。不求再添輝煌，只要顧家不散就行，将老祖宗傳下來的上百年基業不丢。”

“十五歲那年我就和你說過，我不稀罕這所謂顧家當家人的名頭，也懶得去管顧家上百人的死活。”

“那時你還小，太過倔強，我記得我當初允諾過你，只要你奪回在江城被你外公搶走的顧家資産，讓他們得到該有的報應，那我的位子就讓給你坐。後來，你不是出色的完成了麽，手段也夠狠，已經具備做一個當家人的資格了。”

“我只是為了奪回屬于我外婆的東西罷了，沒想要做當家人。”

林虞思解釋這些都已經解釋累了。

“我記得你是個有野心的人啊，林家，顧家，你不都想收入囊中麽，為什麽在遇見那個小丫頭後，就如同失去鬥志一般。”

“你一輩子都沒找個伴，将一生都奉獻給顧家了，你當然不懂。”

提起這一點，林虞思語氣帶上了些嘆息，她很敬佩老太太為了家族繁榮的決心，不過她可做不到。

“你這是諷刺老婆子我這一輩子都沒談上個戀愛麽？”

顧老太太輕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什麽，林虞思有些不懂，一輩子孤苦無依有什麽好笑的。

“不是諷刺，只是講事實而已，我和你不一樣，我就是要美人不要江山，更遑論現代社會，愛情事業雙豐收的比比皆是。”

“哈哈哈哈，年輕人，确實好，我覺得你選擇的很對，但是……”顧老太太依然還在笑，可下一刻話鋒一轉，“我都說了，為了那個姑娘，為了你的愛情，你更應該繼承顧家啊。”

“你在威脅我？是不是想告訴我，如果我不聽話，你就會對莫然動手。”

林虞思皺眉，這确實是個煩心事，她沒想到顧老太太能固執成這模樣。

“這個倒是不會，老婆子我才不做毀人姻緣的事情，只是給你提個醒罷了，關于兩年前的事情，你和那個小丫頭分手鬧矛盾的事情，你不想再重演一遍吧。”

“如果當初的你答應了我，你根本不會陷入那樣的困境，如果後來你肯來找我，你們也根本不用分手，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冷漠對你。”

顧老太太每多說一句，林虞思手便握緊一分，她也有後悔過，當初……

“你已經處在了權力漩渦，你能做的只有緊緊握住權力，才能保護身邊的人。藏在陰暗處的那個人，他還在，你以為他銷聲匿跡了兩年，你就不用擔心了嗎？當初你害怕他傷害到莫然，于是推開莫然，守着林家兩年直到林亦何醒了，你才敢放手來找莫然。”

“你知道他？”

提起這個“他”，林虞思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憤怒在胸腔爆發。

顧老太太只要想清楚知道當年的事情，她們再怎麽遮掩，也是于事無補，但知道就知道了，也無妨，可是那個隐匿在黑暗中的人，差點撞死林亦何，瘋狂威脅她們的人，她怎麽查都沒查到。

早知道當初就應該在他逃往國外的時候想盡一切辦法攔住他！

“只要想查，以顧家的實力，什麽查不到？說不定林亦何現在也收到消息了。”

林虞思咬了咬唇，顧老太太這是在告訴她，只要她掌管顧家，就能徹底斬除後患。

“靠林亦何一個人就行了，我會一直守在莫然身邊的。”

林虞思還是不願意接管顧家，那些曾經瞧不起，欺負她的人，憑什麽日後她還得管她們死活？就為了所謂的顧家的繁榮？她才不想被此束縛，她想遠離顧老天天口中的，權力的漩渦。

“唉，你還是不懂嗎？你越是在乎，他便越是想要傷害，你們上次一戰，他已經将他能失去的東西都失去了，同樣，他現在拼了命也會讓你失去你最在乎的東西。”

想到當初林亦何的慘狀，妻離子散，自己還差點車禍中喪生，以及林老爺子身邊被安插進來的殺手，林虞思一陣後怕，若是莫然也……

“怎麽樣？只要你幫我管着顧家，我即刻就可以将顧家權力轉交到你手裏，反正老婆子我也時日無多了，到時候你想怎麽樣都由着你，你若不喜歡顧家那些眼皮子淺毫無用處的米蟲們，你不管她們也可，你若覺得她們曾經欺辱過你，你想報複回去，同樣可以。”

顧老太太的條件愈發的誘人，林虞思的心理防線逐漸消散。

“你為什麽如此執意要我來管顧家？我甚至都不姓顧。”

林虞思實在不懂這一點，這些年，顧老太太培養的人才也不少啊，随便過繼一個到自己名下不行嗎？多的是比她精明能幹，更适合做顧家當家人的，而且還一個比一個順從聽話，當傀儡也不錯。

“看來是有點心動，終于問出這個問題了。”顧老太太看着林虞思，眼神卻忽然飄忽了一下，而後露出一抹笑容，“因為，我和你外婆約定好的，你外婆也是希望你能繼承顧家，過的更好。”

提起外婆，林虞思驀然想起，當初的自己确實和外婆說過豪言壯志，終有一天她要成為人上人，将顧家那些欺侮她們的人統統都踩在腳下。

但那都只是年紀輕輕火氣太旺，活了這些年後她都看開了，不再囿于過去，卻沒想外婆竟然還和顧老太太做下了這樣的約定。

“既然也是外婆的願望，那我就勉為其難答應了，不過就如你所說，權力轉交到我手中了，也就随意我造作了，到時候我說再交給誰就交給誰，你管不着。”

“都可以，随便你。”

林虞思應下了請求後，顧老太太一直挺直的脊背忽然放松，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面上也卸下了談判時的銳利，變得溫和起來，與平常人家中和藹可親的老人一樣。

林虞思還是第一次見自己這個嚴厲的大姨婆有如此神色，有些驚奇。

其實，她這個大姨婆還挺好的，讨厭她，但仍舊細心的照顧着她，林虞思心頭湧上些複雜思緒，可不待她多思索，顧老太太擺了擺手。

“你先出去找你那個小姑娘吧，等會兒律師會将拟好的文件遞來，你再過來簽字。”

“好，您好好休息。”

走出房間，林虞思将房門帶上，右手有些無措的在心髒處按了按，她剛剛在瞎想些什麽？

顧老太太明明是讨厭她的，非讓自己繼承顧家也不過是她固執的血脈偏見在作怪。

親情什麽的，外婆去世後自己就已經沒有多餘的了。

摘下口罩，林虞思直奔莫然所在的地方而去，想着能見到莫然，心中又立馬雀躍了起來，莫然現在應該起床了吧，昨天晚上莫然還幫她吹頭發呢，自己可真幸福。

只可惜當時自己太累太困，沒能更細致的享受。

帶着笑容剛走進小洋樓，然後林虞思就瞧見莫然偏着頭，正一臉溫柔笑意的和桌邊的小丫頭在聊天。

！林虞思瞬間檸檬精上身。

怎麽可以對別的女孩子笑得那麽溫柔！

“咳咳。”假模假樣的咳了兩聲，林虞思板着臉入座，然後看了眼那個小姑娘，輕飄飄的眼神，卻吓得小姑娘趕忙借口去了廚房。

“小姐來啦，我去廚房再熱一份早飯。”

“好，小心點。”

哼，還算你有點眼力見。

小丫頭離開了，林虞思端正的臉色頃刻被笑嘻嘻給代替。

“然然，昨晚睡的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萬更完成！久等啦~